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機關大院的門已向他敞開,而如今身在其中卻只能妄自興嘆。
一定要取回身份證,這是當務之急。正當正午,現在去索要證件,可能會吃閉門羹。
他走出機關大院,立即被城市的喧囂所包圍,滿眼的繁華,心中剛入大院的豪氣似乎在凋零。
離開家鄉來這個省份已有幾年了,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一種環顧四周兩茫茫的感覺,一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感覺。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穗城大道漫無目的走着,來到一個立交橋下,他的眼前忽然一亮。
橋下襬着好多輛各種各樣的單車,是二手車出售。
王嘉澤讓他買單車的目的,是爲了以後跑業務,做專欄廣告,需要不停地去拜訪客戶。
有了單車,一可以減少坐公交車的成本,二是節約時間,方便拜訪客戶,這是都市報廣告部業績最好的業務員於江南的心得。
他本想入了職後再買單車的,但現在沒事打發時間,當即決定,買了單車,再去拿證件。
他選了一輛八成新外表看起來很漂亮的單車,支付了六十元后,又花了八元買了一把鎖安上了。
腳下有了動力,他心情頓時開朗起來,踩着單車拼命飛奔,左衝右突,信馬由繮。
直到把自己折騰得有些累了,才停下來,看見旁邊有個報攤,就買了一份報紙,在一棵大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安然地看起報紙來。
“抓小偷!”
他正看得入神,聽到有人尖聲叫喊。
沈江河還以爲是旁邊有小偷,還東張西望,四處看了看。
“就是你!”是個女孩,過來抓住了單車的車頭,似乎害怕他衝過去,壯膽似的大聲嚷嚷。
這使他大吃一驚,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有些驚呆了。
“林助理!”他不免叫出聲來。
分明就是原來在寧安安公司上班的林助理。寧安安就是押着自己證件不給的那家公司的老闆。
這個林“助理”當時是寧安安公司的業務員,全名他並不知曉,其實質工作是監工,專門監督他們這些出去跑業務的外地人,擔心他們偷懶,不能按質按量地完成任務。
“偷車賊!快來人啊,抓小偷!”“林助理”用本地話又大聲叫着。
四周三三兩兩的人走過,都面無表情地看着,並沒有人走近。
在這個大都市裡,外來人特別多,人員結構複雜,一般不會有人出來“管閒事”,都顯得那麼冷漠。
“林助理,你看清楚,這是我的車,你不要冤枉好人!”他有些氣憤,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鑰匙。
自己剛買的車,怎麼就成了偷呢?
“你還不承認?!你看看,這車上還有我辦車牌的鋼印!”“林助理”看了他一眼,手指着車龍頭和車軸架。
沈江河仔細看了一下,心裡暗暗叫苦,自己買車時怎麼就沒留意呢?
她說得沒錯,車上有鋼印,就說明這車有牌證。穗城丟自行車幾乎是家常便飯,警察管不過來,就出臺了自行車掛牌上路的規定,但即使如此,丟車現象依然不減,丟了車的也自認倒黴。
想必立交橋下賣車的地方就是偷車賊銷贓的地點。
“我事先申明,我沒有偷車!”沈江河一時語窮,這事不是自己一時說得清楚的。
“我不管,這車就是我的,我們一起去派出所說清楚!”“林助理”依舊大聲嚷着。
在這大庭廣衆之下,
出這種事太過丟人,她要求自己去派出所,自己可能有嘴也說不清。
“你怎麼能證明是你的車?!”他心裡覺得冤枉,不能去派出所,但也不甘心自己剛買的車,就這樣白白拱手送人。
買車加上買車鎖的錢一共68元,現在對他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夠他在這個大城市裡生存十多天。
“你還狡辯,我現在就讓你現出原形!”“林助理”說着,就在自己的挎包裡翻找着。
“我就是買的,你應該去找賣車的人。”沒有底氣,他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力氣。
“你看看!不是我的,是誰的?!”她找出一個包有綠塑料殼的自行車證,在他面前晃着。
他看清了,車主叫林西萌,鋼印號碼絲毫不差。
喝涼水都塞牙,他徹底失去了堅持固守這輛車的意念。
林助理叫林西萌?!她應該認識自己啊,她不會這麼快健忘吧,只要認識就可以商量。
就在他愣神的一霎那,林西萌踩着自行車,飛也似地跑了。
他想追,但雙腿沒有動彈。
猶如做夢,夢是虛無縹緲的,現實卻真真切切的存在。
今天真是見鬼了!
嘆氣沒用,再怎麼憋屈,證件是一定要拿回的。
他得去找寧安安,就是她扣着自己的證件;那個時候,找工作入職扣押證件,交保證金司空見慣。
他當時在寧安安公司面試的崗位是編輯,而第二天卻安排他跑業務,他覺得受到欺騙,一氣之下辭職走人了。
他已經多次找過寧安安索要證件,但她總說沒找到,不知道放哪了。
王嘉澤總笑他,要個證件,跟談戀愛似的。
而和王嘉澤同住的夏洛說得更是離譜,這個寧安安十有八九是看上你了。
夏洛是某名牌大學哲學系的高材生,以他的哲學思維分析,寧安安絕對另有所圖。
圖個毛啊,寧安安是個美女不說,還是本地人,我算哪根蔥哪根蒜,會看上我?!何況,和她在一起還不到兩天的功夫。
在這個大都市,本地人有着天然的優越感,有些瞧不上外地人,尤其是像沈江河這種來自於千里之外的楚江省鄉下人。
寧安安和他年齡相仿,亭亭玉立的,總是愁眉籠罩之下不見一絲笑意,倒也顯出別樣的高冷氣質。
“坐吧。”寧安安看見他,臉上不由地掠過一絲欣喜,但轉瞬即逝。
他不用說,她肯定知道自己的目的。
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臉龐帶着一點倦容,很有些楚楚可憐的模樣。
“怎麼?發財了?”寧安安看着他腰間別着的手機,冰冷的語氣中,沒有掩蓋住她內心的疑惑和好奇。
“算不上,只是略有收穫。”他翻着她有意放在自己面前的雜誌。
這是她打着通訊學會的名義,找一些生產廠家和經銷商,把產品信息刊登在這本內部交流的雜誌上,收取美其名曰的工本費。
“找到工作了?”她眼裡有一絲暗淡,但看到他從容淡定的樣子有些吃驚。
只幾天不見,他顯得比以前成熟穩重多了,身上還籠罩着說不清的氣場。
“又辭了,今天去了穗州都市報入職。”他聽出來一點端倪,想必她押着自己的證件,就是讓他找不到工作,乖乖回到她這兒上班。
“你還是回來上班吧,你只負責編版,不用做業務,再給你加點工資。”寧安安很有些惆悵,語氣中夾雜着一點請求。
“呵呵……寧總,我現在不想編版了,只想做業務。”他覺得事情很滑稽。
前段時間他還對文字類的工作有着先天的狂熱,而現在已時過境遷。
“做業務?!”她着實吃了一驚,半個月前他可是極不願意做業務才辭職的。
“造化弄人。”他說得很輕鬆。
寧安安霎時變了臉色,那是極爲後悔的羞赧。
她早就認爲沈江河無論在編版還是做業務,將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幫助,但她有些操之過急,沒給他轉圜的時間,活生生把他“逼”走了。
“好吧,以後有需要時還得請你多多幫忙。”她只有在心裡無可奈何花落去地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之前沒能留住他,現在更加沒可能了。
“只要您需要,我有時間,隨時都可以。”他有些言不由衷,只想順着她的意思,然後,拿回自己的身份證。
他也很詫異,能從她口中說出有求於自己的這番話,着實不易。
“我希望你能言出必行!”她從辦公抽屜中拿出他的身份證。
“那當然。”他看到自己的身份證後,興奮過了頭,飛快地把身份證揣在口袋裡,“還有我的文憑呢?”
“找到後再給你吧。”她破天荒地衝他笑了笑,儘管有點苦澀。
沈江河這才意識到,她剛纔是在和自己談條件,自己卻無防備地答應了她。
事不遲疑,現在馬上回到報社入職辦理再說。
“入職時間從明天開始算起吧,你那邊還有什麼事沒處理好的,今天還有時間。”
唐文武笑呵呵地和他握了握手,表示歡迎他的加入。
然後,唐文武帶着他到廣告部走了一圈,介紹了一下基本情況,和其他同事們認識了一下。
廣告部人不多,十多個人,除了總經理楚寒風,行政主任唐文武,文員向靜和廣告版面編輯晏紫外,其他都是廣告業務員。
唐文武的熱情介紹,讓他強烈感覺到,自己是終於真真切切要在這機關大院上班了。
“漂泊”了近一個月,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
他內心有說不出的激動!
下樓來到這個龐大的院子裡, 第一次覺得做廣告是這麼榮耀的事情,這大概得益於這個龐大的機關大院帶給他的優越和滿足感。
他平時喜歡讀書看報,自己很是敬佩的幾個報人,同在這個大院裡,想到以後會和他們同坐一部電梯上下班,那個心情!
每個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有點虛榮,沈江河心中的那點虛榮空間卻被這個大院填滿了,虛榮似乎就這樣變成了激勵。
“林小姐!”正在酣暢淋漓天馬行空的遐想時,他又看到了她。
她怎麼會在這兒?!
現在她已不在寧安安那裡上班了,顯然,再叫她以前的稱呼不合適了。
“你叫誰小姐呢?!”她漂亮的臉很不好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似刀。
他一時語塞,小姐這個稱呼,本來是尊稱的,如今在這個大都市都已變了味了。
“林西……”
“離我遠點!”她立刻打斷他,然後,低聲說了一句,“晦氣。”
“不是,那個,那個單車的事,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什麼單車?莫名其妙!”她扔下一句話走了。
看着她嬌小玲瓏嫋嫋娜娜遠去的身影,他有些愕然。
沒得罪過你啊?!這一天天的,自己去哪哪都有你不說,還挺會裝,繳了我剛買的單車,現在全然當沒這回事兒,還振振有詞。
當時從寧安安那裡回來後,他專程去了天橋底下賣單車的地方,卻是空無一人。
今天真是活見鬼了,難道是聊齋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