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幾年前,是曾見過這條項鍊的。
那時她與陸長銘結婚不久,關係也不過比陌生人好上些許。海城新開了珠寶店,邀請兩人一同出席剪彩儀式。
“雙絲結”是店裡爲數不多的珍品之一。
蘇霓很是喜歡。
她到現在仍然記得自己在聽見店長解釋這個名字時的驚喜情緒,甚至試探性地詢問過能不能將之買下來。
店長當即應允,並答應了折扣價。
心喜之時,她便將之拿到了陸長銘面前,把這名字寓意,林林總總的喜愛說的清清楚楚。
她記得那湛藍的寶石色澤和如今一模一樣。
記得自己曾那樣期待他能買下。
記得那在當時仍舊柔軟的心。
可更記得他漠然轉身時的失落,記得鏡子裡映出自己臉上的失落。
“心似雙絲網,心有千千結。”
蘇霓喃喃自語,當年的情緒時隔多年再度洶涌而來。
她心裡酸酸澀澀的,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當時最難過的並非他的冷漠,也並非他不願花錢,而是他願意爲家裡的女眷捎帶幾樣,卻不願意爲她花心思。
從那之後,這件事再不曾被提起。
結婚整整五年,她除了鑽戒之外,不曾收過他給的任何禮物。
逢年過節、生日、七夕、情人節,她一連五年精心爲他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卻不曾收回過一次。
如今再瞧着這張熟悉的臉,蘇霓忽的有些恍惚,心底那些酸澀的情緒啊,幾乎快要涌出來。
她深深擰凝着男人好看的五官和瞳孔,輕抿緊了的薄脣和那清瘦卻依舊迷人的身體線條。
笑的時候,眼角會上挑。
生氣的時候,下頜的線條總緊緊繃着。
她熟悉他的一切,除了心。
失神時,耳邊終於響起熟悉的音。
“我記得你很喜歡它,前幾天不經意看見,竟是一連五年沒有賣掉,就買下了。”
男人隨意解釋,聲音清清淡淡的,像是生怕讓她聽出了刻意。
蘇霓點頭。
她的確是喜歡的。
可如今項鍊就躺在她掌心裡,當時那份喜歡卻再也不會有了。
“以前你的許多事我都沒放在心上。這條項鍊我卻記得,你說你很喜歡,很想要。”
“蘇霓,我不能改變過去的任何事。但以後你喜歡的,我都給你。”
他其實是記得一些的,爲什麼非要這條項鍊,也不過是因爲記憶深刻了些。
以前蘇霓偶爾還會向他撒嬌,平日裡端着的一張臉,遇見想要的東西時,會變得格外燦爛。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彷彿有火,總能牽動着人心。
陸長銘還記得她跟自己撒嬌要這條項鍊的場景。
那樣的興致勃勃,臉頰甚至因此多出一分緋紅之色,格外期待、又小心翼翼望着他,“長銘,能買這個嗎……”
她聲音清脆迷人,聲調又揚得高高的。
見他不說話,便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拉着他的手搖晃,“長銘……”
她撒嬌。
原本爲她買下也沒什麼,可偏偏,她向他撒嬌。
當時的他自己,應該是甩開她就走了的。
在他看來,蘇霓用這樣的神情央他買下,又彷彿少女一般的雀躍、勾纏着他的心生出奇奇怪怪的思緒。
並非是不能直接同意她的要求。
可那樣的行爲在他看來,太過寵溺了些。
“陸長銘,人的感覺是會變的。”
蘇霓盯着項鍊,那透着湛藍顏色的鑽石,細膩到了極致的做工,幾乎能迷醉人的色澤。
哪個女人不喜歡呢。
頓了幾秒,她卻仍舊將之遞了回去。
嫩白的掌心和那湛藍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而女人揚起的頸子,更是修長纖細,像只驕傲的白天鵝,半分不肯退。
陸長銘臉色立刻沉下,“爲什麼不收着。”
“我說了,人的感覺會變。當時喜歡,現在卻不了。”
蘇霓笑了笑,梨渦淺淺,像是沒瞧見男人又難看了一些的臉色。
她偏着頭,微微揚起下巴,目光只凝望着陸長銘,可仍舊有些悵惘。
半晌後才輕聲開口,“你知道我當時爲什麼想買它嗎?”
“不是因爲寶石,而是名字。”
心似雙絲網,心有千千結。
心絲成結,牽掛太多。
她是那樣急切地想告訴他自己的心因他而亂,告訴他自己心裡牽掛着他。所以要藉着那機會,讓他知曉自己的心意。
只是一腔熱情,卻被潑了一頭冷水。
而現在,卻不是當時的情緒了。
蘇霓搖搖頭,將男人緊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打開,又將項鍊放了回去。
“蘇霓!”
陸長銘似乎很不解,那筆挺的身軀甚至有些許僵硬。
之前將這項鍊隨意至極地塞在口袋裡也沒覺着哪裡不好,如今放在掌心,反而感覺無比地燙手。
蘇霓動作一頓。
“沒有你想的那麼多緣由,就是不喜歡了。”
好像,曾以爲自己能滿足於永遠在身後望着他,直到他回頭看自己,而最終是放棄了。
好像,如今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依舊俊朗矜貴,那張好看的臉依舊能讓她迷惑,依舊能讓她心動。
可終於,再不會再像當年,飛蛾撲火一般的不顧一切。
……
許多東西都會在不經意中改變。
蘇霓緩緩從他身側走過,男人身上的氣息依舊讓人迷醉,他從來只消用一個小動作,便足以讓自己神魂顛倒。
但她腳步不曾因他有一絲停頓,修長的頸子白皙好看,眼角餘光就落在那道瘦削頎長的身軀上。
輕嘆。
“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陸太太的身份站在你身邊了。”
“陸長銘,我們以後……”
就徹底斷了吧。
蘇霓原是想說這話的,可到了嘴邊,忽然想起肚子裡還有個baby。
終歸是他的孩子,
要斷,卻是沒那麼容易了。
然而陸長銘不笨,她未說完的話其實很明顯。
便猛地轉身,盯着那道纖細的背影,深黑瞳孔裡映照出她瑩白的臉。幽幽地望着她,顯然是想開口說什麼的。
可剛走出幾步,心裡驟然涌起那的情緒,幾乎將他整個人吞沒。
他說不上那情緒名叫什麼,只記得胸口窒息一樣的疼,記得眼前望見那抹飄忽一般離開的人影……
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戳中心臟!
他捏着袖口釦子的手指,越發用力。濃郁的情緒不受控制往外散,連站在臺邊上的周弋都下意識退遠了些。
廳內氣氛有些詭異,因爲他身上瀰漫開的不悅而漸有改變,識趣的員工們都儘量壓低聲音,不吵嚷也不鬧騰。
有人嘆息了聲。
誰都知道,陸先生和陸太太,怕是吵架了。
……
“蘇霓。”
莫雅薇就站在她離開的必經之路上。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透着的都是溫柔,一身白裙又格外優雅,端着酒杯的模樣,不知吸引多少人注目。
修剪得格外漂亮的指甲露在蘇霓眼裡。
莫雅薇朝她遞過來一杯酒。
她沒接。
“莫小姐,有話直說。”
“好。”
莫雅薇也不矯情,隨手將酒杯放了回去,便又緩緩移步,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楚楚可憐,“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出現在長銘面前。”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我知道,但至少,你不要主動來找他。”
莫雅薇聲音低低的,生怕被旁人聽了去,“我們以前關係對立,是因爲你我都愛他。但現在既然你放了手,我們就不再是敵人。”
她微微眯起眼,裡頭是泛着光的顏色,脣瓣豔紅飽滿,飲了一小口紅酒之後,便又伸出舌尖輕輕舔過脣瓣,意猶未盡的模樣。
“蘇霓,離他遠遠的,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
那張臉,豔若桃李。
若是男人,大約是沒有什麼抵擋力的。
蘇霓卻是一哂,連回應也沒有的就走了。
在她身後,莫雅薇視線盯着從臺上走過來的男人。
頎長筆挺的身形,疾走不停,剪裁合體的西裝將他清瘦卻精壯的身軀包裹住。每一步跨出,身上肌肉牽動起來,都能讓人感受到那精美的身體線條。
有力,
又令人着迷。
“長銘……”
男人終於經過她身側,莫雅薇離開開口。
可話未說完,那卓然的身軀便已經自她身側離開,只帶起一陣風,留下絲絲薄荷清香味。
她微怔,待到陸長銘離開之後,忽的笑開。
脣瓣染了酒液,血一樣的紅色……
“長銘你別去追她。”
莫雅薇咬脣,幾步追上去將他攔下。
腳下踩着十幾釐米的高跟鞋,竟還有些健步如飛的感覺。
男人只撇了她一眼,便要將人推開。
而莫雅薇也識趣,連忙改攔爲抓,輕笑着站在他身側,“要送蘇霓回去是不是?我和你一起,我們順路。”
“嗯。”
他立刻走了出去。
蘇霓還在木園門外沒有離開。
她來的時候叫的計程車,如今已是深夜,要回去卻沒那麼容易了。
陸長銘凝着臉迅速靠近,全然不顧莫雅薇跟不跟的上。
“開口讓我送你回去,就那麼難?”
他張口就是質問,語氣實在不好。
蘇霓倒也不因爲這些和他計較,外頭溫度低,她哪怕裹緊了外套也仍是異常寒冷,便只好搓着手。
揚起臉,淺笑。
“沒,我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