兩家都是官宦之家,自然是隔天就辦了復面拜門禮,第三天劉夫人又遣婆子送了蜜和油蒸餅,接了李雨菊回家暖女,李丹若雖說沒能和李雨菊說上話,可看到她那滿眼滿臉的羞澀喜悅,知道她嫁得滿意,原先那些擔憂和傷感在心底化開散去,眼看着冬至節就在面前,她要好好打點着怎麼過今年的冬至節了。
冬至大過年,這份講究熱鬧自然不消提,沈嬤嬤常說,老京城人家的講究,若有五個錢過節,三個錢用到冬至上,下餘兩個錢過年,要是隻有一個錢,那得先用到冬至上,可見這冬至在京城人家心目中的位置,那是寧要不過春節,也要過好冬至的,就是朝廷,春節該有的賞賜,冬至一樣不少,連開放關撲,春節放三天,冬至也一樣放三天,這三天裡,京城大街小巷,特別是各個酒肆、瓦子裡,那份熱鬧喜慶,比春節還要勝過幾分,一年裡頭,也就只比元夕節略差些。
京城的風俗,開放關撲這三天裡頭,各家女眷,不分貧富貴賤,都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隨意外出閒逛遊玩,從早上一直玩過半夜,就是玩上一個通宵都是尋常事,其實這個時代,並沒有非常嚴格的禮教規矩,就是平常,各家女眷到酒肆包了雅間吃飯,到瓦子裡那些清雅講究些的花棚裡看新出的摘錦、聽新鮮的小曲兒什麼的,也不算什麼新鮮事,這一件,是到這裡這些年,最讓李丹若稱心如意的地方之一。
不過李丹若平時極少出去,一來,寧老夫人不喜府裡的女眷沒事出去閒逛,二來,經常在市井閒逛,這事在京城高門大戶裡有也是有,可到底不是主流,李丹若立志要做一個隨和平庸的小女子,與衆不同的事自然不能做。
其實根本不用平時再想法子出去,這裡的節日多如牛毛,堂而皇之到市井玩耍、到野外賞景看花的機會接二連三,隔不了幾天就有一回,初一到初三放關撲,立春日府衙鞭春牛,萬人空巷看府尹捲袖挽褲舉鞭子滿街趕牛,元夕節的狂歡就不用說了,二月一要過中和節,二月半是花朝節,這中間要踏青要賞春,接着就是清明節,三月裡從初一起,從金明池、瓊林苑爭標錫宴開始,一直到三月末,中間觀聖駕臨幸、諸軍呈百戲比騎射、苑內放關撲……各式各樣的熱鬧,根本看不完。
四月裡到處是佛會、道場,這一個月寧老夫人最忙,她最愛這個,凡有佛會道場,幾乎場場不落,記得剛進京城那年,李丹若陪着寧老夫人頭天聽了經,隔天又去上清宮打蘸,還詫異愕然過,後來才發現,這麼佛道不分,根本不管統屬,統統虔誠的,還不只寧老夫人一個,滿京城的婦道人家,個個如此,也怪不得玉皇大帝常和西天佛祖喝茶說話。
五月裡要過端午,一年三節,端午是其中之一,一忙就是半個多月,進了六月先是崔府君生辰,再是灌口二郎神生日,這兩場生日都是用社火賀的,萬勝門外,從吃食到賣球杖、彈弓各類戲玩的,再到各式各樣的雜耍,晚上的鬥社火……那就是一個巨大無邊的遊樂場!
七月裡有七夕節、中元節,立秋也是大事,進了八月,就該起秋社了,中秋節後是重陽,菊花還沒賞完,就要過開爐節了,下了雪要賞雪,梅花開了要賞梅,誰家水仙養得好,也要請人賞一賞,接着就冬至了,冬至還沒收拾好呢,就進臘月開始辦年了,這一年裡頭,哪還用再自己尋熱鬧?李丹若跟着愉快的過節也就足夠了。
每年冬至,李丹若都是和李雨菊一起,再約上平時合得來的幾家小娘子,玩足三天,滿京城的玩耍遊逛,看雜耍百戲,逛各式各樣的店鋪,吃喝玩樂,有錢有閒沒人管,那真是快活無比。
今年雖說李雨菊出嫁,可李雨菊也算嫁的相當不錯,聽說那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倒比青澀哥兒更體貼呢,所以李丹若這心情並沒有因爲李雨菊的出嫁而低落半分,仍和往年一樣,輕鬆愉快、興致勃勃的早早打點起來,先連寫了七八封信去約戴家姐妹、胡郎中家三娘子胡杏林,舅舅家幾位表姐妹和姑姑李綰唯一的女兒、劉世揚的妹妹劉櫻等人,一羣女孩子遣着婆子一天裡轉着圈往各府跑上無數趟,細細商量着那三天要穿什麼、吃什麼、玩什麼。
胡杏林對市井流行最清楚不過,照她的提議,幾個人今年應該全部男裝打扮,這是今年最時新的打扮,說是連宮裡的人出來,也流行這麼打扮呢,她們也應該趕上這個時新,李丹若將信將疑,忙讓沈嬤嬤出去細細打聽了,還真是這麼回事,這讓李丹若興奮不已,女扮男裝這事太有意思了!
李丹若忙讓沈嬤嬤照尺寸現買了七八件各樣長衫短打回來,一股腦抱進正院,一件件試給寧老夫人和母親她們看,讓幫她看看穿哪一件更象個男兒,務必要挑一件穿着象男人、讓人認不出來的衣服來,寧老夫人聽了李丹若的要求,大笑不止,看着她挨件試過一遍,指着件粉嫩嫩的松花底滿繡折枝桃花的織錦緞長衫笑道:“就這件!這件好,這粉桃嫩松花,就是小姑娘家的顏色,再跟你大哥把那條羊脂玉的腰帶借來用用,就這個好,我告訴你,那穿了男裝就能讓人分不出男女的,穿了女裝,你也分不出!”
李丹若‘噗’的笑出了聲,直笑的直不起腰,劉夫人也笑出了眼淚,好不容易止了笑,用帕子按着眼角道:“母親這話可說到骨子裡了。”楊氏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一身男裝短打的李丹若,看着寧老夫人和劉夫人,又笑又無奈道:“我就看不懂,這怎麼興起姐兒穿哥兒衣服了?那哥兒呢?兩截穿衣?還有去年興的那個裙子,我也不喜歡,好好的布偏剪成一條條的,再一條接一條縫到一起,這個色夾着那個色,又不是穿百納衣,又不好看又糟塌東西。”
寧老夫人指着楊氏笑道:“那是你老了!你們年青那時候,時新穿那十幾幅的裙子來?我也覺得糟塌東西,那裙子六幅、八幅哪不是了?!偏你們就是說那樣好看,有什麼好看的?”李丹若忙笑道:“太婆說的對!不過那十六幅裙子若是用綃紗做出來,是真好看!母親說的那個也好看,那叫間色裙,特別是間暗褶子,最好看不過!站着是一個顏色,一動起來,褶子裡的顏色就露出來了,漂亮的恍眼睛,這裙子,顏色搭配上頭最最要緊,又要撞色,又要相配,這個上頭,大嫂眼光最好,上回幫我配的那條裙子,穿出去沒人不說好的!今年這男裝也好看!大伯孃看看,我穿了,是不是比大哥他們穿好看?”
劉夫人一邊笑一邊點頭,戴氏在旁邊笑接道:“讓你大哥他們跟你比好看,那也太難爲他們了。”一句話說的衆人又大笑起來。
冬至一早,李丹若換好那身嬌豔無比的長衫,真從李雲志那裡借來了羊脂玉腰帶繫上,匆匆嚥了幾口飯,就帶着青衣小帽,做小廝打扮的魏紫等人,沈嬤嬤帶着四五個跟出門的健壯婆子跟着,四五個長隨綴在後頭,跟着興沖沖的李丹若出了門。
臨近傍晚,雖說太陽還掛的很高,離老封丘門不遠的北州橋夜市上,各式各樣的吃食早已擺了出來,李雲直買了包旋炒銀杏,又買了包生炒栗子,遞給小秀和小貴,小秀和小貴剛吃完一串烤鹿脯,小秀抱着熱銀杏,仰頭看着李雲直笑道:“小叔別買了,吃飽了,這個留着明天吃。”小貴舔了舔嘴脣:“鹿脯真好吃!”
“還吃不?想吃咱們再去買。”李雲直忙笑道,小貴連連搖頭:“吃飽了,明年再吃。”李雲直笑起來:“好!要明年也快,正月裡小叔再帶你們出來,還買鹿脯吃。”
“逛了這大半天了,你趕緊回去吧,別讓府裡掂記你。”揹着手正來回細看着路兩邊各家吃食的李雲更看着弟弟笑道,張氏也跟着催促道:“就是,你趕緊回去吧,大家子裡規矩重,回去晚了不好。”
“沒事,今天府裡的人都出去玩了,大哥、二哥他們說要玩個通宵,沒事,咱們往那邊逛去,吃了晚飯再回去,明天我再帶大姐、二姐出來逛逛。”
“明天、後天都不能,你大姐、二姐家這三天都待客,出不來,咱們這是分開了,要不然我也出不來,正在竈下忙着呢!”張氏笑道,李雲更點頭贊同着媳婦的話接着道:“明兒你別出來逛了,要沒事,就好好在家溫書,明兒我跟你嫂子也沒空,鋪子裡一堆的事,得趕緊收拾好,擱誤一天就是一天的錢,小秀、小貴也得去搭把手。”
李雲直輕輕呼了口氣,點了點頭笑道:“那今兒就多逛逛,晚點回去,讓小秀、小貴好好玩玩。”
正說話間,旁邊金家酒肆裡,脂紅一身青衣小帽,腳步輕捷的奔到李雲直面前,曲了一半膝又拱手道:“三爺,四娘子問您是不是一個人逛呢?四娘子在裡面吃點心呢。”李雲直怔了怔正要答話,側前面的李雲更圓睜着眼睛,一邊拼命衝他擺手,一邊擠眉弄眼的示意張、小秀和小貴趕緊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