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勝新婚,何況是新婚第二天便被迫分離的愛侶,喜歡看戲看小說的謝英一路上在心裡幻想過許多喬霏和沈紹雋別後重逢的場景。
場景一。
欣喜若狂的沈紹雋飛奔而出,將喬霏一把擁入懷中,捧着她的臉細細描摹,一遍又一遍狂熱地念着她的名字。
場景二。
一對有情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對方,一切猶如在夢中,千言萬語化作淚兩行,癡癡凝望了片刻,方纔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永不分離。
無論是哪個場景都美得十分動人心絃,更能夠滿足英雄美人的結局。
可就是沒有想到那個在喬霏面前一向溫柔的沈紹雋,竟然會以這樣一種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一身筆挺的軍服勾勒出他修長俊挺的身材,身上瀰漫的殺氣讓人心驚,清俊的臉上有着他們從未見過的凌厲,那樣凜冽的聲音更是他們所陌生的,喬霏尚未回答,他便連續追問道,“誰準你們來這裡的?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知道麼?你且動腦想一想,這種地方是你這種千金小姐能來的麼?……” ωωω¸тт kán¸C ○
他的責問一聲比一聲嚴厲,連樑叔這樣的持重之人都被他的怒氣懾住,說不出什麼辯解的話來。
其他三人更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們歷經艱險一路來找他,到頭來卻換來這麼一頓臭罵?
喬霏低着頭任由他罵了個痛快,直到他停了嘴不悅地抿脣望着她時,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開口卻不是爲自己辯解,“你的密電碼因爲被唐峙暴露了,所以無法聯繫總統是麼?”
沈紹雋依然擰眉望着她不答話。
“胡杰捏造了你的死訊,隴海線如今一片混亂。革命軍完全居於劣勢,而你們恐怕也已經糧草不繼了,再不和總統聯絡就算幫第十一師解了圍,你們也會被困死在這裡,用我和姑姑的密電碼發電報吧。”喬霏的聲音有些倦,面對他怒氣衝衝的指責,一句辯解也沒有,反倒像是公事公辦。
“總統派你來的麼?”沈紹雋的心裡有着壓抑的怒氣,怎麼可以讓她這樣柔弱的女孩子深入險地?!
“不是,我自己偷跑來的。”喬霏淡淡地笑了笑,“我以爲你死了,又不相信你死了。便想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的語氣中帶着淡笑,似乎在說什麼笑話一般,沈紹雋的心卻銳利一抽,她不顧己身地來找他。換做尋常男人恐怕已經感動得無以復加了,可是他更多的卻是怒氣,氣她莽撞,氣她不把自己安危掛在心上,一路上兵荒馬亂,世道有多艱險他是知道的。她一個長於閨閣中的大小姐,就算有親隨相護,這一路也未必太平。若她有個萬一,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你們先下去休息吧,”喬霏轉身對樑叔四人說,又擡起頭望着沈紹雋的副官,“勞煩你找個地方讓他們歇會兒。再帶我去打電報出去。”
副官望向沈紹雋,見他緊繃着下巴微微頷首。便放下心來帶着喬霏幾人出去了。
望着喬霏的背影,沈紹雋張口欲喚,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垂下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他是知道喬霏的,他的妻子素來冷靜鎮定,行事縝密,根本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刁蠻千金,更不是行事不經大腦的俗婦,在他的世界裡,她甚至曾經是自己的一盞明燈,是自己需要仰望崇拜的對象。
就是這樣一個人,新婚之夜他還曾許諾要愛護她一生一世,可是今日他卻對她惡言相向,雖然她不曾開口,但終究是傷了心罷。
“沈將軍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直到走出門,沒有了沈紹雋懾人的壓迫感,謝英才反應過來,一開口便怒打抱不平,“小姐不顧一切地來找他,一路上歷經多少艱險,他非但不感動,還發脾氣,這也太不識好歹了吧。”
換做平日樑叔定會斥她一句,讓她閉嘴,可今日就連樑叔都隱隱動了怒氣,竟是任憑她說下去,心裡還有些快意。喬霏這樣情深意重的女子換做哪個男人都會將她呵護得如珠似寶。他是看着喬霏長大的,無論是盧林、戴國瑛還是喬紹曾,這些手握重權的男人,都從未對喬霏說過一句重話,沈紹雋一個少年得志的將軍就仗着自己是喬霏的夫君,便能對她這般大呼小叫,他自然會爲喬霏不值。
洪梅一向沉默,楊天凡卻冷哼一聲,“咱們這一遭還真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
“這形容也太難聽了,”謝英笑捶了他一記。
“小姐不必難過,”洪梅終於開口了,卻難得帶着一絲輕嘲,“沈將軍既然安然無恙,那我們也就放心了,否則見你那幾日魂不守舍,甚至心傷病倒的樣子,大家心裡都不好受。”
副官有些感慨地看了喬霏一眼,心裡不免覺得內疚,對於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他們這些行伍之人一向是十分敬服的,心裡也覺得沈紹雋方纔怒斥有些過分了。
喬霏依舊面無表情,“這一路你們辛苦了,好好歇一晚,明天我們就回去。”
“好,早點回去好。”樑叔頻頻頷首,他們誰也不願意在這兒多待討人嫌。
副官找人安頓樑叔四人,喬霏則和他一起向喬星訶發去了求救電報,喬霏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旋即回過神來對副官笑了笑,“有勞了,帶我去我那幾個隨從那兒吧。”
“呃,”副官頓了頓,一臉糾結地望着喬霏,“我送夫人回師座那裡吧。”
“不必了,他忙,我不好再給他添亂。”喬霏拒絕得有禮有節。
可是你們是夫妻啊,副官看着她沉靜的模樣,心想夫人被師座方纔一頓痛罵,如今必定心生怨懟。
“夫人,師座最在乎的就是夫人,卑職跟隨師座多年,他的性格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夫人今天以身涉險,在我們尋常人眼中只有敬服之意,可是師座對夫人十分愛重,戰場又是危險之地,夫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千金貿然闖入,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師座今生都不會饒恕自己的,所謂關心則亂,師座今日的話說的雖然重,卻是沒有惡意的。”
“你放心,我不會誤會他的。”喬霏微微一笑,她是不會誤會,但不代表她不會生氣,雖然明白他的心思,可心底還是會不高興的。
副官見她如此,明白她是不會輕易原諒的,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嘆。
兩人剛走沒多遠,就發現沈紹雋負手站在道旁,副官是極有眼色的,一望便知他是在等她,心中大喜,原本正愁怎麼把夫人拐過去的,這會兒可不用擔心了,當下對喬霏行了個禮,“夫人定有要事與師座說,卑職先行告退了。”說完便溜得比兔子還快。
“電報已經發出去了?”沈紹雋踱到她身邊。
“嗯,”喬霏輕輕應了一聲,“圍攻第十一師的是劉恩的部隊麼?”
沈紹雋點了點頭。
“昨日戰況如何?”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得不辨喜怒。
“劉軍大敗,被滅了一個師,正在等待援軍。”沈紹雋皺眉。
“等的是萬長山麼?若萬長山真的來了,第一師必然腹背受敵,到時候不但救不了第十一師還會把自己搭進去。”喬霏冷靜地說。
“我賭的就是時間,我會盡快剿滅劉軍在這裡的殘部,若能在萬長山趕來之前與第十一師會師,就未必會敗於萬長山。”打戰就像是賭博,很多時候拼的也是運氣。
“但願萬長山不會來。”喬霏望着遠處,脣角微勾。
沈紹雋看了她一眼,忽然低聲問道,“霏霏,你惱我了麼?”
“怎麼會呢。”喬霏淡淡地笑了笑,“你說的不錯,錯的是我。”
喬霏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次有多魯莽,甚至一路上也萌生過悔意,倉促出來憑的就是自己一腔衝動,完全沒有考慮到後果,若是真遇到什麼事,傷到了樑叔他們,恐怕她要內疚一輩子,她暗暗警告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憑着私心衝動行事,今後絕不能有這樣意氣用事的時候,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她從小就被灌輸的觀念,如今真正的大戰還未到來,她不應該這樣肆無忌憚地揮霍自己。
沈紹雋看着她淡淡的神色,心中一沉,“你果然惱我了。”
喬霏也懶得多加解釋,何況他說的的確不錯,雖然理智告訴她這樣不對,可作爲一個女人,得知他死訊時心灰意冷,知道他有難時不顧一切地來找他,她自認愛他甚深,不求他感激涕零,可也不必那樣聲色俱厲吧,弄得她好像是通敵的奸細,鬧事的禍水一般。
“霏霏,方纔是我態度不好,可是……”沈紹雋拉着她的手想要解釋,卻被她輕輕掙開。
“我明白,你都是關心我。”喬霏截斷了他的話,“而且我也沒有惱你,大敵當前,不是談論兒女私情的時候,如果順利的話,姑父的援軍大概這幾日便會到了,我明日一早便啓程回去,一切等戰後再說吧。”
沈紹雋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握着她的手腕,眼中蘊着黑色的暴風雨,喬霏依舊平靜地和他對視,沒有半點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