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夫人確象李金蕊說的那樣,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哄的人鬼都高興的,可若只憑這個,也入不了寧老夫人的法眼,從小小的少府監監事之家,嫁入當時正煊赫無比的李家做長房長媳,這劉夫人的長處就在於,她這個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圓滑不得罪人,從不讓人生厭,她圓滑的真誠,與人交往,能幫能助處,決不吝嗇,在京城,沒人敢說比她人緣兒更好,李玉靖的一路升遷,也從此中得益甚多。
對於李金蕊的親事,她確是用了心,細細挑了這幾家最合適的出來,苗氏回了話,劉夫人雖說還是談笑風聲,半個‘不’字沒說,可心底卻一點點往外生着煩惱,送走苗氏,劉夫人叫了長媳戴氏進來,商量着又尋了幾家,這幾家就比不得頭一回提的人家了,自然又是不成,這麼來來回回四五趟,劉夫人煩心不已,又不好因爲這個去煩寧老夫人和李玉靖,只能嘀嘀咕咕的和兒媳婦戴氏私底下抱怨幾句,戴氏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能想着寬心話兒勸勸,忙着四下打聽合適的人家。
剛進三月中旬,省試開試,天色大亮時關了龍門,南橋瓦子裡賭姜五爺是不是要守孝棄考春闈的盤口就開出結果了,沈嬤嬤一大早就奔到南橋瓦子裡拿了那一賠二十的銀子回來,魏紫從沈嬤嬤手裡接了那張八十兩的銀票子,直呆了半天才又笑又叫起來,姚黃忙上前拍着她笑道:“好了好了,你高興就高興,跳一跳好了,可別這麼高聲叫,一會兒讓管事嬤嬤們聽到,又要教導咱們。”
魏紫圓瞪着眼睛,抖着銀票子衝姚黃笑的說不出話,抖了幾下,一下子想什麼,轉身就要往外衝:“唉喲,我得趕緊去給姑娘磕頭去,都是託姑娘的福!”
姚黃又氣又笑,忙一把拉回她:“你回來!姑娘一會兒就下來了,等她回到院裡,多少頭磕不得,去瓦子裡買賭局,這事可叫嚷不得,行了行了,你去喝杯涼茶靜靜心去,收拾收拾東西,等姑娘回來磕了頭,你趕緊回去一趟,把銀票子交給你娘,趕緊把債還了,再住一晚上,陪你娘說說話,你娘寬了心,這身子也許就能好了。”魏紫連連點頭應了,興奮的在院子裡跳個不停。
李丹若從正院回來,剛轉過屏風,魏紫就拎着裙子撲過來,沒等李丹若反應過來,就撲跪到地上連磕過幾個頭了,李丹若忙笑道:“脂紅快扶她起來,白得了幾兩銀子,就高興成這樣了。”
“姑娘都知道了?一賠二十,足足八十兩銀子!八十兩呢!都是託姑娘的福。”魏紫眉飛色舞的笑道,李丹若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裡進去,一邊走,一邊笑道:“這事不用謝我,也不是託我的福,你要謝,正經要好好謝謝沈嬤嬤,是沈嬤嬤得了這個信兒,自己要買,知道你和你娘正缺銀子,特特過去尋你買的,你只好好謝了沈嬤嬤就成。”
“沈嬤嬤自然要謝,不瞞姑娘說,不光這一件,這大半年,嬤嬤可沒少幫襯我們,嬤嬤那頭,我另有重謝,可姑娘這兒也要謝,要不是姑娘指點,我和嬤嬤也得不了這個彩頭兒。”魏紫喜笑顏開道。
“還一件呢,就算不是姑娘指點,你也該好好謝謝姑娘,要不是姑爺重情生出這守孝的事,你和嬤嬤到哪兒掙這彩頭去?”脂紅從後面探頭過來笑道,李丹若擡手彈了下脂紅的額頭笑道:“你這是打趣我呢!”脂紅誇張的唉喲着,雙手捂着額頭笑道:“豈敢豈敢!就是說了句實話麼!”
“反正我謝了姑娘,什麼姑爺姑娘的,就全有了,還得求姑娘放我趕緊回去一趟,把這銀票子拿去換成零散現銀,還要買些上好的果子點心,陪我娘挨家把帳還了,欠了好些年了,還清了帳,我娘心頭這塊大石頭沒了,就能睡個安穩覺了,我算過了,這八十兩,把帳全還清了,還能餘下八兩多銀子呢!”
“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來,把事情辦完,再陪你娘住一天再回來。”李丹若笑着揮手道,魏紫謝了,轉頭看着脂紅笑道:“趕緊去幫我問問,各人都想吃什麼,我回來一樣不落都給你們帶回來,破着花上幾兩銀子了!”
脂紅指着魏紫,轉頭看着豆綠驚訝道:“你看看,連她也大方上了,平日裡,想讓她拿一個大錢出來都難,這會兒要花上幾兩銀子請咱們吃點心了!”
“死妮子,我家裡艱難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問,遲了就沒了!”魏紫不客氣的給了脂紅一個暴栗子,豆綠拉着脂紅笑道:“咱們趕緊問去,難得她大方,不能便宜了她!”
院子裡的小丫頭們熱鬧成一團,李丹若笑盈盈的站着看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屋,姚黃忙掀起簾子讓過李丹若,自己跟進來沏了杯茶端過來笑道:“沈嬤嬤還留了二兩銀子在我這兒,讓我替她請大家夥兒吃點心呢。”
“嗯,”李丹若坐到炕上,接過茶喝了兩口,姚黃轉身取了個小包袱過來笑道:“這是沈嬤嬤拿過來的,是羊草衚衕韓三娘子託她帶給姑娘的東西。”李丹若忙放下杯子,打開包袱,只見裡面包着兩對做工極精緻的荷包,一對葫蘆形,一對是元寶狀,繡着牡丹、石等寓意吉祥的折枝花卉。
李丹若拿了一個細細看着,姚黃也取了一個讚歎道:“這是韓三娘子的手藝?這針線活比咱們針線房不差什麼,細緻的很,這顏色花樣上頭,還能強過幾分,姑娘看,這必定是專程給姑娘繡的,姑娘看看這裡頭,這一串小石榴多好看,這麼小,得把線劈成多少股才能繡得這樣細巧。”李丹若翻到荷包裡層最上面,果然看到極小極清晰的一串紅石榴,最後面的石榴微微綻開,露出裡面瑩晶的子兒。
“嗯,上回我見三哥用了只舊扇套,比這個還精緻,順口問了一句,三哥就紅了臉。”李丹若一邊細細的一個個查看荷包,一邊抿嘴笑道,姚黃挑着眉梢笑道:“姑娘明知道三爺院子裡沒有使喚丫頭,又是舊扇套,姑娘還問?”
“那舊扇套帶出來不好,府裡上上下下眼睛尖着呢。”李丹若含糊着說了一句,姚黃一聽就明白了:“這倒是,這人沒進門,扇套都用上了,傳出去不好聽,從前三爺又常到韓家去的,萬一傳出個什麼話來,往後新婦進門不好做人,怪不得姑娘讓我和魏紫她們做了那些荷包、扇套送過去,針線房出來的東西,針線上是好,就是有些匠氣,大爺他們就從來不用針線房做這些東西,好在五月裡三爺就成親了。”
“嗯,”李丹若應了一聲,用手撥了撥荷包低聲道:“看樣子這韓三娘子極聽三哥的話,也很能替三哥着想,這麼急着趕嫁妝的功夫,還能細細花功夫做這四隻荷包出來。”
“可不是,荷包做到這樣的功夫,就是手快,一隻也得做上一天多,嗯,只怕還不止,這四隻荷包,得做上七八天才行。”姚黃來回翻看着荷包應道,李丹若輕輕呼了口氣笑道:“嗯,肯花功夫就好,若是進門後,也肯在府裡諸人身上這麼花功夫,大家就都省心了。”
“嗯,姑娘這話倒是,這四隻荷包,是收起來,還是放外面用?”
“放外面吧,晚上帶過去一個給太婆瞧瞧。”李丹若笑盈盈道。
春闈放榜,是京城三年一回的大熱鬧事,寒碧坐在輛簡陋的犢車上,裹着粗厚的靛藍斗篷,將簾子掀起條縫,遠遠看着貢院前洶涌的人羣,哪裡敢往上擠,正焦急間,弟弟財哥兒蹦跳着跑過來道:“大姐,擠不上去!那邊有人抄出來了,不過得拿錢買,一兩銀子一張,真是搶錢,還不如直接搶呢!”
寒碧急忙低頭從荷包裡揀了個一兩的小銀錁子塞給財哥兒道:“快去買一張!快去!”財哥兒滿臉錯愕,寒碧急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
“哎!”財哥兒趔趄了下,緊握着銀錁子急奔過去買榜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