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回到鏢局,向老鏢頭詳細講述了這次拜山的經過,得到了老鏢頭由衷的讚歎。尤其是聽說除掉了獨眼龍,那更是開心。
江湖人,講究的就是恩怨情仇。除掉了獨眼龍,一直壓在老鏢師心口的那股悶氣,也就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嘎五子更是神話般的,將黃興如何降服西北狼;如何智取鬼見愁。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大夥對這位新鏢頭是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
也有人問嘎五子,你也是偷襲鬼見愁後捱的人,有沒有親手殺過人呀。每逢此時,嘎五子便神情窘迫地紅着臉說:“沒有。”
其實,這都是黃興的有意安排。他教會嘎五子如何殺人,但又不想讓這娃手上過早沾染人血。
一番準備後,威遠鏢局正式接鏢了。
不到一年功夫,威遠鏢局,在西北道上,便威名遠揚。
一時間,門庭若市。有的貨商,寧可等個一月半月,也非選威遠鏢局不可。黃興的鏢局事業,步入了誘人的黃金時段。
愉悅的日子,像溪水般歡快地流淌着。事業的順利,英子溫婉的柔情,讓黃興整日淹沒在福的海洋裡。
他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感覺到,人活着,原來是這麼的美好快樂。他希望,這種愉悅的感覺一直延續下去。 就這麼期盼着,享受着。不知不覺,女兒已經三歲。這期間,唯令黃興遺憾的,就是馬老鏢頭的仙逝。
好在老人家走的安詳自在,沒受絲毫痛苦。晚飯時,還談笑風生。二天清早,便已魂飛天國。只留下冰涼的身體,還有臉上永遠掛着的安詳和笑容。
黃興吃過早飯,正準備出門,卻被三個日本商人堵在了大門口。黃興知道,城裡有家日本人開的商社,倒騰些日本機制布,和收購舊瓷古玩什麼的,彼此並無往來。
只見爲首的日本人,向黃興深深一鞠躬。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黃鏢頭,我們有批業務,想同你合作,希望你能同意。”
黃興,用不屑的眼神,瞅了日本人一眼。從鼻子裡擠出冷冷的聲音道:“本鏢局,還從沒和東洋人有過往來。”
那日本人湊上一步,強作笑容。將肥胖的臉頰,壓迫成條條蜿蜒的肉棱。一口白牙,像狗一樣呲着說;“一回生兩回熟嘛,我們有誠意,想和黃鏢頭交朋友。”
黃興厭煩地瞅了他一眼,說:“交朋友談不上,我只是個押鏢的。中國人的貨我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接外國人的貨。”
那日本人也真難纏,黃興把話都說到這份上,可他,依然覥着笑臉,說:“生意人嘛,以利爲重。也許,我們的合作會給你帶來豐厚的利益。”
黃興鄙視地瞅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說:“這和錢沒關係!今天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說着,便昂然地朝前走去。那日本人,還是用平和的語氣說:“我們會再來的。”
日本人的突然造訪,讓黃興平靜的內心,攪起了陣陣漣漪。他恨日本人,在上海的經歷,讓日本人在黃興的心目中,已歸到了畜生的行列。他從內心裡,厭惡鄙視東洋鬼子。
英子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關切地問起原由。黃興便憤憤地將日本人如何侵佔東北,如何殺人放火,姦淫中國婦女。以及,日本人又找上門來,談生意的事情一股腦地講了一通。
英子聽了,吃驚的半天都合不攏嘴。好久,才緩過神來,喃喃道:“世上還有這種人哩?”
黃興恨恨地說:“他們不能算是人,是人中畜生!”
英子見黃興把臉漲得通紅。便柔情一笑,伸手拽了拽黃興歪斜的衣領,說:“好咧,好咧。人家又沒把你咋地,看把你氣成啥樣咧。”
第二天早晨,黃興飯還沒吃完。三個日本人就連呼帶喊地進了客廳,黃興頓時一股火起。心想:這日本人,臉皮可真厚。
英子見黃興面帶怒色,趕緊壓低嗓門,輕聲說:“人家已經進屋咧,就好好跟人家說,看他究竟想幹啥哩。”
黃興冷靜了一下,一邊抹着嘴,一邊不耐煩地說:“咋又來了?”
日本胖子滿臉堆笑說:“我們能坐下談嗎?”
黃興,胡亂指了指凳子,自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日本胖子擡起屁股,微微朝黃興一探身,依然笑容可掬地說:“黃鏢頭,我們有批貨,想讓你幫助運進西安。”
黃興漫不經心地瞅了他一眼,說;“啥貨?”
日本胖子趕忙說;“哦,是些瓷器和東洋布匹。另外,還有十個人,也隨貨一起去西安。”
黃興故作不解地問道:“既然你們有十個人隨行,還用我們鏢局幹嘛?”
日本胖子一副討好的樣子說:“黃鏢頭在西北道上的威名,可是大大地。黑白兩道,都給你面子。所以,和鏢局同行,會方便些。”
黃興是老偵查了,這點貓膩哪能瞞得了他。日本人定是要在西安搞啥見不得人的名堂。想通過鏢局,把人和物資運進西安。於是,黃興詳裝不知,口氣和緩地說:“押貨可以,但我有條件。”
日本胖子聽說,迫不及待地起身道:“條件儘管提,我儘量滿足。”
黃興冷臉瞅了他一眼,說:“貨物全部開箱檢查,若有違禁品,恕黃某不能押送。另外,我們鏢局一向是隻押貨,不押人。”
日本胖子聽說,身子像拔了塞子的氣球似的,矮了下去。過了一會,又自語般地說:“鏢局不是有不開箱的規矩嗎?”
黃興詭異地笑了笑,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要看什麼事,對什麼人。”
日本胖子遲疑了一會。接着說:“我們可以出雙倍的價錢,甚至更多。”
黃興衝他輕蔑地一笑,說:“我昨天說過了,這和錢沒關係。”
胖子身邊的一位長得像只大馬猴似的日本人,“忽”地站起身。手按刀柄,怒目盯視着黃興說:“八嘎!”
黃興用藐視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故作不解地衝胖子說;“那猴子說什麼八個九個的,這是人話麼?”
胖子擺手制止了猴子,微沉着臉,話裡軟中帶硬地說:“黃鏢頭,我們大日本皇軍已經佔領了東北。蕩平中國,只是時間問題。到那時,恐怕黃鏢頭還要求我幫你開路條。今天我們的合作,就是爲了將來大家的共榮,希望黃鏢頭不要輕易失掉這次合作的機會。”
黃興衝他輕蔑地笑了笑,說:“以後的事,還難說。我是走一步,算一步。但眼下還是那句話,貨要開箱,人不帶。”
胖子似乎再也無法免強作出溫和的姿態,滿臉的肥肉,已變成塊塊橫向的肉棱。一雙細眯的眼睛,發出惱怒而又無奈的光芒。
他慢慢地撐起肥笨的身子,從牙縫擠出似地說:“和大日本帝國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說着,便悻悻離去。
由於日本人的再次出現,讓黃興的內心感到隱隱不安。這些日子,他哪兒也沒去。一直悶在家裡,總覺有事要發生似的惴惴不安。
幾天熬過去了,日本人沒了動靜。黃興心想,日本人可能見這條路不行,就想別的輒了。
這時,正趕上鄰縣有批貨要送,貨主又催得緊,人手多半去了蘭州,家裡再沒能獨當一面的人。沒辦法,黃興只好自己走一趟,好在路不遠,三天就可走個來回。
於是,他留下嘎五子看家,又對英子叮囑道:“日本人若是再來,別理他,就說等我回來再說。”
英子也是冷呀熱呀地,對黃興絮叨個沒完。往日,黃興出遠門也沒見她這樣。不知怎地,黃興此次出門,心裡總覺空落落的不踏實。儘管只有三天,他卻像是長久離別似的,讓他難捨不安。
他用愛憐的目光,瞅着英子那張成熟而又美麗的臉,竟衝動地湊上去親吻了幾下。竟惹得英子一股暖流緩緩地涌了上來,軟軟地哽在了喉頭。一雙迷人的杏眼,憋出兩道熾熱的光芒。線條優美的櫻脣,輕輕地蠕動了一下,便將身子軟軟地擁進了黃興的懷裡。
黃興交接了貨物,便匆匆地往回趕,。太陽剛發黃,就拐進了巷口。
遠遠望去,桐油漆成的大門,緊閉着。門前,似乎有幾個人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盲目地走動着。
頓時,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了黃興的心頭。他揚鞭催馬,一陣旋風般地衝了過來。
門前走動的人,都是街坊四鄰。見黃興到來,都以悲憐的目光瞅着他,欲言又止。隔壁的王老爹擠過來,一邊不停地搖頭嘆氣,一邊從衣兜掏出鑰匙,打開了掛在大門上的鎖。黃興這才注意到,大門原來是鎖的。
王老爹推開門,無比悲慟地衝黃興擺擺手說:“你自個進去看看吧。”
黃興急不可耐地衝進院,眼前的情形,將他驚得不知所措。
院中的地上,鋪着兩張新葦蓆。上面直挺挺地躺着三個用白布單蓋住的人。黃興小心地掀起第一塊布單,露出了嘎五子的臉。黃興的臉頓時被驚愕得變了形。猛然發瘋般地掀起了另外兩塊布單。一個是英子,一個是剛滿三歲的女兒。
黃興的腦門,像是被木棍重重地擊了一下似的,轟然間,險些失去了知覺。強壯的身子,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似的,跌跌撞撞地倒退到牆根。本能的力量,讓他勉強地撐住了身子,被驚怖和痛苦折磨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活人的血色。
他猛然間,圓睜着將要出血的雙眼,聲音像暴怒的公狼似地吼道:“是誰幹的?啊?”
王老爹朝他跟前湊了一步,悲痛的力量,牽制得喉嚨不能正常發音。努力了好久,才勉強哽咽道:“你走的二天響午,我聽你家院裡響槍。還有日本人,嘰裡呱啦的說話聲。沒敢當忙過來,只是探頭看着大門。見三個日本人,從院子出來。有個胖子,胳膊上還流着血。
等他們走遠,我急忙到院子一看。媽呀!英子的衣服,都給扯破咧,手裡還捏着把劍。當時,嘎五子還有口氣。他說,日本人見你不在家,就對英子動手動腳的,想欺負英子。英子掙脫後,拿劍刺傷了日本胖子。另外兩個就開咧槍。等他從後院拎着刀趕過來,英子已經倒在了地上。他剛朝前衝兩步,就中咧槍。日本人臨出門,又朝娃娃開咧槍。嘎五子話沒說完,就斷咧氣。”王老爹說到這裡,已泣不成聲。
此時,黃興的雙腿已經撐不住越來越重的軀體,軟軟地蜷縮在了牆根。努力壓縮的身子,像是在全力地擠壓着什麼似的。爾後,僵硬的身子,驟然一振,從胸腔裡,猛地發出一聲如同突然失去幼犢的母牛般,低沉,而又深長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