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回
夏子衿看着手機發了半天呆,直到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纔回神,夏淑嫺輕輕嘆口氣:
“雖說到了春天,這邊晚上還是挺涼的,別在這裡傻坐着了,進屋去!”
夏子衿點點頭,站起來,頭一歪靠在院長媽媽肩頭:
“以後我就在這裡陪您好不好?”
夏淑嫺一愣,拍了她的額頭一下:
“傻話,都多大了,怎麼可能一輩子跟在媽媽身邊,你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無論如何,媽媽都希望你能幸福平安,只是有的時候,難免不如意,不如意了,就儘量保持平常心,得起泰然,失其淡然,能做到這些就能否極泰來。”
夏子衿側頭看着院長媽媽,院長媽媽從來都有一種智慧,化腐朽爲神奇的智慧:
“媽媽,我覺得你真聰明,我卻很傻,如果我是你親生的女兒就好了,或許能繼承你一半聰明才智。”
夏淑嫺脊背僵直了一下,拉着她進屋,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順順子衿耳邊的髮絲:
“我們子衿一點兒不傻,就是主意太正,結婚,甚至開刀動手術的事,都瞞着媽媽,實在該打。”
夏子衿愧疚上來,一頭紮在院長媽媽懷裡:
“您這是秋後算賬嗎?”
夏淑嫺搖搖頭:
“就是覺得我這個媽媽當的很失職,其實小時候發現你有心臟病的時候,就該儘早動手術的……”
說着,長長嘆口氣,夏子衿踢開腳下的拖鞋,直接躺在沙發上,頭枕着院長媽媽的腿,仰着頭看着她:
“那時候咱們孤兒院正難的時候,哪有錢給我做手術,其實真的不嚴重,就是席幕天瞎緊張”
夏淑嫺低頭端詳她半響,這丫頭來了一整天,到現在才稍微提這麼一次,目光就暗淡了一下:
“席幕天的前妻好像是榮氏的千金?”
夏子衿悶悶的回答:
“嗯,榮飛鸞,非常美麗優雅出色的千金小姐”
時過境遷,提起榮飛鸞,夏子衿依舊有些酸溜溜的,忽然想起商場裡見到的混血美女,夏子衿咬了咬脣。以前從不知道席幕天有這麼多風流帳,那個女人說的如此言之鑿鑿,而且席幕天的袖釦……
夏子衿翻了個身,臉兒朝裡,伸手抱住院長媽媽的腰:
“他從來沒說過愛我,雖然他對我很好,可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愛我,他工作很忙,他習慣了不和我解釋很多事,他嫌我胡思亂想瞎猜疑,其實我自己也煩這點,可是,有些事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睜隻眼閉隻眼的事情,我自認這輩子也做不來,我就是個斤斤計較,愛吃醋,愛嫉妒的煩人精,媽媽,你說我該怎麼辦……”
懷裡的子衿,和小時候一樣,委屈了,難過了,就會紮在她懷裡,說些有的沒得,聲音嬌氣軟糯,只不過內容從過去的小女兒瑣事,變成了現在的愛情婚姻家庭的煩惱,彷彿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從不大點的小娃娃,長成了大姑娘。
夏淑嫺有些粗劣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怕着她的後背,也不說話,就聽夏子衿沒完沒了的絮叨:
“還有煩人的榮飛麟,現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怎麼招惹他了,他三天兩頭找我麻煩,這是我想破頭都沒想通的事兒,他就像是我的背後靈,我剛覺得日子平順了幾天,他就會跳出來添堵,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他喜歡我是他的事,我不喜歡他,難道也錯了嗎,他就這麼見不得我幸福,非得破壞不可。”
夏淑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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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榮飛麟是……榮氏集團的……”
“大少爺!”
夏子衿仰起頭撅着嘴:
“煩人的大少爺,以前我還覺得他挺好的,後來不知道中了什麼邪”
夏淑嫺定定看着她,目光復雜難辨:
“他喜歡你?男女那種喜歡?”
夏子衿臉有些紅:
“他是這麼說的,可我覺得他很討厭,聽席幕天說,他從小就沒媽媽,跟着姐姐長大的,以前是戀姐,現在是偏執,不可理喻。”
夏子衿說的飛快,把肚子裡這些日子積累的所有委屈和難過,像倒豆子一樣,稀里嘩啦倒了出來,倒完了,心裡覺得輕鬆了很多,一點沒注意到夏淑嫺的不對勁兒。
半夜的時候,夏子衿被尿憋醒了,這一個月,不知道怎麼回事,半夜總想去廁所,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坐起來發現身邊是空的,院長媽媽呢?
她揉了揉眼,下地,踩上拖鞋,剛把臥室門打開,就看見院長媽媽坐在沙發上,彎着腰,手裡拿着暖壺,往茶几上的杯子裡倒開水,手卻哆嗦着,大半都灑了出來,放下暖壺,從睡衣口袋裡拿出個小藥瓶,倒了幾粒藥,塞進嘴裡,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媽媽你吃的什麼藥?”
夏淑嫺下意識就要藏起手裡的藥瓶,可手還有點哆嗦不吃勁兒,啪一聲,藥瓶掉在地上,小小的白藥片灑了一地,她伸手去撿,手卻止不住輕顫,撿了幾次都沒撿起來。
夏子衿衝過去,拿起藥瓶就着燈光看了看,都是外國字,但是最上面一行中文她還是認識的,鹽酸曲馬多,她曾因爲寫小說找過這方面的資料,這個藥她並不陌生,強烈鎮痛藥,一般用於癌症末期患者。
“癌症”這個詞一鑽進夏子衿的腦子裡,夏子衿全身都涼了,這兩字代表的什麼,恐怕無人不知。
夏子衿掉頭往屋裡跑,以最快速度套上衣服,拿着院長媽媽的外套出來:
“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聲音驚慌的都有些顫,夏淑嫺按住她坐在沙發上,有些費力卻還在勸她:
“現在大半夜了,這邊也不好叫車,子衿你別自己嚇自己,媽媽沒事,真的沒事”
夏子衿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什麼沒事,您還騙我,這個藥根本不是一般病人吃的,沒有車,對了,有車”
夏子衿把手機掏出來的,哆哆嗦嗦給老劉打了過去。夏淑嫺很清楚,子衿這孩子平常看着挺天真溫和,可一旦固執起來,誰也攔不住,包括她,實際上她也沒法去攔她了,老劉來的時候,她已經昏了過去。
麥子趕到醫院的時候,天剛矇矇亮,直接上了急診這邊來,推開觀察室的門,就看見子衿坐在靠窗的病牀邊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牀上的院長媽媽,彷彿傻了一樣,窗外的天空染上一層輕薄的晨曦,穿過玻璃映在她臉上,鍍上了淡淡清冷的銀白,驀一看上去,彷彿一具蠟像娃娃,毫無生命力。
麥子走過去,輕輕喊了一聲,:
“子衿”
夏子衿眼球動了兩下,擡起頭來,憋了一晚上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噼裡啪啦掉落下來:
“院長媽媽生病了,很嚴重的病,都這麼嚴重了,她到現在也沒告訴我們,如果不是我昨天回來……媽媽說不定就……”
麥子抱了抱她,側頭去看病牀上的夏淑嫺,躺在那裡沉沉睡着,呼吸勻稱,看上去還和過去一樣安詳溫暖,瓶子裡點滴還有大半瓶,就拜託旁邊陪牀的阿姨照看一下,拉着夏子衿出了觀察室。
站在道里,低聲問:
“到底什麼病?你電話裡也沒說清楚。”
夏子衿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肝癌,醫生說已經是晚期,讓我們做好思想準備,至多還有三個月時間,現在能做的就是儘量減輕她的痛苦”
麥子楞了好半天,喃喃的道:
“怎麼會,怎麼可能,院長媽媽一直很健康的,再說,前面也沒有絲毫症狀……”
夏子衿抹了抹眼淚:
“那是院長媽媽瞞着咱們,醫生說,媽媽這病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所以院長媽媽纔開始處理孤兒院的歸屬問題”麥子忽然明白過來。
“麥子,我想把院長媽媽挪到席氏醫院去,那邊條件好,也得照顧,我剛纔已經給院長打了電話,他們一會兒就直接過來接人。”
席幕天知道信兒的時候,夏淑嫺已經送進了席氏醫院的VIP病房,是楚院長直接給他的電話,席幕天這才發現事情有點嚴重,他家小妻子這次不是小別扭,而是認真要和他冷戰,這麼大的事,都沒告訴他。
席幕天在病房沒找到子衿,麥子說她去打水了,席幕天又去水房,也撲了空,找了一圈,最後在走廊盡頭的休息區看見了她。
她手邊放着個大暖壺,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低着頭,長髮垂下遮住她的臉,不知道正在想什麼,卻有一種深深的絕望從她身上透出來,這樣的子衿,令席幕天心裡一揪一揪的疼着。
陰影遮住眼前的光亮,子衿擡起頭,席幕天背光站在她面前,五官隱在陰影裡看不清晰,他看起來就像一座山一樣高大安全。
夏子衿發現自己很沒出息,想立刻撲進他懷裡,什麼都不管了,卻咬着脣死忍着,不想這麼沒骨氣。
席幕天長長嘆口氣,蹲下去,伸臂把她整個抱進懷裡:
“我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