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着雲兒離開, 來到雲若面前,一邊送上了我的桑椹蜜糕一邊問:“探花宴是什麼玩意兒?”
雲若答我:“是那位紀小姐辦的一個遊園會,一般是一些人聚在一起吟詩作對什麼的。”
紀小姐?就是那位小姐吧。
“吟詩作對啊, 那我還是不要去了。”我想到自己的文學水平就汗顏, “那你去不?”不等雲若回答, 我就慫恿他:“去吧去吧!”我希望雲若都出去走走, 不要老是悶在家裡, 而且雲若看那麼多書,肯定一肚子學問,“你也很喜歡詩嘛, 說不定能碰到志同道合的人呢?”
雲若看我一眼,沒有表態。
我又說:“你去我也去啊, 你去和人家聊天, 我在旁邊看熱鬧。”
雲若沒有回答我, 他的神情一直都很平淡,讓我覺得他根本沒有把這個邀請放在心上。雲若想去, 我自然大力支持,雲若不想去,我也勉強不來。唉,這就是追求公主的騎士的悲哀!
但到了第二天,我卻沒有和雲若去探花宴, 也不知道雲若是否有去, 因爲這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時候, 突然接到遠方傳來的消息:在塞外發現了新的金屬礦脈。以至於我不得不匆匆上路趕去塞外。
金屬是重要的戰略物資, 所以礦產的開採是受到國家嚴格管制的。據我所知, 熙、岐、鞨和瑞四個國家裡,瑞因爲國土面積過小, 基本沒有金屬礦,而另外三個國家,只有熙有一個漢親王,因爲熙國的天下是開國皇帝和第一任漢親王一同打下來的,所以開國后皇帝給了漢親王很大的特權,其中一項就是鹽鐵的開採權。不過這種情況是很特殊的,像岐國和鞨國就將金屬礦產牢牢地抓在了朝廷手裡。
我要製造槍支彈藥,需要大量的金屬,特別是鋼材。去市面上買能不能買到還是兩說,就算能買到,龐大的連續的購買量也足以讓各國政府盯上我,所以我只能到四國關注之外的地區尋找礦產,一個是海外,還有一個就是鞨國以北的塞外草原地區。我運氣還是不錯的,經過一年半的尋找在草原上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鐵礦,挖一挖基本能滿足工房對鋼鐵的需求。不過據探測這個金屬礦儲量不大,我擔心過幾年就挖沒了,所以讓下面的人繼續尋找。
爲了我的武器研發大業不要因爲原材料不足而夭折,我不得不風塵僕僕地趕向了塞外。
早晨我和雲若道別,昨天這事他也知道了,今天早上聽說我要走時多看了我一眼,我還滿心期待他會說點什麼,沒想到他只是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算了,高貴的公主是不會對騎士長篇大論的,長篇大論的都是主席臺上腆着啤酒肚的地中海大叔。
要走的事我是在飯桌上說的,老頭這時才知道我要走,神色怪異地看我一眼。等雲若吃完先走了,他才湊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說:“奈奈,你要去多久?”
“起碼一個月。”我掰着手指頭算,就算我快馬加鞭,花在路上的時間差不多也要半個月,在目的地折騰幾下恐怕也是沒有半個月搞不定,“怎麼,有事?”
老頭搖頭嘆氣:“嘖嘖嘖,你還真是悠哉。情敵都出現了,這麼緊要的關頭你居然不在。”
我不以爲然:“雲若要這麼容易就愛上別人,現在還有我在這裡撒潑賣乖的份嗎?切。”
老頭說:“你別以爲人家剛出現就不如你,人家可是名門閨秀,能搞什麼探花宴的肯定是身份顯赫而且滿腹才學,這樣的人才和雲若有共同語言。再說了,人家可是女的,就這點就不知比你強了多少!”
我默然。
好吧,我開始有點在意了,而且在意的原因是對方是個女人,而我——表面看起來是個男人。
用“表面看起來是個男人”這句話來描述自己感覺真是糟透了,我寧願我原本就是個男人,或者現在還是一個女人。
老頭收我做徒弟的時候就很直白地和我說過,我的長相缺乏陽剛之氣,動作還好,但神態和說話卻透着女氣,會撅嘴,用詞小家子氣,看上去就像一個不入流的男寵。
我也很無奈,本來我接受了幾十年的軍事訓練在肢體語言上還是比較男性化的,但後來逃到中國,我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行爲特徵以融入人羣,所以逐漸女性化,來到清欲宮之後又爲了降低周圍人的戒心,裝傻充愣,故作天真,時間一長,就成了下意識的習慣了。
老頭要我改,我也欣然接受了,硬生生地糾正了一個月,效果顯著,動作舉止不再那麼娘娘腔,面對外人的時候也不會冒出一些不合適的語言,不過在雲若面前我卻保持了清欲宮的狀態——怕變化太大讓他排斥我。
反正我現在的情況就是裡面都不是人,我喜歡雲若吧,雲若排斥我的男性身份,要不喜歡雲若,我的女性靈魂又無法接受女人。而且如果我真把雲若追到手了,上下問題還要好一通研究,讓我在上感覺總是很奇怪,在下是順從了我的女性本能,可又想像不出什麼情況可以誘使雲若主動……
腦子裡轉過很多念頭,不過這些都沒有辦法改變我的行程。
“老頭,你曾經說過,我考慮那些風花雪月都沒有用,只要好好賺錢養他就好了,不是嗎?”我對老頭說,“你說我——論長相,天生的;論氣質,再怎麼裝,野雞也變不成刑淵(見注);論家世,我這就一沒姓的奴僕出身;論學識,現在補也補不上。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長處,和人家爭我根本爭不過,我還不如努力工作,給雲若一個安穩的環境更切實,你說是不是?”
“話這麼說也沒錯……”老頭有些猶豫,一副想贊同我的話又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我拍拍老頭的肩膀:“好了,老頭,你別這麼憂心忡忡的。我和雲若又不是少了誰就活不下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看,多好的一句話呀。”
吃了早飯,我就帶着閔翌一人一匹馬殺往塞外,一路輕裝急行,計劃用一個月完成往返。
老頭的話對我多少產生了影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前提是我盡力了,這纔不會有遺憾。我要儘快趕回來,一個月後回來還要去地下工房那邊看看MG42的配件做好沒有,同時對這把手工打造的MG42做一個較爲全面的測試。如果測試結果讓人滿意的話,就要開始考慮如何簡化工藝,不求量產數千或上萬,但怎麼說半年打一把槍的效率也太低了。折騰完這些,應該就五月了。
五月初有一場花節,其形式貌似元宵,而意義雷同七夕。因爲雲若不喜歡出門,所以前兩年我都沒有特別和雲若去過這個節,但今年不一樣,憑空殺出一個紀小姐,我就算沒辦法和雲若過一次浪漫的兩個人的花節,也不能把雲若推給紀某人啊!所以我要回來守着!
一路殺往塞外,路上遭遇劫匪數人,閔翌用武力制服他們,我用智慧收服他們,在他們的千恩萬謝和閔翌的憐憫中,我將他們送去了塞外礦場,美名曰用勞力換取報酬。而他們到了那邊就會明白一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三月的塞外還冷得要命,我把自己裹得跟熊一樣哆哆嗦嗦地來到發現礦脈的地方。聽那個貌似專家的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除了聽明白這個地方的鐵礦質量很好,外加容易開採之外,我屁都沒明白一個。
我以最大的熱情對工作人員的專業素養和奮鬥精神進行了一番積極肯定後,用最快的速度組織調度了相關人員前來搭設礦洞和簡單的加工場地,這一切都搞好的時候已經過去十六天了,爲了我的雲若,我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我一回到賓州,後腳剛下馬,還沒站穩呢,工房那邊的師傅就派人傳話了:一切準備就緒。
我眼皮一翻,撲倒在迎接我的老頭懷裡,對來者下了指示:“我不行了,明天再去!”
我快累死了,日夜騎馬趕路絕對不是正常人能幹的事情,也只有我這麼意志堅定皮糙肉厚的不死小強才能活着回來……
“雲若,我快死了,你要來見我最後一面啊……”我在心中呼喚,老頭彷彿聽到了我的心聲,不冷不熱地在我耳邊說:“你別看了,雲若不在。”
“啥?”
我噌地就跳起來了。“雲若不在?他去哪裡了?難道是秦離來了?”
老頭一個爆粟打在我腦門上,沒好氣道:“你算了吧,你以爲你們在秦離眼裡是什麼?兩隻沒捻死的小蟲子罷了,他纔不會沒事來找你晦氣。雲若是自己出去的!”
“切,你對秦離那麼瞭解……?”我不服氣地嘟囔,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老頭說的最後一句話上:雲若自己出去了?
“你說雲若自己出去了?”我有點不敢相信,“爲什麼?”
“有人邀請唄。”老頭不以爲然地翻翻白眼。
我小腦袋瓜子轉轉就得出了答案:“紀小姐?”
“不是她還有誰。”老頭撇撇嘴,“美人的邀請,他還不屁顛屁顛就去了。”
我沉了臉,不高興道:“喂,老頭,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屁顛屁顛’的,真難聽!有你這麼形容雲若的嗎?就你對雲若老多意見。”
老頭一臉鄙夷地看我。“哼,這是用七十年生活鍛煉出的火眼金睛看出來的,就你會被他的表象矇蔽,我可是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有沒有搞錯,我給你說馬哲不是讓你來欺負我的!
我懶得理會老頭,自顧自地往自己房間走去,累死我了,我要好好洗個澡,然後痛痛快快睡上一覺!
老頭在後面陰陽怪氣地說:“喂,奈奈,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緊張啊?你確定你喜歡雲若?”
“廢話,我不喜歡他給他裝什麼孫子!別問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我累死了,我要去睡覺了。”我沒好氣地迴應,就聽老頭在後面嚷嚷:“你喜歡?雲若都要跟人家跑了,你還去睡覺?”
我鬱悶,轉過頭來無可奈何地說:“老頭,你搞清楚,雲若就算跟人跑了也是他自願跑得,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你要我現在衝出去,指着他的鼻子說‘你是我的,我不准你和其他人鬼混!’,然後把他捆回來鎖房間裡?別開玩笑了,那樣雲若纔會殺了我呢!”
老頭的臉色也很鬱悶,啜啜道:“難道你就這樣放任不管?”
我挑了眉毛:“哼,老孃,哦,不,是老子——老子自有高招!”
別問我有什麼高招,我什麼高招沒有,當我卷着被子睡過去的時候,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雲若你一定要把持住啊……
我是下午三點左右去睡的,晚飯也沒吃,一直睡到快十點才醒來,而這時候雲若早已回來並且上牀睡了。我想我錯過了長時間分別後最好的交流機會。不過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的心情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沮喪。
記得以前在組織的時候,我和冰刀各自出任務回來也都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從沒有強求過什麼一回來就要訴衷腸之類的肉麻事情。
最浪漫的大概就是某一次冰刀突發奇想,也不知道去哪裡弄來的□□,在爆破任務目標的時候“順便”放出巨大心型焰火,對我說“生日快樂”。我很高興,於是沒過多久,我就在某次和他一起的任務中用汽油澆出“刀,愛你”的字樣,從一頭燒到另一頭,“順便”摧毀目標建築,爆炸的建築物從直升機上看下去,就好像是一朵禮花,在爲我的愛情宣言作見證。
據說以前還有人去劫持了一架飛機,拉了白煙寫出一個“love xxx”的字樣,氣得當時的組織首領直接噴出一口血來,不過這口血還沒有噴完,那邊就傳來消息說這個人被導彈打下來了。其實那個人本來就是去找死,因爲白煙裡拼出的那個名字早在兩天前就死在了任務裡。
算得上是感人的愛情故事了,但是對於組織來說這都是我們這些無聊而瘋狂的人做出的無聊而瘋狂的事,讓人很頭疼。
關於組織的回憶算是悲喜參半,訓練習慣後也不再痛苦,人殺多了就和殺雞一樣無所謂有無,那些傢伙們瘋狂的舉動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但是這段生涯卻以冰刀的死亡畫上悲傷的句點。
我抱着被子坐在黑暗之中回想完這一切再開始梳理我和雲若之間關係的時候,我感到了些許惆悵。
殘酷的生活讓組織裡的人都對感情學會了放手,不會投入太多的感情在另一個人身上,因爲誰都不知道下一刻將會聽到誰的死訊。不會去限制彼此的行動,因爲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是未知任務的一部分,不想對方死就不要自作聰明。身邊的人來去匆匆,大家都很寂寞,一個人往往有很多情人,一個人往往又是很多人的情人,情人之間見面也都能談笑風生融洽自在。我和冰刀在逃離組織之前也不見得就是對方的唯一。
我們都不太懂得愛,也不懂得如何去愛。
就像今天,我也不確定我對雲若的態度是否正確,他和冰刀差得太遠,而我離正常情況也差得很遠。
若今天的事發生在冰刀身上,我要麼一笑了之,要麼這時候就直接把冰刀從牀上拖起來暴打一頓,先用肢體語言說話,再進行語言溝通。不過我顯然不可能這樣對待雲若。
若我是個女人,我就有一千種辦法搞定他;若我是男人他是個女人,我就征服“她”。可惜都不是,他是男人,我也不是女人——最糟糕的就在於我也算不上完全的男人!
每次想到這裡我就頭大,除了和他耗着別無他法,還好我這身體不知道是尚未發育完全,還是女性靈魂作怪,總之對於慾望的需求幾乎沒有,這勉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注1:刑淵,這個世界的類似鳳凰的神鳥。“帝之寵,三載不鳴,乃帝怒。自甘刑于淵中,唯思青洨。終不得,觸石而死。後感其情,指其化而爲風,徊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