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放下飯碗,就見虎子開車晃晃悠悠的走來。若換往日阿娜爾罕早就連蹦帶跳的的迎了上去,然而,昨晚折騰了大半夜,小傢伙還賴在炕上沒起呢。
淑珍見虎子兩眼澀澀的走了進來,趕忙迎過去心疼的瞅着說:“啥大不了的事麼也不多睡會,看兩個眼睛給熬得。真是的,爺父(父子)兩個是一個鬼背的送下的。”
祥子聽了噗嗤一笑,邊懶懶下炕,邊自語般的說:“虧你還是個回回哩,盡說些漢人的話,回教裡有鬼揹着去投胎一說麼?”
娟子接着話題笑着說:“她這個回回本來根子就不正,再加上整天跟着漢人混,早就給統化咧。”
淑珍抿嘴一笑說:“也真是的,要不是我每天堅持做乃馬子(祈禱),都忘咧自己是個回教徒,回回人的規矩都撂地差不多咧。”
祥子嘿嘿一笑說:“其實,啥規矩不規矩的,還不是遮個活人的眼,做給人看哩。只要心中有胡大,一心念着後世,諸惡莫作,衆善奉行,就是胡大的好臣民,死後就能上天堂。你就是面子活做的再好,心裡總想着損人利己,將來也是地獄的鬼。”
見虎子愣在地上吃吃的笑,娟子趕忙一把拽到炕上說,來快迷一會,看把眼睛都給熬紅咧。”虎子邊順從的磨上炕,邊拿眼瞅着父親。
祥子暖暖一笑說:“都安頓好咧?湖裡有沒有人下水?”
虎子邊脫鞋邊側着臉說:“今天沒太陽湖水涼就沒讓下水,四周的暗哨都安頓好咧,估計今天沒啥戲。”
祥子揮揮手示意虎子上炕睡覺,嘴裡像是自語般的嘟囔道:“這傢伙也真能沉得住氣。”話還沒說完,就聽虎子已經發出粗壯而又均勻的呼吸聲。娟子心疼的給虎子身上蓋條薄被,嘴裡低聲嘟囔道:“看把娃給累成啥咧。”說着,眼神怨怨的白了祥子一眼。
聽到一陣歡快的腳步聲響,淑珍趕忙閃身迎到了門外。當然,來的肯定是阿娜爾罕。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淑珍疼愛的撫摸了一把,低聲說:“你虎子哥哥在睡覺哩,我們先去別處玩一會。”說着,就牽着阿娜爾罕的手,去看昨晚立過功的棗紅馬。
祥子在院外的菜園轉了一圈,見天色灰濛濛的,但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正滿腹思慮的悶頭朝回走,卻和蹦跳而來的阿娜爾罕撞個滿懷。祥子疼愛的摸了把她的碎辮,溫聲道:‘你阿大在忙啥哩?“
阿娜爾罕燦爛一笑說:“沒啥事,和我幾個阿媽打壁石(用羊腿骨做的賭具)玩哩。”
祥子嘿嘿一笑說:“讓你阿爸套上馬車,我們去趟湖邊。”
阿娜爾罕一副天真的樣子,歪着小腦袋說:“我虎子哥哥不是在睡覺麼?”
祥子溫軟一笑說:“讓他睡,我們去。”見阿娜爾罕蹦蹦跳跳的出了院門。祥子輕嘆一聲,衝兩眼疑惑的淑珍說:“我總覺他該露面咧。”
淑珍未置可否的點點頭,聲音軟軟的說:“讓娟子姐留下陪虎子,我也跟你去。”
太陽始終未能露面,碧波微微的湖面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身姿優雅的翠葦,依然隨風搖曳出纖美的姿態,而湖心山的倒影也不知了去向,整個湖面顯得沉悶而又寧靜。
阿娜爾罕拽着淑珍去摘野花,祥子卻和買買提一邊悠閒地品嚐着各色乾果,一邊天上地下的閒嘮。其實,聰明的買買提心裡明白,祥子臉上雖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心裡卻像貓抓似的難受。
於是便搜腸刮肚的說些有趣的傳說,以及維吾爾人的宗教演變。知道祥子對佛教感興趣,便着重說些古代維吾爾祖先回鶻人在高昌古城(今天的吐魯番地區),以及在別什八里(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北庭古城)信奉佛教的故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飢腸微動談興漸弱,見阿娜爾罕和淑珍也遠遠的走來。買買提便身手麻利的支起烤肉槽子,隨即一縷青煙便嫋嫋的朝着相同顏色的高空舔去。
祥子一邊用刀切着羊肉,一邊滿腹心事的瞅着單調無味的湖面。不知是風的多情還是太陽的努力,灰白的雲彩竟被生生的扯開一道清亮的口子。麥芒般的光束便不失時機的潑灑了下來。真是應了諺語:雲裡的太陽和地上的黑蛇一樣的毒。
既然憋屈了半天的太陽卯足了勁的刺人,買買提和祥子就不得不匆忙支起了簡易的遮陽棚。阿娜爾罕見了,頂着滿頭的鮮花,興高采烈的拽着淑珍就愜意的躲在了一片不大的陰涼下。
祥子在涼棚的前端,掛上一件坎肩背心,還煞有介事的東扯西拽的調整着方向和兩袖口的距離。而後,從包裡取出望眼鏡,對着袖口朝着湖面查看了一番,這才滿意的串起了烤肉。買買提先是狐疑的瞅着祥子,後來才佩服的癡笑着搖了搖頭。
串完了烤肉,祥子順手抓把草擦了擦手就又對着袖口看了起來。買買提一邊學着市場小攤叫賣的樣子吆喝着,一邊歡快的聳動肩膀,做出一連串的舞蹈動作,惹的阿娜爾罕也隨着扭動起了脖子。
正在小棚下呈現出一派輕鬆歡快的氛圍時,卻見祥子神色凝重而又竊喜的衝買買提低聲說:“你來看看,那兩個打魚的是不是村裡的人。”
買買提正笨拙的拿望眼鏡對着袖口看,包裡的步話機突然響了:“一號,一號,我是五號,有可疑人從湖南下水,請注意觀察。”祥子即刻回覆:“一號收到,盯住來人。”
剛放下步話機,便見買買提神色略顯緊張的搖頭說:“沒見過,看樣子也不像個打魚的能手。”
祥子仰天長吁口氣,又對着袖口查看了一會,面顯神秘的樣子扭頭衝淑珍說:“你來看,是不是馬虎那貨。”
淑珍接過望眼鏡,仔細端詳了一陣,見小船上的兩個身穿維吾爾服裝的男人一胖一瘦,胖的在前撒網,瘦的在後划船,乍看也沒啥不對勁,但從撒網人的動作來看,倒有幾分馬虎的做派。於是,遲疑的嘟囔道:“離的太遠,看身材倒是有些相像。”
祥子暗自一笑,略顯輕鬆的接過望遠鏡繼續觀察。阿娜爾罕拿起兩根烤好的肉,湊近鼻子癡迷的聞了聞,便歡心滿意的給了淑珍一串,又貓腰湊到祥子跟前,小心的將烤肉籤插在了他的手裡,還俏皮的踮腳朝湖面瞅了一眼。
祥子將烤肉吃到一半,就含在嘴裡不動了,隨即臉色也漸漸的凝重了起來。淑珍見狀,伏在地上低聲道:“有啥不妥麼?”
祥子略顯焦急的嘟囔道:“那貨想進蘆葦蕩,要是真的進去咧,可就沒法知道他的下落咧,我們水下又沒人。”
話音才落,只見阿娜爾罕忽的站起身,瞪着天真機警的兩眼說:“不是還有我麼?”說着,便躍躍欲試的打算下水。卻不料被淑珍一把從後攬在懷裡,聲音微怨的說:“呈啥能哩,這麼涼的水。”
見祥子面有難色,買買提嘿嘿一笑說:“就讓我的小燕子去吧,她可是你們的人。”說着,滑稽的做了個怪相。
祥子正在猶豫,只見虎子孃兒兩身穿維吾爾服裝,笑嘻嘻的騎馬走了過來。祥子神情頓時一鬆,馬上衝虎子擺擺手,壓低聲音說:“你看那人是不是想進蘆葦蕩?”說着,將望遠鏡遞給了虎子。
虎子仔細觀察了一陣,面帶欣喜的說:“熬了幾天,終於露面咧,那貨只是探虛實,估計不會輕易進蕩,只要盯住就行,他娃跑不了。”說着,抓起兩串烤肉就又貼着坎肩查看了起來。
機靈的阿娜爾罕撿了兩串肉多的烤串,神秘兮兮的貼在虎子身旁,邊好奇的踮腳朝湖面張望,手卻不停的給虎子嘴裡喂着肉。
此情此景倒惹的幾個大人,會心的暢懷嬉笑,全然忘了漂浮在湖面上的陌生人。
太陽西斜,只見那人划船悠閒的朝南而去。虎子遲疑的衝父親問道:“要不要派人跟蹤?”
祥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