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少年收了銀針,擡手擦擦額間的細汗,爲女子蓋好薄被,又細緻地診了脈。
淤血已清理了許多,但是,他有些震驚——
這……爲何女子體內的寒涼如此嚴重?這般寒涼怕會不孕吧?像是服了什麼虎狼之藥所致,還累及身子,留下了後遺症?
爲了避免加重女子體內的寒氣,他又重新配好藥方。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將所有可能需要的藥材一樣不落地備妥,否則豈非還得一個來回?
想至此處,不禁一個寒戰——他若是無法安好地護住這個女人,他會“死”得很慘吧?呵,那可是寧肯真的死,亦不願懲罰着生不如死啊!
他狠狠甩了甩腦袋,趕走了腦中烏七八糟的想法,全心全意地煎藥。
熬了藥,他扶起昏迷不醒的女子,見她腦袋靠在自己肩頭,他幾欲脫手,最終把心一橫,閉着眼說:“罪過罪過!”
但願,主子知道了,莫要將他胳膊卸了,再從他肩上削塊肉下來纔好啊!這究竟是什麼差事嘛!如此爲難他,若給了旁人這般要挾他。
哼,絕對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卻是主子的命令……
他一臉苦相地給第五驀喂藥,剛將藥碗端至女子脣邊,女子一個噁心,別過頭怎樣都喂不進去。他怒了,掰過女子的下頜,徑直給灌了下去,一滴不剩!像是知道她怕苦亦怕噁心,在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撿了一粒桃肉果脯,放入女子口中。
第五驀慢慢嚼着,嚼着,竟然上癮了,又攤開手掌問他要了不少。分明沒有醒,但短胖的手指伸出來,算是告訴那人,她已無礙。
他真心很無語,頭一次見如此逞能的人,竟還是個女子?只是,他又很是敬佩,這女人居然這樣能忍耐疼痛,連吭都不吭一聲。
“二哥~”清脆的聲音驚到了他,一抹白色從暗處飄過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想我了吧?是不是?”
“怎麼你也來了?”他的眉輕輕皺了皺,想再次確定一下,“主子派你來的?”
女孩兒坐在他身側,自己倒了杯水:“從小到大,我們只聽命於一個人吧?”
他幽幽地感慨一句:“主子這樣看重她?”
女孩兒笑了:“主子說了,男女有別,怕你多有不便,心情不好,傷了自己的身子!”
他剛喝下一口水,嗆個半死:“咳咳咳……你說什麼?主子居然怕我氣大傷身?”
女孩兒挑挑眉:“嗯哼~主子說,最怕你生悶氣,讓我趕過來瞧瞧。沒想到還是真的?你真是小氣~”
他沒好氣道:“我只是覺得主子爲這個女人做了太多,若她並不愛主子,主子豈非很傷心麼?”
女孩兒瞥他一眼:“我倒是覺得你多慮了!她定會愛上主子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看到對方一臉疑惑,她笑得很開心:“二哥,你該找個二嫂試試情爲何物,便會懂夫人現在這般患得患失的感受了!”
他掃了女孩兒一眼,女孩兒的臉瞬間緋紅,他納悶地問:“玉衡,你不會是春心萌動了吧?那人是誰?”
玉衡臉頰更紅,喝杯水壓了壓:“你猜?”
他指尖輕輕點着小桌,看着她:“不是北斗中人?”
見那張小臉閃過一絲驚慌,他笑了笑,“該不是四靈吧?我猜猜,莫非是玄武那個呆子?”
玉衡嘟起嘴:“玄武哥哥哪裡呆了?你纔是個呆瓜呢!哼!大笨蛋!”
他準備繼續說話,卻聞榻上人有了動靜,忙上前觀望。
第五驀眼睛有些迷茫,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陌生的感覺:“你是?”
他拱手行禮:“夫人醒了,屬下天璇。”
第五驀愣了愣,重複一遍:“天旋?”
她後面的一句話,將天璇和玉衡雷個外焦裡嫩:“天旋你好,奴家地轉。”
天璇氣堵,咳了幾聲:“公主,屬下的名字來自於北斗七星的第二星,天璇。”
第五驀記起來了,與師父一起看過北斗星,師父知天象曉星辰,亦曾說過。她自己嘀咕着:“北斗七星啊?那不就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麼?”
她猛然擡頭,細細地瞅着天璇:“你說你是第二星?莫非還有其他六星?”
玉衡擠到天璇身邊,笑道:“公主好機智!屬下第五星玉衡,見過公主千歲!”
第五驀微怔,臉上泛起紅暈,只道:“難怪天璇從青都一直隨我到了閬縣,辛苦了。”
天璇驚了,口吃道:“公主,你……”
玉衡打了圓場:“二哥,你忘了,主子說過的,公主功力可不淺!”
天璇明白,只是沒想到,所謂的不淺,便是輕鬆凌駕於他之上!看來,上次並非是自己不慎跟丟了,而是故意被夫人甩掉了?此等功力,怕是與大哥天樞不相上下,抑或勝過大哥?看來,自己不該輕看她,只當她是個虛名公主罷了……
不等他繼續沉思,第五驀開口道:“小看了自己人無關緊要,不過,還是要收斂些,萬一是敵非友,豈非得不償失?”
天璇低頭認錯:“請公主責罰。”
玉衡只得替他求情:“公主,別,二哥很忠心,他知錯就一定會改的。”
第五驀瞅着那個不過十四歲的小丫頭,驚恐萬狀的模樣惹人憐愛,不由笑道:“放心,我沒這麼不近人情,只是提醒天璇,避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玉衡歡喜地坐到榻邊,挽着第五驀的手臂,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月牙眼很是清亮,猶如望月時候的白光:“公主,你與世子待人都這般好,當真絕配!”
第五驀明白,在葉承韜心裡,其實並未真的存在主僕之分,只不過他到底是世子,又是棹隱煙波的主人,理應恩威並施。如此,她只得對玉衡說些近似體己的話:“世子與我也是人,和你們是一樣的,即便身份不同,但說到底,還是不希望你們受傷。”
天璇微哂,好個一語雙關!身份不同,主子是主子,屬下是屬下,屬下受傷了,主子難道不會吃虧?他悶不做聲,心裡不悅。主子的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這個夫人,不,目前在他看來,還沒資格做他天璇的夫人!不過是個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公主罷了!
第五驀見天璇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微微一笑,這恰恰證明,天璇的確有些非同尋常,實力不容小覷!也罷,反正北斗是棹隱煙波的,而棹隱煙波又是葉承韜的,自己無需關心太過。
她在江湖中聽人說起過,棹隱煙波似江湖非江湖,一部分爲江湖一流名人,一部分是散落各地的隱士,至於他們會的東西,那就多了!比如醫術、輕功、暗器、內力、劍法、刀術、長短槍、蠱毒……這些優秀的人士不分地域、男女、老少,全部爲那主人所用。聽聞,棹隱煙波足以踏平武林,江湖傳言,棹隱煙波有大大小小不同名字的組織,但主人有且只有一個!不過,從未有人見過棹隱煙波的主人。
問她如何得知?自然是葉承韜跟她風輕雲淡地說過一星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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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王剛出獄,那夜她睡得很早,迷迷糊糊地聽到腳步聲,懶得起來,翻個身繼續睡。
“你啊,知道是我,便睡得如此放心麼?”
“若你都會置我於死地,我乾脆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直接自盡好了!”
“真是孩子氣,不拿生死當回事!”
“葉子,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啊?”
“阿驀,我不會讓你死。哪怕爲你失去整個棹隱煙波,我也在所不惜!”他的懷抱從未有過的緊,像是抱在懷裡都怕她不見了,幾乎要揉進身體裡。
她很感動,但更多的是愧疚,覺着欠了葉承韜許多。不過,片刻後,她似乎反應過來了一件事情——等等,爲她失去整個棹隱煙波是什麼鬼?
她仰起臉,滿腹狐疑:“你方纔說什麼?棹隱煙波?莫非你是……不可能,你那時在藕榭被那麼多人追殺,怎麼會無人幫襯你?”
第一次,葉承韜在她面前笑得這樣放肆而輕蔑:“那些角色根本無需我花費棹隱煙波的實力,不過區區太尉的芳亭軒罷了!”
他的眼底有刀劍的光芒迸出,負手而立:“我的對手從來只有沈伏、沈轍,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一個是執掌天下兵馬的主帥!對手健在,我又豈能輕易喪命?”
他的意思是,那些殺手不過是馬前卒司馬開的試探,並非沈伏沈轍二人的殺手鐗?若是雙方生死博弈,只怕那父子還有重頭戲吧?葉子是心胸寬廣之人,憐惜天下百姓,不能硬拼,但,如果處理掉沈家父子可以過得更好,卻爲何遲遲不動呢?除非,還有一個巨大的威脅存在,阻礙了他的計劃?那會是什麼人?或是什麼力量?不論是什麼,都意味着葉子在忌憚沈家!投鼠忌器?否則,他應該早就將慶陽王府夷爲平地了,至於兵權,五年前,沈轍從涼王手上奪走的,不得還回來麼?他,受制於人!
第五驀猛地起身,緊緊抱住葉承韜:“葉子,我,我知道錯了,你不能有事!我,我不想你有事!你若出事了,我怎麼辦呢?”
葉承韜懵了,突然覺得心裡暖暖的,回身微微一笑,捧着那張臉,溫柔盡顯:“傻子,我不會有事,你若安好,我便無恙!你要相信我,我會永遠等你,等你安安心心地陪着我,一起去實現海闊天空的夢想。好麼?”
她不知道怎的,聽見他的話,心中七上八下,根本靜不下來!她知道棹隱煙波厲害,所謂君子亦鬥不過小人啊?萬一……當初毒聖梅君鶴的隕落,不就是因爲那羣僞君子的不擇手段嗎?!
他像是已經知曉心愛之人的想法,又將她抱緊了一分,輕柔地拍着她的後背,將她哄睡着,才放心離開。
其實,她真的睡不着,只是不想他熬夜。葉承韜離開後,她輾轉反側。那時,她陡然發覺,葉承韜在自己心裡的分量似乎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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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驀回過神,發現玉衡正仔細地看着她尷尬之餘,她起身道:“我去給你們做飯。”
天璇忙阻止:“公主,你的身子還未痊癒,屬下去就好了。”
玉衡驚呆了,喃喃自語:“沒聽說二哥會做飯吶?”
她撓撓頭,雙手合十,很是期待地看着天璇在庖屋忙碌,又屁顛屁顛地給他拿水、燒火。
天璇的手藝不錯,是些家常菜,玉衡吃得津津有味,如同在享受美味佳餚,陶醉不已。
三個人住在一處,玉衡貼身照顧,天璇始終守在院子裡。
九月二十四,夜,她跪在墓碑前祭拜。天璇同玉衡陪在一側,她沉默不語,最終只說了幾句想念的話就離開了。
九月二十五,小雨淅淅,秋風陣陣。
天璇和玉衡都被打發去了縣城裡,她獨自一人站在山上,久久地沉默着。
雨滴打在傘骨上,再滑落下去,跌入泥土。
第五驀跪下身,燒香祭拜。看着燃燒的三支香,她很是難過:“阿婆,今個兒是你三年的忌辰,驀兒最後一次來看你。明天,驀兒要回青都了。”
“阿婆,驀兒還沒跟你說,我要嫁人了,夫家是青都人,是王爺的兒子,待我黑好,你莫操心,我會好僧(好好)把個人照顧到。也不曉得撒草(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看你了,我會孝順阿姆,她吃了一輩子的苦,我不會委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