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火車這麼大這麼重,爲什麼能跑得比人還快?”小丫頭詩文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彷彿有無數的疑問。
“因爲它是用蒸汽做動力的。”
“蒸汽,就是咱們燒水時冒出的氣麼?”好像隱隱約約聽到小姐曾經說過這個詞。
“是啊,一兩百年前有幾個很聰明的英國人看到燒水的時候的熱氣將壺蓋頂開,就想到這蒸汽有很大的力量,如果可以利用這個力量,那就不止是壺蓋了,就是這麼大的火車、輪船都能被它推起來,於是他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最終纔有了我們現在做的這個火車。”
“用燒水的熱氣讓這麼大的東西跑起來,還跑得這麼快?”小丫頭傻眼了,這太匪夷所思了。
“不止是火車,就連海上的輪船也是用蒸汽推動的,覺得很神奇是吧?科學技術就是這麼神奇,它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方便,說不定將來有一天從上海到南京只需要一個鐘頭。”喬霏笑道。
“一個鐘頭?小姐莫不是在說笑吧!”小丫頭吃驚地伸出舌頭。
“不是說笑,只是不知道你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喬霏有些傷感。
“多謝,多謝!”火車已經緩緩開動了,一個年輕人才拎着個藤箱匆匆上車,不住地向方纔拉了他一把的列車員道謝,言語中喘息未平,可那聲音仍然讓人覺得好聽,就如清澈悠揚的絃音。
喬霏忍不住擡眼朝他望去,卻只看到那瘦高的背影。這樣的身段,這樣好的一把聲音,莫不是哪位戲曲名伶?
雖然不愛看戲,她卻是知道這個戲曲大發展的年代。出了不少旦角兒,雖是男扮女裝卻比女子還要柔美,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那年輕人在喬霏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喬霏正要對他點頭示意,卻在眼神觸及他那張臉的瞬間,微笑僵在了臉上。
這個人是!
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名人她都曾看過他們的照片,能夠一眼認出他們並不奇怪。
可是他竟然是……
雖然五官的確有照片上的影子,看起來真的不像啊!
她第一次忘記掩飾她的震驚,重生於名門望族,所接觸的都是盧林這樣的大人物。早就對這些名人們免疫了,就算當年遇到落魄的方大凱時她都能將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
可是眼前這個,反差也太大了吧!
她的指尖竟然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記得前世小時候在爺爺書房第一次見到他的相片,那堅毅的眼神,剛硬的輪廓。眉宇之間的磊落浩然,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股透過相片依舊撲面而來的金戈鐵馬銳氣。
“爺爺,他是誰啊?”
“他啊?可是個狠角色,在我小時候他可是被人稱爲‘戰神’,若沒有他,倭國的軍隊恐怕還會在我們的土地上肆虐。那時候倭國軍隊打得我們國家的軍隊節節敗退,還好有了他,我們不僅打了勝仗,還出人意料地打了一次以少勝多的勝仗。你能想象麼?那時候倭國人懸賞五千萬美元要他的腦袋,比當時的華夏政府元首要價還高得多。”蘇老爺子的語氣中有擋不住的仰慕,雖然這個“戰神”是革命黨,可也是唯一一個讓保皇派都不得不認同的英雄。
“那後來呢?”她好奇地追問。
“後來?還有什麼後來?”蘇老爺子莫名其妙,“後來他就死了啊,人無完人。就算他那一身軍事才華橫溢,再會打仗,也不過是個‘莽張飛’,在政治上幼稚得很,只是可惜沒死在倭國人手裡,卻死在了我們的同胞手裡。”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那張照片給了她太深的印象,待到她長大之後,手中有了權力,面對孱弱的國家,面對膽怯的將領,不止一次地在心裡暗歎,若是他還活着,今日的華夏應該不是這般光景吧?
那一種發自心底的遺憾,讓她做了一件沒有意義,卻一直想做的事,就是爲這個差點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人一點一滴正名,她想做的事,手下自然有一般阿諛拍馬之輩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的故事,也因此對他這個人多了那麼一些瞭解。
可當她見到真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那些所謂的瞭解是多麼的不真實。
眼前這個高瘦文弱,連笑容都帶着溫和靦腆,書生氣十足的男人怎麼會是那個縱橫沙場,錚錚鐵骨,威震世界的戰神將軍?
太幻滅了吧!
就他這細細瘦瘦的小身板怎麼舉着機槍身先士卒?不被機槍壓傷就算不錯了,會不會是她認錯人了?
照片中那雙威懾人心的眼睛此刻正盛着盈盈波光,臉部的輪廓一點兒都不剛硬,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柔和,嫣紅的嘴脣緊緊地抿着,與其說他是將來華夏聯合政府的五星上將,不如說他是戲壇一顆冉冉升起的旦角兒新星更爲靠譜一些。
唯一不變的恐怕就是眉宇之間那股坦蕩浩然的正氣了。
現在還稱不上是男人,只能算是少年的他一臉茫然地看着她,還有一絲少年獨有的羞澀和不自在,一上車被一個氣質高雅,甜美逼人的少女這樣直愣愣地看着,沒有太多和女性相處經驗的他不由得有些尷尬,方纔因爲趕車臉上的潮紅還未退,臉上又再次泛起了紅暈,竟比方纔還紅上三分。
“小姐,你怎麼了?”就算是詩文這個小丫頭都察覺出來不對勁兒了,使勁扯了扯喬霏的衣襟,她家小姐是出了名的聰明慧黠,落落大方,怎麼能如此着迷地看着一個陌生男子,太不合禮數了!
喬霏這纔回過神來,充滿興味地笑了笑,那年輕人早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這麼敏感害羞?她又是激動又是疑惑。
“同學,你也是去南京的嗎?”喬霏厚臉皮地搭訕道。
“是。”那細如蚊吶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這個年代的女子並不開放,他又是在小縣城中長大,從未遇過這樣的場面,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竟被一個少女羞得擡不起頭來。
天!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喬霏凌亂了。
“戰神”起碼也該有點“氣拔山兮力蓋世”的霸氣吧?他這樣害羞靦腆的人還是比較適合在深閨裡繡花撲蝶吧!
“我還擔心你是去北平搭錯車了呢。”喬霏面不改色地笑道。
那少年終於肯擡起頭來了,一臉驚訝疑惑地看着她。
“你手中的書,有北平大學的印章,我還以爲你是去北平讀書的。”喬霏指了指他手中的書,眼神坦蕩磊落。
“我同學在南京,我們約好了一塊兒北上。”聲音漸漸恢復正常,至少音量能讓喬霏聽得清楚了,可還是有些緊繃。
自重生後,她見過不少年輕男人,有學生,有公子哥兒,卻沒有一個害羞到他這個地步的,就連她那敏感內向的三哥也不至於如此啊。
“我的哥哥們也在北平大學讀書,大哥喬新傑剛畢業。”
“喬新傑!”那男子失口輕叫,隨即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喬霏,一臉抱歉。
“你也認識他嗎?”喬霏明知故問,喬新傑在北平大學可是風雲人物,只要是北平大學的學生恐怕對他都不陌生。
“喬新傑在學校裡很出名,他常常組織我們上街請願遊行,不過,他不認識我。”他似乎又有些尷尬地紅了臉,可眼中還是有着熱切和仰慕,看來喬新傑在他的印象中形象還是很高大的。
“原來你是哥哥的同學?真是太好了,”喬霏開心地笑了,“我叫喬霏,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喬霏?”他愣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隨即又像終於反應過來似的,瞪大了眼睛,“你是那個喬霏?”
她一臉問號地看着他。
“你,你是,清,清如……”過度驚嚇讓他的舌頭不停使喚,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白淨的臉皮更是通紅一片。
喬霏在《東方公主》中的演出,他只是一個普通學生自然沒有看到,但是那陣子滬上報紙鋪天蓋地的報道,讓他想不知道也難,眼前這個溫和親切的鄰家妹妹雖然不似報上劇照那般高貴凜然,讓他一時沒有認出來,但細看之下,那細緻的五官的確是屬於喬霏的。
喬霏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少年更加侷促了,甚至可以說是激動,以至於他的臉又更紅了,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
“你在《新思想》上的專欄,我每期都有看。”
話剛出口,他便怨自己口拙口笨,他只顧着吃驚,還沒有自我介紹,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又趕緊慌忙補上,“我叫沈紹雋。”
在《新思想》中他最欣賞的便是清如的文章,犀利冷峻,直指人心,每次讀到她鞭撻現狀的文字,他便幻想這清如必是一箇中年男子,有着威武不屈的目光,傲然挺立的脊背,後來知道她是個女子時便狠狠吃了一驚,卻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親眼見到這個嬌弱溫柔的女孩子,一時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自己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