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着,自然有責任去保護我應該保護的人,我死了,那即便是再多再重要的事情,與我又還有什麼關係呢?李牧之在心裡咀嚼着李清的這幾句讓他震驚不已的話,看着這個從來都顯得有些陌生的兒子,實在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看來自己對於他還是太缺乏瞭解,在他一直的映象中,李清都是那個躲個角落裡,用一種陌生而畏懼的眼光偷偷看着自己的那個青澀小男孩。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是一個叱詫風雲,殺伐決斷的將軍,兩者之間巨大的差異讓李牧之一時恍惚起來,不知是在夢中抑或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李牧之道:“好了,去看看你母親吧,這些年她想你可想得狠了,你也真是心硬,一去五年,音信皆無,連一封平安信也不捎回來,要不是上一次蕭遠山的奏章,我們都還矇在鼓裡。”
李清心中冷笑,自己當年離家出走,如果威遠候想要找回自己,憑藉着李氏強大的實力與遍佈天下的暗影,會找不着自己麼?只怕是根本就沒有去找吧?再說自己到了軍中,更是要小心隱瞞自己的身世,否則一旦讓裘氏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要暗算自己太容易了,只需收買一二個亡命之徒,便可以讓自己無身無息地消失在定州。
現在沒有必要再與威遠候計較這些事情,他站起來,躬身道:“是!”
“早點回來,晚上爺爺在國公府設家宴,在京的李氏宗族都會出席,一是爲你洗塵,二是也讓你認識一下這些宗族的頭面人物。”
“知道了父親,我先去了。”李清欠身施了一禮,轉身大步離開大廳,看着李清的背影,李牧之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疲憊地靠到椅背上,與這個兒子談話,自己不但找不到分毫作爲父親的尊嚴,反而覺得很累,很累。一是自己也覺得虧欠他許多,這五年想必在定州的他,曾無數次的在生死線上掙扎,稍不留神,便會默默無聞的死去,威遠候自己也是帶兵打過仗的,自然知道一介小兵在戰場上簡直命如草介。二來現在站在面前的李清身上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威壓,總在是不經意間便釋放出來,便是久經沙場的自己也覺得他氣勢逼人。
自己與他的關係短時間內是很難改善了,長時間積累而來的怨憤不是簡單的父子之情便能化解的,他苦惱地揉着眉心,想着下一步該怎麼做,才能讓李清慢慢歸心。
走出大廳,清風迎了上來,眉宇之間盡是探詢之意,李清微笑着向她點點頭,示意沒事,身體轉向李華:“李管家,我的母親現在住在哪裡,還是以前那個小院麼,我這就去拜見母親,我的這些部下便都要勞你安頓了。”
李華連忙道:“少候爺說哪裡話,這是我的本分。不過二奶奶如今已不住在以前的小院了,還是讓我爲小侯爺帶路吧,小候爺多年沒有回家,這候府裡的改動也挺大的,不容易找到。”
“二奶奶?不是以前的小院了?”李清梭子般的目光掃了一眼李華。
“是啊,最啊!”李華陪着笑臉,“二奶奶現在佔着候府的整個西跨院,那個院子經過擴建,只比大奶奶的東跨院略小,小候爺這三百餘人的部下住進去那是綽綽有餘的。”
李清忽地失笑,“李管官,我父親納母親爲側室是前不久的事吧?還有這西跨院,什麼時候讓我母親住進去的?”
李華臉上的笑容募地僵住了,這個小候爺還真是咄咄逼人,這些事心裡明白就好,又何必當着這麼多人捅出來呢,這不是當面打候爺的耳光嗎?
不理李華的尷尬,李清大步向西而去,他還記得,當年的母親是多麼盼望父親能給她一個名份啊,但只到自己十五歲時,也沒有望到。母親每日的愁容和鬱悶,那經常地長吁短嘆讓已經懂事的他曾經無數次的怒火中燒。
現在自己發達了,母親多年的心願也算是了結,可是,現在的母親還奢望這個麼?李清懷念以前的那個小院,雖然不大,卻承載了他童年的歡笑和苦惱,還有小院裡那棵大桂花樹,每到八月,滿院子裡的桂花香讓人留戀不已,現在已快八月了,想必那樹已經要開花了。
反應過來的李華一路小跑到李清身側,低頭爲李清引路,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生怕又引來李清無情的譏刺。他的身後,緊緊跟着清風與李清的三百親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西跨院走去,卻出奇地安靜,只有盔甲與腰刀撞擊的清脆響聲。
候府佔地數百畝,出了主建築羣,便分爲東西兩個跨院,在李清的映象中,西跨院並不大,以前主要是候府下人們居住的地方,但眼在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翻景象,明顯是剛剛經過擴建的一些建築還散發着各種味道,移植過來的大樹,花草還沒有緩過勁來,個個都蔫頭搭腦,開挖不久的池溏裡雖然能看見不少的魚兒遊動的軌跡和噴出的氣泡,卻光禿禿的只是一汪清水,造型奇特的假山還散發着土腥味,有些地方沒有來得及鋪上植被,露出新鮮的泥土。
看到李清皺起的眉頭,李華趕緊解釋道:“小候爺,時間緊張了些,實在是有些倉促,很快,很快這裡就會弄好。”
李清搖頭不語,前面不遠處,雪白的圍牆內隱現紅磚綠瓦,一道園形的拱門正對着他們走來的這條大道,隱藥看見兩個丫環服飾的女子輕巧的轉身,翩然向裡飛去,便知道定是母親盼望着早點看到自己,而打發人在這裡候着,只要看到自己一行過來便會去報信。
母親也使上丫環了啊!李清心道,當年可不是這樣,即便是自己還小的時候,任事也都是母親親歷親爲,也不知如今的變化母親能不能適應過來。
跨進西院,李清的心裡陡地緊張起來,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從心理上,馬上要見到的這個女人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但從血緣,身體上,這個女人卻是他的母親,他閉上了眼,調適了一下心情,大步向前走去。
一陣環佩叮噹之聲傳來,前面出現了一羣人,是一羣丫頭僕從簇擁着一個找扮的極爲華貴的中年婦女正急步而來,兩羣人同時看見了對方,李清停了下來,對面的那個華貴的婦人也停了下來,兩人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就這樣互相盯着對方,死死地看着。
溫氏死死地盯着前面那個壯碩的青年,雖然五年來變化很大,但那面容,卻正是自己無數在夢中見到的樣子,高了,壯了,沉穩了,不再像以前那個滿院子裡飛奔,像只猴兒一樣竄上爬下,讓自己擔心不已的淘小子。
他現在是朝廷的將軍,看他身後那些身着將校服飾的軍官們,對自己的兒子畢恭畢敬,自己的兒子出息了。
她努力掙脫身邊丫頭們攙扶的手,伸開雙臂,嘴脣哆嗦,卻發不出一個字來,淚眼模糊,兩手張開,想要奔跑過去緊緊擁住自己的兒子,但兩腿卻沒有絲毫的力氣,竟是一步也移動不得。
李清看到對面女子的神態,心中猛地一痛,陡地想起在另一個時空裡,自己的母親不知是何模樣。可憐天下慈母心,不論在哪裡,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他撒開兩腿,奔向對面的女人,離她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已轟地跪倒,膝行幾步,到了溫氏的身前,伸開雙手,擁住女子的雙腿,哽咽道:“母親,我回來了。”在這一刻,李清終於將自己完全融入到了這個時代,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母親。
溫氏哆嗦着慢慢蹲下來,張開的雙手擁住李清寬闊的肩頭,貼着李清的面頰,無聲的抽泣,身體卻劇烈地抖動着。
“母親,我回來了。”李清眼中蓄滿淚水,輕聲在溫氏的耳邊道。
溫氏凝視着李清的臉龐,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落下來,“回來了,我的清兒回來了,這些年,你可讓娘擔心死了,清兒,你可知道,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可讓娘怎麼活下去啊?”
李清無語地看着溫氏,還不到四十歲的母親,兩鬢已是華髮早生,眼角皺紋清晰可見,捧着自己臉的雙手,自己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粗糙。
雙手緊緊地抓住溫氏的手,李清將溫氏扶了起來,愧然道:“母親,孩兒知罪了,孩兒再也不敢了,我沒事,您就放心吧,以後,您就等着享孩兒的福吧!”
溫氏的臉上露出笑容,“我已經在享福了,清兒,只要你好,我就好了。”
轉過身來,李清指着身後的一羣人對溫氏道:“母親,這些人都是孩兒的部下。”
以清風楊一刀爲首,所有的人同時拜倒在地,“見過老夫人。”
看到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地的人羣,溫氏手忙腳亂,退後幾步,連連道:“起來,大家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