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碗漿水面落肚,祥子心裡別提多舒坦。在昏黃的油燈閃爍下,屋角供臺上的一對陶瓷神像,引起了祥子的注意。
他信步近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座阿彌陀佛像,和一座王母神像。看香灰的樣子,像是每天都有人敬香。
祥子衝呂魁欣然一笑,說:“呂大哥還每天敬香啊。”
呂魁略顯不自在的嘟囔道:“是你嫂子麼,整天可當回事哩。”
祥子謙和一笑,說:“供佛是件好事情,不過,供臺的擺法,不太講究。”
呂嫂見說,趕忙湊過來道:“我啥也不懂麼,先是從千佛洞請咧尊佛像供着,後來,東關的老鄰居,送我個娘娘像,我就供在一起咧,有啥不妥麼?”
見呂嫂有些緊張的樣子,祥子溫和一笑,說:“倒也沒啥大礙,只是一般神像,不能和佛菩薩像供在一起。就像正式場合,晚輩不能和長輩平起平坐的道理一樣,兩個差着輩分哩。”
呂嫂微愣了一下,繼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笑着說:“你這一說,我就明白咧,已經請回來咧,可咋辦麼?”
見呂嫂神情有些焦急,祥子謙和一笑,說:“你可以把娘娘像,請到娘娘廟裡供奉。以後,你就專供佛像就行咧。”
頓了一下,祥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呂嫂平時念佛麼?”
呂嫂略顯尷尬地笑了笑,說:“我也不會念啥佛,就是每天上三炷香,磕三個頭,求神佛保佑一家平平安安,保佑走咧的娃娃,少受些罪。”
祥子溫和一笑,說:“功夫沒少下,只是還在門外打轉轉哩。”
見一家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聽着,祥子抿了口茶,接着說:“孩子的事情,我聽呂大哥說過,嫂子還要節哀。我們供佛的目的,是爲了敬佛,學佛,最終成佛。
我們無量劫以來,生生世世都在六道中輪迴。學佛的目的,就是爲了脫離六道輪迴,往生不退成佛。我們都想求佛菩薩保佑家人平安,亡人少受罪,可光靠求佛菩薩是沒用的。佛說,一切都得靠自己。
怎麼靠自己呢?那就得照佛說的去做。佛法雖有八萬四千法門,但末法時期,只有唸佛法門可以成就。
《佛說阿彌陀經》上說:只要衆生聞佛名號,至心信樂受持稱念,臨命終時一心不亂,便可承佛願力加持,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不退成佛。
到那時,你所有生生世世的親人,都承蒙你的功德願力,脫離苦海往生善道。而在你念佛修行的過程中,隨着功夫的增長提升,自然會減輕惡道親人的痛苦。所以,求佛沒用,佛只能教你擺脫六道的方法,而不能幫你改變因果。要求解脫保平安,還得靠自己。”
說到這裡,呂嫂似乎還在雲裡霧裡。呂魁沉思般的點着頭。
靜默了片刻,呂嫂面顯愧色地囁嚅道:“你說的那些道理,我還得慢慢琢磨。你說,像我這樣的人,咋樣學佛唸佛哩?”
祥子衝她溫和一笑,說:“其實,學佛唸佛並不難,只要你平日裡,言行舉止爲人處世,都按照呂大哥所說的,倫理道德標準要求自己,就有個學佛的樣子了。然後,在平日裡,無論行住坐臥,養成唸佛的習慣。漸漸讓這句阿彌陀佛聖號,取代你所有的煩惱雜念,你就成功咧。”
呂嫂欣喜地嚷道:“不用像寺裡的師父那樣,整天盤腿唸佛啊?我還尋思,要是學佛咧,家裡的活誰幹哩。”
一直默不作聲的呂魁,衝呂嫂撇嘴一笑,說:“你還想立地成佛啊?你索性把我們爺三,也帶走算咧,省得回家沒飯吃。”
說笑了一陣,祥子微笑着繼續說:“唸佛和幹家務一點都不矛盾,走路切菜都可唸佛,也可以在心裡默唸。總之,要養成唸佛的習慣。念久咧,你心裡的雜念自然會少。”
呂魁吸了兩口煙,打趣道:“看樣子,家裡要有佛出世咧,我就等着沾光吧。”
祥子聽了“嘿嘿”一笑,說:“俗話說: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你資質善根那麼好,要是念佛,定能成就。”
呂魁收斂了玩笑,神情認真地說:“我年輕時,倒是抄過幾次經。你說的《佛說阿彌陀經》還依稀有些印象。當時,只顧咧抄寫,也沒多留意其中的道理。只是給自個抄咧部《經剛經》,閒時讀一讀。我喜歡經裡的文字,但對其中的意思,還是雲裡霧裡的弄不懂。”
祥子溫和一笑,說:“《金剛經》是佛對證果的須菩提講的,我們達不到那個境界,自然是無法體會。你有空可以到千佛洞借本《佛說阿彌陀經》,讓秀雲抄一遍。那部經,通俗易懂,是佛特意講給我們聽的。你看明白了,可以講給嫂子聽,也算是自度度他咧。”
呂魁長吁一口氣,頗有感慨地說:“早就聽人說過,郭兄弟深諳佛理。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今兒是受教咧。”
祥子忙擺手說:“就是些皮毛,哪像你飽讀詩書,博古通今哩。”
二人正謙恭說笑着,突然門開處,一個十二三歲的毛頭小子,愣頭愣腦的闖了進來。腳跟還未站穩,就嚷道:“吃啥飯?我餓死咧。”
呂嫂趕忙磨下炕,邊朝伙房走,邊說:“漿水面,我這就去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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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頭小子一跺腳,喪氣地嚷道:“又是漿水面!我想吃炒雞蛋哩。”
呂魁板着臉,拿煙鍋在炕沿敲了兩下。聲音冰冷地說:“見咧你飛龍大俠叔叔,也不行禮,越大越沒個人樣咧!”
毛頭小子眼睛一亮,忙給祥子躬身行禮。覥着臉嘻嘻一笑,說:“您真是飛龍大俠呀?我大可給我講咧不少您的故事哩。說您武功高強,槍法如神,乾脆收我做徒弟吧?”。
說着,就要朝地下跪。呂魁煩躁地一擺手,說:“去去去,出精搗怪的!你哪是個練武的料。太陽一竿子高咧,還拽不下炕,平日裡提桶水都嫌累得慌,還有臉說要學武哩。羞你先人去吧。”
毛頭小子被嗆了一頓,嘴裡小聲嘟囔着,灰溜溜的竄進了伙房。呂魁衝祥子歉然一笑,說:“都是讓她媽給慣壞咧,長大也是個沒出息。”
祥子淡然一笑,說:“娃娃麼,等大些就好咧。”
頓了一下,祥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叫啥名,多大咧?”
呂魁邊磕菸灰邊說:“叫富榮,十二歲咧。”
頓了一下,呂魁支棱着狐疑的眼睛,瞅着祥子囁嚅道:“你該不會是真要收他爲徒吧?”
祥子敞亮一笑,說:“你說得對,他不是練武的料,只是隨便問問。”
祥子進門,已經是小半夜了。孔家被抄了,只好搬來和虎子擠在一個炕上睡。
聽到門響,淑珍趕忙問道:“吃咧麼?”
祥子欣然一笑,說:“在呂魁家吃的漿水面。”
淑珍沉吟般地說:“就是你常唸叨的,雜貨店老闆家麼?”
祥子略顯得意地,笑着點了點頭。淑珍撇嘴一笑,說:“這回可是過足漿水面的癮咧,就聽你念叨咧好幾年。”
說着,淑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神色略顯不安地小聲道:“噢,對咧。下午王書記打發人找過你兩趟,問啥事又不說,不會是又生出啥事吧?”
祥子略微沉吟一下,自語般地嘟囔道:“管他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來快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