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3

跟着張叔去測試場地的路上我慢慢冷靜下來, 我確定我太激動了。

使用衝壓技術製造的MG42當然是“正版”的,但不代表不用衝壓技術就一定做不出MG42,只能說衝壓技術省時省料, 方便快捷, 適合量產。

我想起曾在中國的一些軍事論壇上逛過, 看到八路軍在抗戰期間自己打磨出的□□, 雖然結構簡單、沒有膛線, 不能連續射擊,但那個確確實實是當時上一秒還是農民下一秒提了槍就上陣的中國人,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 而且還不止一把。這對我來說頗有些不可思議:他們靠着這種簡陋的武器打贏了戰爭?

不過這件事說明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只有想不到, 沒有做不到。

測試場地是一個用這個世界最先進的工程技術加固過的地下草場, 出於某種令人意外的原因, 或許是這個世界山太多讓人類不得不鑽研這種技術,這個世界的地下工程技術十分高超, 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選擇建一個地下工房——技術不過關的話,危險性太高了。

我進去的時候那挺手工打造的機槍已經裝上三角支架,而我要求配套的子彈鏈也放在一邊了。

我上前取下“MG42”仔細打量,這些工匠的手藝果然精湛, 雖然口徑並非是嚴格的7.92mm, 據目測可能在7mm左右。這挺槍的邊邊角角都打磨得十分圓潤, 他們甚至打出了膛線, 雖然我不知道膛線是否能夠達到我的要求, 但顯然這已經超出了我的估計!單從外觀上可以看出它似乎已經達到了精度要求,操作手感貌似也很流暢, 也就是說這把手工打造的MG42理論上可以使用。

我給“MG42”卡上彈鏈。這彈鏈也是純手工打造的,上面一顆顆子彈自然也是如此。

爲了製作一個子彈,他們需要先製作一把模具刀,在沒有車牀的情況下一點點地用銼刀把一根鐵棍大致銼成子彈的形狀,然後再慢慢打磨光亮。刀頭成品十分完美,但足足耗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完成。再用這把模具刀製作一個石墨子彈模具,將石墨模具預先加熱,以保證同在充滿整個空腔之前不會凝固,然後倒入銅水。

工藝不復雜,材料易得,危險性小,技術要求低,可以說是所有武器製造裡最簡單的了,唯一的問題就是不能量產——是,就是不能量產!MG42理論射速可達1200發/分,而我要打造1200發子彈需要多少時間?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沒有子彈的機槍連燒火棍都不如!

這隻“MG42”從槍體到子彈都無法量產,那麼它存在的意義無疑小了很多。

好吧,我想我要求太高了,我不懂車牀製造是我的錯,不是工匠們的錯。

我不應該打擊這些大師傅們的信心,我拍拍張叔的手臂,對這在場的所有工匠們大聲說:“你們太棒了!超乎我的想象,我簡直難以想象,你們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打造我以爲只有神仙才能打造的武器!”

直白的讚美讓大師傅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手藝被讚美更值得高興了。

遠處豎起目標物,槍重新放回三角支架上,我懷着忐忑的心情扣下了扳機——

噌噌噌——

與印象中“撕裂油布”的聲音略有差異,似乎悶了一點……

我只是稍稍分神,彈鏈已經打完,50發子彈就這麼打了出去,留下一地彈殼。

而在衆人目瞪口呆中,200米外目標物後的沙袋被打成了破爛。

我上前觀看,卻發現子彈破壞力雖然很強,但是落點太過分散,也就是說槍支的精確度不夠,雖然對於第一支手工打造的機槍——用於範圍掃射的話,這點問題已經可以忽略了。

我的心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其他什麼,很複雜,複雜得讓我覺得有點沉重。

MG42……

我轉身對還在對着沙袋殘骸發愣的工匠們說:“還是需要繼續麻煩你們,我需要多條彈鏈,子彈總數超過1200發。還要再另外打造兩條可與之替換的槍管。”我要測試它的穩定性,看它的槍管能堅持多少發子彈,看它能否在巨大後坐力的震盪下保持供彈穩定,看它的養護是否能像正版那樣方便。

MG42的橫空出世讓我的精神狀態一度陷入某種恍惚之中,我隱約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挖掘出微弱的恐懼,只是我卻不明白是什麼引發了這種恐懼。

殺手不應該恐懼,特別是當他手上有槍的時候。

如果是恐懼,可是超越時代的恐懼?

如果這不是恐懼,那或許是某種……激動?

我伸出手放在自己面前, MG42劇烈抖動帶來的衝擊感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上,漂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着,它們在興奮,手指的神經在興奮,屬於楊奈帶來的那份前世記憶讓它們興奮。

重新觸碰到槍械的感覺很好吧?

我的右手撫摸過我的左手,雙手的掌心已經長出了厚繭,這是兩年來隨老頭習武而留下的印跡,熟悉的觸感讓我彷彿回到了二十二歲,那個還行走於腥風血雨之間的年紀。

我自認爲談不上喜歡殺人,不過當你被困在一個地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過着除了訓練就是吃飯睡覺的日子,你就發現煩悶的心理壓力總是需要有一個出口進行一場暢快淋漓的宣泄,而殺戮就是發泄情緒的最好方法之一。

我對秦離說過,慾望一旦成爲習慣,就會毀了自己。

殺戮也是一種慾望。

一度遠離兵器的我還以爲自己不會有這樣的習慣了,沒想到啊……

不過也有可能我是對久違的“戰友”的熱情。

我感覺到體內的靈魂輕微地興奮起來,不論是老鼠見了大米還是日本鬼子見了花姑娘,都不能形容這種異樣的激動。

“呵呵呵……”

我低低地輕笑,聲波經過空氣撞在牆壁上,又通過空氣傳入我的耳朵,引起耳膜的震動,我聽到我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狹長的巷子裡,不像是人,倒像是發現了腐肉的禿鷹在桀桀嘶鳴。

閔翌不悅地聲音在背後響起:“小公子,你這個模樣小心別被大公子看到了。”

我挑了眉毛,這倒是個問題,雲若八成不會喜歡這樣子的我。不過一定討厭嗎?也未必,我一直覺得大家族裡出生的孩子永遠不會是單純的,雲若淡然的外表下藏着怎樣的心我看不清楚。

老頭曾經和我說,不要太“寵”雲若了,雲若是男人,不是女人,也不是孩子,不需要我像老母雞一樣護着他。

我聽進去了,卻沒有照做。雲若是什麼我不管,毛茸茸的可愛的脆弱的雛鳥,或者振翅高飛隨時能俯衝啄食的老鷹,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該喜歡的就是喜歡。

我仰頭望天,看着數只白鳥飛過,輕笑了兩聲。

天藍海闊,我何必爲這種事情煩惱?

這不是我的世界,我不需要去顧及,不是嗎?

這已經是我的世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切,不是嗎?

“呵呵,劃時代的武器呀……”

手指在空氣中劃下節拍,口中溢出微妙的音符,身體裡洋溢着一種左右世界的快感。

果然嘛,人都是喜歡控制他人,而非被他人控制的。

一直以來楊奈都是被他人束縛着,如今突然翻身做主人了,竟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這可很不好。教官說過,殺手強悍的是心態——冷酷,穩健。而我現在失態了。

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我的情緒,我轉身笑對閔翌:“閔翌,幫我看好他們哦,剛纔的東西可不能流傳出去了,不然我們會有很大的麻煩的。”

“是。”

“接下去還有什麼安排嗎?”

閔翌垂了眉目,淡淡道:“給大公子帶小吃。”

我拎了桑椹蜜膏蹦蹦跳跳地回家,推開門,滿懷期待地左右看看,很可惜,我沒看到想看的。

基本上,雲若是不可能在門口等我的。一般來說,沒什麼事情的話他連院子都不會出。

不過我今天我也比較意外地在門口看到了另外一個人:老頭。

老頭抱着一盤炸雞腿蹲在門口,手裡抓着一個,啃得好不開心,滿嘴都是發亮的油脂。

我禁不住冒汗。“老頭,你蹲在這裡幹什麼?”

老頭瞥我一眼,含糊不清地說:“在給你監視情敵呢。”

“啥?”我掏掏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情敵?”

有人追雲若?在哪?

我如此想着四下看看,卻沒看到所謂的情敵的痕跡。

老頭在一邊說:“別看了,人家現在在雲若的院子裡,你那三角貓的功夫站這兒能看出什麼。”

我有點鬱悶:“老頭,你以打擊你關門弟子的幼小心靈爲樂是不是?哼,改天讓你看看你徒弟我的厲害,什麼武林高手我都不放在眼裡!”

“你?”老頭斜着眼睛瞄我,不屑道,“算了吧,就你——吃上個三五年的天材地寶都不一定趕得上秦離。”

我挺其胸脯傲然道:“秦離算什麼?”

老頭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學着我的口氣陰陽怪氣地說:“秦離啊,當然不算什麼,不就是天生的任督二脈相通,又吃了些冰魂草啥的,憑空長了一甲子功力嗎?當然不算什麼。”

“……”有必要一提再提麼,秦離奇遇記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比那阿里巴巴的故事還熟。

我撇撇嘴,不再繼續討論秦離的問題,只問:“你剛纔說什麼情敵?”

老頭一摸嘴,湊到我耳邊說:“剛纔有個姑娘來找雲若,說是爲了感謝他幫助了她家小姐,今天特別來還傘的。誒,你跟我說說,雲若什麼時候借了一把傘給人家小姐了?”

傘?

我想想,問:“來的是不是一個眼睛圓圓的,嘴脣很薄,聲音很甜但嗓門很大的女孩子?”

“是啊是啊,你也認識?”老頭一臉很八卦的樣子,眼睛都冒着光,真不知道他怎麼能這麼興奮,還說:“那女孩子身上的料子不差啊,丫鬟都能穿那好,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

我白了老頭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前些時候我興致特別高漲,有一天硬拉着雲若去逛街,沒想到碰上大雨,還好閔翌和彥希出門前就覺得天有點陰,各自帶了一把傘,我和雲若纔沒有淋溼,不過雨太大了,回去很不方便,所以我就和雲若進了一家酒樓,一邊解決自己的晚餐,一邊等雨小一點了再走。我們用餐的時候有一對主僕前來避雨,就是後來借我們傘的那兩位。

當時天已經快黑了,雖然岐國的風俗對女子限制並非很嚴,但一般的大家小姐也不會在天黑後還在外面逛蕩,所以她們二人應該是急着回家。無奈之下,那丫鬟來向我們借傘。大概是雲若的面像看起來比較溫柔,她是和雲若搭的話。雲若聽了對方的要求不置可否,看我,用目光詢問。

其實我們四個人也就兩把傘,若是借給他們一把,剩下的一把肯定是我和雲若用,那麼我們的小廝就要淋雨了。

我不排斥使用家僕這種——呃,工種吧,這是因爲我付出了“工資”,僱傭關係成立,他們用勞力換取生活物質這很正常。但我不認爲他們天生就應該爲主人犧牲什麼,怎麼說也接受三十多年的平等教育,我還沒有辦法把僕人當成自己的私有物品隨意摔打。

所以我當時猶豫了一下,順帶瞅了一眼她家小姐。

那小姐長着一張線條完美的鵝蛋臉,皮膚也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嫩,五官小巧秀氣,給人感覺是會說着一口曼妙吳儂語的江南女子,與大部分帶着一點北方風情的岐國女子有所不同。

其實她長得如何和我沒有太大關係,怎麼說我也無法接受自己愛上女人。但是當我再看下去時就不得了了。

她身上的飾物不多,除了頭上的簪子,就只有耳上綴着一對明珠。那珠子圓得讓我懷疑是在失重環境中生長出來的,這種圓潤一顆就足以讓世人瘋狂,更何況居然有兩顆一樣大小的!

她穿了一身鵝黃的羅裙,那種花狀銀絲暗紋的布料是一家名爲“暗月沉香”的繡品店的獨家產品,這身衣服——用地球上的表達方式來說,就是到GUCCI找知名設計師定製的一件手工長裙,而我身上穿的則是在普通百貨的專櫃裡消費的工業流水線產品,前者的計算單位是萬美元,而後者是千人民幣。

非富即貴!我在一瞬間給她下了定義。

或許是我眼睛瞪得太大,讓她察覺了我的審視,她擡起來頭,對上我的目光,便微笑致意,沒有半分侷促或尷尬。

沉穩從容,大家閨秀!

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算計心態,我同意了對方借傘的請求,於是對方問了我們的姓名住址,說是過幾日來還傘,不過接下去的日子她們一直沒有再出現,這事我也就慢慢忘記了。

我將事情簡單和老頭說了,老頭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剛要說話,就聽內院的方向傳來一個女子歡快的聲音:“……有勞大公子了!”

我順着聲音看去,一名粉衣女子迎面走來,正是那個丫鬟,而云若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後面,聽到丫鬟那樣說,便微微點了頭,說了一句話,看脣型似乎是說“姑娘慢走”。

丫鬟走近了,看到我有些驚訝,但立刻就對我福了福身,道了聲:“見過小公子。”不等我說話,她又笑道,“剛纔雲兒來的時候您不在,這會兒您回來了雲兒卻要走了。不如明天小公子也和大公子一起參加我家小姐辦的探花宴吧,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材的青年俊傑呢。”

我不知探花宴是什麼玩意兒,不過想必雲若已經知道了,便也就不再多問,只笑着說:“承蒙邀請,不慎榮幸。”

自稱雲兒的丫鬟笑了,又與我笑說了兩句,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