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那個被你囚禁在幽姬山的散仙。”
千秋暖話一出,歸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面上吃驚,恐懼,懷疑,不解等諸多情緒紛紛閃過,最後一言不發地垂下了眼瞼,看着杯中的茶湯。
蕭此感覺到他身上的水靈之力有異動,立刻警覺地放下了茶杯,不卑不亢地說:“虛璃肯來徵求你的意見,是出於對你的尊重,否則以我之能,未必不能破你的幻術。”言下之意你答不答應都一樣,不答應我們就用強的。
歸泉呵呵笑了幾聲,低聲道:“蕭此,你確實很強大,但是水克火,在我手下你是討不到便宜的,你會幫助虛璃,這本身就是相當不可思議之事。”
蕭此哼笑,似是不屑一顧,道:“我做事從來用不着外人思議。”
歸泉又轉眼看着千秋暖:“你向我討他,爲的是什麼?”
千秋暖做了個鬼臉:“肯定不是害你就對了。”
歸泉不說話,水神宮內又陷入沉寂,蕭此始終提防着他突然發難,整個人就像一張拉滿的弓,好像只要歸泉一有動作,他就會立刻出手將其斃命。
千秋暖感覺不到宮殿裡相互較勁的水火之靈,等了好一會兒沒見歸泉表態,就擺擺手:“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的話那就算啦,蕭此,我們走吧。”
“留步!”她還沒離開椅子,歸泉便站了起來,定定地望着她,“虛璃,我是絕對不會釋放他的,這一點五界之內想必無人不知,你今天向我開了口,應該知道後果會如何。”
千秋暖無所謂地聳聳肩:“你如果想殺了我,大可以試試。”
歸泉微微合上眼,嘴角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我不會這麼不自量力,也不願親手毀掉你我千百年來的交情。釋放凝時一事,恕難從命,他日你若踏入幽姬山半步,你我就不再是朋友,若你放了他,我將站在疏翎那一邊,與你勢不兩立。”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容迴旋,千秋暖遺憾地從椅子裡下地,蕭此也跟着起身,將她抱了起來,這動作引來了歸泉懷疑的目光,蕭此只當沒看見,抱着自家小徒弟揚長而去。
“看吧,我就說不要去找他,你偏不聽。”
“如果我們偷偷去放了那個散仙,就算與他撞上,也還能開溜不是?現在可好了,我們這等於是對他宣戰,他肯定會一路地阻撓我們。”
“喂,蕭此,我跟你說話呢,你聾啦?”
出了水神宮後,蕭此就一言不發,抱着她走在玄武的大街上,腳下的新雪嘎吱作響,很快在他強大的火靈之威下昇華。
千秋暖一路上手腳都是冰冷的,這時候見他不答理自己,乾脆作惡地把手伸到他領口裡去貼他的脖子,蕭此被她激得一哆嗦,惱火道:“你皮癢了!”
“誰讓你不理我,這鬼地方凍死人了,你還帶着我在大街上吹風。”千秋暖訕訕地把手縮回來。
蕭此又默不作聲了,來到背風處將她放到地上,然後抓起她的雙手貼在自己頸側。
身爲火部護法,蕭此和正神炙燕一樣擁有純粹的火靈根,火靈之力強盛寒不侵體,體溫也比一般人略高。千秋暖的手凍得跟冰塊一樣,此刻觸到他的皮膚,的確是溫暖得心曠神怡,但……
千秋暖試着把手抽回來,反而被牽住了手腕,有點不知所措:“蕭此?你沒事吧,我只是和你開玩笑而已。”
路過的人似乎也對這種暖手的方式很好奇,紛紛側目,蕭此感到她的手暖和起來了,這纔將她重新抱起來,繼續往前走。
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千秋暖搓着手,一邊問:“你到底怎麼了,該不是中了歸泉的幻術吧?還記得我是誰嗎?”
“……”蕭此欲言又止,看了看前方的城門,“回土國去罷。”
千秋暖奇道:“爲什麼要回去,不是去幽姬山麼?”
蕭此沉默了很短的一會兒,說:“去幽姬山的話,勢必要與歸泉爲敵,他若與疏翎聯手,以我一己之力,沒可能護得住靈根盡失的你,更何況誰也說不準炙燕會不會趁火打劫。”
原來是沒自信了啊,千秋暖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沒事,即使那樣我也不會怪你的。”
蕭此頭上爆青筋:“我還沒蠢到自尋死路!”
“但是你要想啊,說不定那個散仙也很厲害呢?”千秋暖順着他毛摸,“當然啦比你可能會差一點,但是你們倆加起來怎麼也不至於打不過疏翎和歸泉他們吧?”
蕭此一噎,隨口道:“你又怎知道他一定會幫你。現在回去向歸泉道歉,請他助你,也許可行性還更高。”
千秋暖慢慢地搖頭:“我可不這麼想,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歸泉這個人有問題,恐怕不是個靠得住的人,我寧願寄希望於被困在幽姬山的那個散仙,剛纔歸泉說他叫……”
——凝時。
“對,凝時,還是你耳朵好。你想,他被歸泉囚禁了那麼多年,我救他出來,他裝也得裝得很感動吧?”
蕭此奇怪地瞅她一眼:“對什麼對,我可一句話也沒說。”
千秋暖怔住,不由自主道:“那剛纔是誰告訴我他叫凝時……”
——呵呵,你以爲呢?
千秋暖大驚失色:“蕭此蕭此,我好像出現幻聽了,你趕快把我拍醒!”
蕭此哭笑不得:“你聽到有人對你說話?那是傳音入密,修仙之人幾乎都精通,身邊有外人時常會以此交流。”
千秋暖仍然很緊張:“傳音入密可以傳千里嗎?我怎麼覺着對我說話的可能就是那個散仙本人。”
“他本人?”蕭此也嚴肅起來,“他被正神囚禁在幽姬山,按理說應該是封閉了五感六識才對,如何能尋到身在玄武的你!更別說傳音入密須得距離在三丈以內,縱是炙燕與我,也受此限,我走得快了沒聽到他吩咐也是常有的事。”
千秋暖被逗樂,噗地一聲笑出來:“那他就不能出聲叫住你麼?你們倆真是一對冤家,也不知他當初爲什麼會挑中你。”
蕭此神情不自然地變了變,反把皮球踢回去:“那你呢,當初怎麼看上了玖真,我就看不出他哪點好,而且你應該也知道你自己……”話說到一半硬生生截斷了。
好在千秋暖並沒在意,也是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情人眼裡出西施嘛,當年事兒我哪會知道,我連這輩子的事都不怎麼記得了。”還沒等蕭此再說什麼,她又畫蛇添足地說了句:“不過那種看上去一本正經的傢伙,調戲起來大概會特別有趣,至少我現在不覺得他討厭。”
“哼,”蕭此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還是喜歡他的罷,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上元燈節那天千秋暖即興背詩,自己並沒有多想,純粹應個景兒,但在蕭此聽來可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他對千秋暖的真實過去一無所知,又聽她說自己失憶了,便以爲那詩句是前世虛璃愛而不得的感傷之作,所謂不見去年人,大抵是想念玖真。
他忍不住又回想了一下淨尊慧土神廟裡那個一臉正氣的清修僧,橫看豎看,除了特別死忠,實在是找不到別的優點,曾經的虛璃究竟喜歡他什麼呢?
千秋暖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說:“什麼叫喜歡?前世的事兒我是真不記得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喜歡過什麼人呢。”
這話聽起來稍微順耳一點,蕭此抱着她走到城門下,見有人賣糖葫蘆,便問:“吃糖葫蘆嗎?”
“……不吃!”
“怎又不吃了,那日你不還纏着那個小子說要吃這玩意兒?”
千秋暖一陣無力:“老兄,你跟姑娘在牀上卿卿我我的時候說給她摘星星摘月亮,你也當真去摘麼?長着眼睛就知道我在調戲他了。”
蕭此哦一聲,表情高興起來,說道:“那不吃了,師父帶你去幽姬山,死不了你的。”
他轉性之快讓千秋暖完全摸不着頭腦,被他放上馬背,帶着離開了玄武城。
由於擔心一路上會遭到歸泉的阻攔,二人只假模假樣地朝着南邊走了一天的路,第二天起身就由蕭此作法直接飛往幽姬山入山門戶的平壽小城。
即使是後來能夠獨立駕雲,擁有了坐騎,天南海北地飛過無數次,千秋暖依然記得這第一次的感受,因爲實在是太過……凌亂。
烈風迎面呼嘯而來,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鼻孔裡像被塞了兩根冰棍一樣又幹又痛,落地的時候全身都麻木了,用電視劇裡的一句話說就是——我怎麼感覺不到嘴脣的存在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
蕭此笑得就差沒滿地打滾了,千秋暖沒好氣地坐在田埂上,努力把北斗鑰從吹亂的頭髮上解下來。細長彎曲還帶刺,她簡直不能理解自己過去爲什麼喜歡用這麼個古怪的玩意兒。
古人沒有銀鏡,別說銀鏡,這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連灘水都找不着,只能憑感覺亂扯,千秋暖從蕭此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自己此時的造型,一定和走火入魔的梅超風差不多,泄氣地撒了手:“給我把刀,全割了算了。”
蕭此笑話夠了,在她背後蹲下替她梳理頭髮,粗手粗腳惹得千秋暖更加火大:“我靠!師父大人你看清楚了,你手底下是一可憐女人的頭,不是一把韭菜!”蕭此只管笑,手上倒是輕了不少,又替她重新挽了髮髻,簪上玳瑁簪。
蕭此一邊替她梳頭一邊教訓:“一個姑娘家,自己也該學着梳髻描眉了。”
千秋暖晃着腳心不在焉地說:“徒弟我還不到及笄的年紀。”
蕭此不滿道:“那以後呢?”
千秋暖摸了摸頭髮,又是整齊漂亮的朝雲近香髻,隨口答道:“以後?這不還有你麼,我學不會,你給我梳不就好了。”
蕭此氣結,擰了她臉上一把:“目無尊上!自己笨,還要師父給你梳一輩子髻不成?學這些閨房之技可不是爲了伺候你。”
“知道你是爲了哄無知少女和純情少婦上牀用的,”千秋暖搓了搓剛恢復知覺就被擰痛的臉頰,“你說,討好女人可以學這些,討好男人呢?”
蕭此嘿嘿一笑,不懷好意地問:“想知道?”
千秋暖頭皮發麻,用力搖頭:“不想!”同時開始向後退。
但蕭此好像打定主意要傳道授業解惑了,一把撈住她的腰不讓她逃走,千秋暖越是尖叫掙扎,他就越是不鬆勁兒,師徒倆正鬧做一團,蕭此忽然抱着千秋暖就地打了個滾,眨眼間他們剛纔嬉戲的位置已經釘上了三支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