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鬼差定局

空氣默然。

須臾後,唐非拍案叫絕,陰森森的笑聲迴盪大堂,“這段子真有意思,趕緊吩咐人記下。改日讓戲子替皇上唱一場,肯定空前絕後。”他向君瓏逗趣,“君太師,這事您可知道?”

君瓏冷眼逼視跪地的兩人,甄墨,葉離!

唐非得了便宜不罷休,“君太師,你我同朝爲官多年,怎麼算也是有交情在。滿肚子苦水大可與本相說說,獨自藏着太見外了。”

君瓏深沉靜默。凝視甄墨的眼裡透着無比寒意,眼寒,心更寒。

“可憐我們君太師是癡情人,巴巴追去杏成縣。那句老話怎麼說來着,賠了夫人又折兵?哎呀,這犧牲可大了。”唐非摸着下巴道,“君太師乃鳳毛麟角,多少人想求求不來。葉夫人,你不應該呀。”

衆人冷汗如雨下,太師與丞相多年不合,都是暗地裡的。頭一遭在面上風急火燎,真不知會鬧出什麼大亂來。

柳文若氣不過,周身已暴露殺意。

漪漣更沉不住氣,滿腔怒火,衝上去對着唐非張口就道,“唐相省省嘴皮功夫吧。朝政管不清楚,還管人家你情我願!瞧瞧您老,半隻腳踏進棺材了也沒個做個正經事。一個女人睡了十年還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算哪門子男人!”

唐非沒想到有人敢衝出來,有點懵,“黃毛丫頭,豈能與本相如此說話!”

君瓏此時回神,不動聲色的往椅背靠了靠,“丫頭,別費事,回來!”他打個手勢,硨磲串清脆作響。

漪漣走過去,聽得君瓏壓聲道,“想要什麼?回頭叔送你。”

漪漣拋去一個狐疑的視線,搞不清君瓏是真淡定還是虛張聲勢,不過她唯一能幫的只有配合。隨心想了想,“要不就您那尋芳齋勻給我?”

君瓏爽快,“可以。鋪子給你,寶貝歸叔。”

漪漣不樂意了,“好歹讓我挑一樣。”

“你跟叔討價還價,有沒有規矩?”君瓏一揚眉峰,故作嚴肅。不知怎的,悶氣竟消了大半。少頃,讓步笑道,“罷了,挑!”

漪漣謹慎,“您得立字據,免得賴賬。”挑頭問堂上,“姜大人,有筆墨沒?”

“筆墨,這……這……”姜袁無助。儘管倆叔侄是竊竊私語,可堂上寂靜異常,還是能聽個大概。他這筆墨是拿好,還是不拿好?

唐非被無視,欲罵無詞。眼見君瓏一城難以攻下,轉而把氣撒到了葉離身上,“說了大半天還是沒證據。葉離,污衊朝廷命官的罪責可是誅九族啊!”他咬牙切齒,心頭憤恨。

“唐相稍安勿躁。您要證據,民女這就給您取來。”甄墨從懷裡拿出一份綠皮摺子呈於堂上,“唐非詭計得逞後,爲補缺漏,火燒內務府。沈大人查檔便可知,他是爲了毀去夏禾作爲秀女的留檔。”

沈序認可此言,“本官分管蘭臺卷宗,先帝末年,內務府確曾走水。”

甄墨道,“當年家父甄碩乃宮廷御用畫師,秀女圖便出自家父親筆。唐非火燒內務那日,家父正將一部分秀女檔案帶至畫館重修,其中便有夏禾的留檔。各位大人可着人審驗,當年夏禾的容顏與今差異頗大。檔上還有記載,夏禾左肩處有塊銅錢大的胎記,亦可驗證。”

永隆帝聽了叫起來,“朕可爲證,夏姬她左肩確有胎記。”

衆人唏噓,聖恩不過如此,一張容顏破敗,情愛皆付之東流。

姜袁打開摺疊多年的墨圖,夏禾容顏確實今非昔比,“上頭有甄碩大人當年的印鑑,御史臺與吏部皆有存檔,這做不了假。”

這話幾乎坐實了唐非的罪名。看來這場龍爭虎鬥,贏的是君瓏!

然而唐非淡定的出乎所料,還善意提醒,“是否將夏貴妃找來對質更爲妥帖?”

三司商量以爲可行,着人帶上夏禾。

誰知一刻鐘後,通傳的太監匆匆跑進來,哐當一口嗑到地上,“夏貴妃,夏貴妃恐怕不好過來。”

周胥只想快點結束這案子,免得多生枝節,拍案道,“三司會審,只認王法。擡也得把她擡過來!”

又過一刻鐘,夏禾真被擔架擡了進來,面上鋪了一張白布。滿堂驚呼!

沈序明白這絕不是計劃之中的事,急忙上前掀了白布。裡頭躺着的確是夏貴妃無疑。滿臉褶子,臉色烏青,胸前赫然一個血窟窿。曾經的美人竟是以如此慘不忍睹的面貌嚥了氣,真不知該用言語評說。

君瓏頓時明白了唐非的自信,怪就怪大興天牢看不住一女人,低低責罵道,“廢物。”

唐非見狀,得意起來,“夏貴妃怎麼成了這模樣?”

沒錯,這是他最後的一招棋,壁虎斷尾,棄車保帥!因爲目前所有的證據只能證實夏禾的劣跡斑斑,無法指證到罪魁禍首唐非!若無夏禾,往前種種全是空談。

難道案子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轉寰?

沉默許久的司徒巽不以爲意開口道,“沈大人,不知陸莊主的親筆書信是否已經覈驗,能否爲在下正名?”

沈序詢問了堂下隨從,笑了笑,擺的還是虛言,“七皇子天華貴胄,何顧他人指摘。”

司徒巽問,“如此,我提請的證人可作數?”他有意摒棄了‘在下’這個自稱。

沈序與堂上通氣,“自然作數。”

唐非大好的心情又霎時間聚集了*,怎麼還有證人?!

漪漣和君瓏也都沒有想到司徒巽留有後手!

當證人被請入堂上時,氣氛一夕突變。女子所帶入了氣息與大理寺格格不入,只走入堂上的幾步,在旁人眼裡尤爲矚目。不似甄墨眉眼如畫,更勝甄墨嬌人明媚。那是位天生就該迎着陽光的女子,可嘆身有殘缺,行禮時缺了右手,着實惋惜。

漪漣認得此人,“洛雨晴?!”

洛雨晴回眸,看得是司徒巽,莞爾一笑。她的右手因爲傷口感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所以截去了整隻手。

司徒巽坐於君瓏旁,不動聲色的質問唐非,“唐相可記得她?”

唐非弄不清真意,擡眼虛撇了眼,“沒印象。”他是真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堂上姜袁將女子打量一遭,憑着經驗猜想,女子年紀輕輕,總不會從山窪裡跑出哪個私生女來大義滅親?

洛雨晴笑如夏花,不似閨閣小姐矯情,“不怪唐相忘了,十一年前,我不過七歲娃兒,模樣早不似當初。待會兒便爲唐相回憶回憶。”

姜袁心裡一咯噔,莫不是真被自己猜對了?不過這女子特地提及十一年,正是姝妃案發當時,想必有深意。他端正姿態,準備挽回點面子,沈序有意無意還是快了一步,“洛雨晴,不必繞彎子。三司皆在,直說便是。”

洛雨晴再回眸,司徒巽對她頷首示意。

她道,“先前民女於偏廳等候,聽聞葉先生指證唐相四樁罪,民女以爲欠缺。唐相罪過尚有三樁,恣意造謠,違法斂財,擁兵自重。”

唐非神情隱約不對勁,“休得胡言。”恣意造謠四字外加洛姓,讓他有所領會,至於擁兵自重,尚不明朗。

沈序問,“可有證據?”

洛雨晴道,“葉先生避世蒼梧,九疑山乃洞天日月,輕易尋不得。唐相得知後便想利用官府之力搜查,可惜師出無名。所以他便威脅我父親在城中散播蛇仙謠言,藉口爲皇上效力派兵尋仙,實則追殺葉先生,我洛家皆可爲證。此乃恣意造謠。”

洛雨晴很聰明,講述這段時,有意將罪過全推給唐非,洛家反成了受害者。

“據民女所知,京周常有鬼市出沒,行的是暗地裡的買賣。這全是唐相暗地裡授意,官商勾結,大量銷售禁品,此乃非法斂財。”

唐非面色逐漸發青。

周胥有惑,“先前一罪尚有證人。此項罪責以何爲證?”

“這便要先證第三樁罪,擁兵自重。”洛雨晴看着唐非,堅定道,“唐相在各地飼養死士爲其效命,人數衆多,行不義之舉,有謀反之嫌。他手段慘烈,大多死士皆被他毒啞,用鏤花銅鈴相互爲信,鬼市鬼差便是其中一批。”她將一顆鏤花銅鈴放到官差的托盤上。

唐非徒然漲紅了臉,“一顆鈴鐺,隨處可見,妄想以此陷害本相!”

君瓏笑道,“唐相急什麼?三司會審,必冤枉不了你。”

沈序接了他一個眼色,引導問之,“你既有鏤花銅鈴,莫不是死士其一?”

洛雨晴還是盯着唐非,“曾經是。”她捂着自己的斷臂,幽幽道,“十一年前,唐非發現葉先生暗中相助姝妃後,派出死士截殺姝妃。民女當年只有七歲,尚不足以執行任務,僥倖逃脫。所以姝妃冤案,民女可從旁佐證。”

“民女逃至蒼梧,被洛家收留,從此隱姓埋名。”洛雨晴用斷臂觸碰左肩,“大人明鑑,唐非除了毒啞死士外,爲了避免死士背叛外逃,更在每人的左肩燙了一塊銅錢大的記號,以此辨認滅口。民女左肩上有,鬼差的左肩也有,包括夏貴妃的左肩也是!”

那不是胎記?!

可甄墨所留案卷在選秀之時。

姜袁推敲出頭緒,“這麼說來,夏姬進宮選秀之前已然是唐相在統籌安排。”

洛雨晴道,“正是。大人若不信,可命人抓來鬼差驗證,方知民女所言不虛。”

鬼差神出鬼沒,姜袁苦惱,他要去哪裡抓?

一直沉默的柳笙這時走上前,拘禮道,“幾位大人,在下陸華莊柳笙。若大人想要見見各位差爺,在下這裡倒有幾隻現成的。”他命隨從弟子將適才兩名終於疼死的鬼差丟進來,如丟死豬一般。

官差會意,上前扒開鬼差衣襟,左肩上確實有銅錢大的記號。經查實,與洛雨晴和夏禾左肩上的一模一樣。如此,即是鐵證如山!

君瓏已是觀戲姿態,命人端了茶水來。調問唐非,“唐相還有何話說?”

唐非鐵青着臉看夏禾,轉向君瓏,又看皇帝,再掃了一圈又一圈。事已至此,不管再如何拖延,任他想不出反駁的說辭。誰能料想當年的黃毛丫頭能在今日反捅一刀!

嚴格說來,棄車保帥並非他最後一手棋,只是未到逼不得已,他是萬萬不願走這步,弄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然而此時此刻,還由得他選?若想保命,別無選擇!

“君瓏,是你逼我的!”唐非眼放兇光,對君瓏罵完直衝着永隆帝瞪去,“來人,給老子把皇帝抓起來!”

衆官員大驚失色,不知堂上是誰高喊了一聲,“護駕!”

霎時,成批的官差從外門抽起佩劍一擁而入,與堂內駐守的禁衛軍合流涌到皇帝身前。明晃晃的利刃相互交映,搭上永隆帝的嗷嗷亂吼,和姜袁高喊不斷的‘護駕、護駕’聲,場面混亂一時。

正當以爲馬上要血漸大理寺,唐非的怒吼聲讓騷動的人羣瞬間冷透了,“好大的膽子,你們想要造反嗎?!”

凝神看去,幾名禁衛軍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迅速將唐非反手扣押在地。唐非滿臉通紅,掙扎着起身,被其中一名衛兵架上的光刀給當即扼制。這顯然又是唐非沒有料到的意外,呼呼喘氣,“你們,你們竟有膽敢反?!”

一句笑談從門外飄來,“哥幾個,別使這麼大的勁。容唐相看看身後反他的究竟是何人。”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成晚跑沒影的陸宸總算露了臉,“唐相可得看看清楚,你安插的人已經全趴地不起了。您是不是考慮磕個頭,求我們陸華莊賜個痛快?否則我可就全抓去給師弟試藥了。”

唐非怒急攻心,氣得半晌憋不出話。

姜袁好歹是主審之一,理了理衣襟,端起架子道,“此案線索已然明瞭,依本官之見,不如把嫌犯唐非押入天牢,再裁定處置辦法。周大人陳大人以爲如何?”

唐非吼道,“要抓就把君瓏一併抓了。”他自知無路可逃,“君瓏,老子有罪,你逃得了干係嗎?別忘了,當年……唔!!!”

唐非的喉嚨在眨眼間赫然插入一隻飛鏢,快速利落的截斷了話。

姜袁又是一聲,“護駕!”

可飛鏢不知從何而來,官兵防衛無緒,左轉轉右轉轉,模擬兩可,漫無目的。

漪漣反應夠快,唐非中鏢當場她連忙張望了一圈。無奈那人身手極好,毫無破綻。

斷氣的前一刻,唐非滿心不甘,如惡鬼死瞪着君瓏。他的喉管破裂,用盡所有力氣嘶聲裂肺扯出聲音,“……君,瓏……你,你也……不會……好………過………”

音落,氣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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