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盧州城上吊下了一個籠子,籠子裡坐着一個誠惶誠恐地官員,他是徐宏偉的特使,也是徐宏偉的一個幕僚,在盧州也算是能說會道,滿腹經綸的人物,平日頗得徐大帥的看重,不過今天,平日裡的悠雅從容全都無影無蹤,白天,血淋淋的一幕到現在還在震撼着他的神經,原來,戰爭是這樣的。
兩股戰戰,臉色蒼白的特使大人寧則臣邁着沉重的腳步,踮着腳,一步一步地穿過遍佈人頭的城下,小心地踩在空隙之中,滿地的人頭血液早就凝結,但只消看看這恐怖的場景,便讓人心旌神搖,強忍住腹中的不適,捂着嘴巴,寧由臣艱難地穿過了這一片地獄,走到離壘牆數十步處,大聲對牆後守衛的士兵道:“盧州寧則臣,奉徐大帥之命前來求見李帥!”
壘牆之後的士兵早就注意到了步履蹣跚的寧則臣,早就得到吩咐的他們饒有興趣地盯着這個文弱的書生,有人甚至打賭這傢伙會不會吐出來甚至被嚇暈,當然,結果是一方歡喜一方愁,看到寧則臣安然無恙地穿過開闊地,有的士兵發出低低的歡呼,另一些人則垂頭喪氣,顯然輸了不小的東道。
一名雲麾校尉出現在胸牆後,“寧大人有請,我家大帥恭候多時了!”
寧則臣不由嚇了一跳,難不成對方連今日盧州要請降都算計得一清而楚麼?摸摸懷裡的文書,寧則臣不由苦笑起來,絕對的劣勢之下,除了簽定城下之盟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出路呢,就盼李清吃相不要太惡,好歹也給徐大帥留一點面子,自己如能做到這一點,也算對得起大帥對自己一直以來的知遇之恩了。
鼓起勇氣,將要說的話在腦子裡又轉了數遍,確認自己的說法有理有據,卻又不至於觸怒對方,寧則臣稍稍安心了一些,努力在臉上堆起笑容:“這位軍爺,還煩請你前頭帶路!”
“請,請,這是末將的榮幸!”雲麾校尉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打頭大步前行。
李清的中軍大帳,燈火通明,一舉擊垮呂氏的兩萬薩特騎兵,解決了心頭大患,而盧州已是囊中之物,通往北方的門戶已大開,由不得李清和麾下大將們興高采烈,李清甚至從醫營中調出數十壇烈酒,在中軍大帳之中大開宴席,宴請軍中振武校尉以上的高級軍官。
數十名軍官坐在大帳之中,熙熙一堂,難得大帥開恩,將這種好酒調來給衆人過癮,那有不趁機開懷痛飲的,特別是那些酒蟲,更是喜形於色。
李清與田豐等幾員大將喝了幾杯,便放下酒杯,不肯再喝,而其它的軍官們自然知道在這帳中還輪不到自己去給大帥敬酒,便只是找到自己相熟的人,趁機喝個痛快,幾杯酒下肚,有些人卻是原形畢露起來,大帳之中猜拳聲有之,狂笑聲有之,捉着鼻子灌酒者有之,袒衣露腹之有之,田豐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上座微笑不語的李清,生怕李清怪罪這些傢伙不知禮節,不過看到李清微笑不語,安之若素,反爾饒有興趣地看着諸將,心裡這才放下心來。
其實李清知道,自從開戰以來,這些軍官們的神經一直都崩得太緊,對盧州一戰,談不上激烈,但在時間上卻趕得太厲害,衆人幾乎沒有喘口氣的功夫,與薩特騎兵一戰更是將這種緊張攀上了頂點,有張必須有馳,弦崩得太緊便會斷掉,不出意外的話,盧州將會投降,短時間內,將沒有硬仗可打,讓將領們放鬆一下緊崩的神經,對以後的戰事是大有好處的。
帳中很多將領他都認識,或者依稀記得他們的容貌,這些人大都出自自己的親衛營或者當年常勝營的老兵,幾年仗打下來,這兩個營的老兵只要能活下來的,大都都是軍官了,看到他們,李清不由自主地便想起當年的艱苦歲月,對他們便更是平添了一份親切感。同時,藉着這個機會,倒也可以看看這些軍官,瞭解這些軍官,酒後露真容,正好藉此機會,看看這些人當中有沒有幾個可造之才。
“報!”帳外傳來清晰的聲音,讓帳內喧鬧的將領都安靜了下來,即使有那麼一兩個稍稍喝多了的將領也被清醒的同伴當機立斷地堵上嘴巴,李清與田豐兩人對望一眼,微笑着點點頭,“終於來了!”
“回稟大帥,盧州特使寧則臣求見!”雲麾校尉一步跨進帳來,向李清躬身回報。
“讓他進來吧!”李清道。
“是!”雲麾校尉倒退着走出帳外,李清卻端起酒杯,對田豐道:“來,田將軍,我卻敬你一杯!”
田豐趕緊端起杯子,連道不敢。
帳門掀開,寧則臣出現在衆人眼前,寧則臣曾在腦之中想了無數個自己即將身處的場景,但就是沒有想到居然是一場宴會,當然,他不會幻想這場酒宴是爲自己準備的,很顯然,李清正在慶功,而這場酒宴正進行到酣處。這一幕場景,頓時讓寧則臣如同從頭到腳被潑了一桶涼水,很顯然,對方料到了盧州要派人來,但卻如此的不在意,這說明了什麼呢?
李清捏着酒杯,轉過頭來,看着寧則臣。寧則臣站住腳步,也在打量着李清,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李清,與傳說中的不一樣,李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年輕很多,國字形的臉膛上,神情不怒自威,深遂的眼神讓人根本看不到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修飾的整整齊齊的鬍鬚使他看起來更有威嚴,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棉布袍子,這是最近纔開始流行的一種衣物,價格昂貴,寧則臣自己也有一件,當時買下來時,着實心痛不已,但人在官場走,該講的場面還是要講的,而這種棉布就是定州出產的。
“見過李大帥!”寧則臣深深地向李清鞠躬致意。
李清把玩着酒杯,道:“罷了吧,寧大人,徐大帥是要你來商討如何向我軍投降的麼?”
李清單刀直入,寧則臣瞠目結舌,他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想要與李清說道說道,儘可能地爲徐大帥多爭取一點利益呢!但李清一句話便將他所有的說辭全都堵了回去。
“這個,是的,我家大帥爲免盧州遭刀兵之災,願意向李大帥獻城!”寧則臣道。
李清哈的一聲,明明是山窮水盡,但說出來總是冠冕堂皇,聽起來倒象是自己窮兵瀆武,而對方是在爲民請命了。
冷笑一聲,“寧大人,我也不費話了,既然如此,我們便簡單一點,你也看到了,我正在與手下大將們歡宴,不想耽擱太多時間。”
寧則臣心中悲哀,這便是勝利者的特權,尤其是佔盡優勢的勝利者,自己連一點討價還價的籌碼也沒有,這不叫前來談判,這是前來聽取對方的判訣。
“請大帥明示!”事已至此,倒也不妨光棍一些,如果再絮絮叨叨不識相,只會自取其辱了,寧則臣轉眼之間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徐大帥想投降,又怕我要他的性命,是吧?”李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含笑看着寧則臣,寧則臣有些尷尬,這便是他此來首要的任務。
“你回去告訴他,讓他放心,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他,只要他投降,我不但保證他的生命在現在和將來都是安全無虞的,而且他的私產我也不會動他分毫,而且盧州的官官顯爵們都會享受同樣待遇。便是那屢次與我們作戰的徐基,我也不會追究他的任何責任!”李清淡淡地道。
寧則臣一楞,李清如此爽快,一口便說出瞭如此好的條件,這條件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期望,“多謝大帥的仁厚!”寧則臣抱拳謝道:“既然如此,徐大帥需要付出什麼?”寧則臣知道,李清要求徐大帥的肯定不止是獻城如此簡單。
“徐大帥要搬家啦!”李清笑呵呵地道:“我在定州城,已經爲徐大帥選好了一座上好的府邸,裡面一應俱全,只等徐大帥入住了!”
“另外,徐大帥的私產可以帶走,但盧州府庫可不能有分毫差池。”李清笑眯眯地道,盧州之富,那可是天下聞名的。
寧則臣點點頭,能讓徐大帥帶走私產,已經不錯了。
“至於其它人,凡是被我定州點名要搬到定州去的,都必須與徐大帥同日啓程!”李清道。
寧則臣心中凜然,知道李清這是要將盧州原先的統治階層全都弄走,好方便他儘快地整合盧州,讓盧州能爲他窺視天下之大業出一份力量。
“留下來的嘛,如果的確有能力而又願意爲我效力的,我李清也是不吝重任的。”李清道:“便像你寧先生,如果願意留在盧州,那李某人可是歡迎之極啊!”
寧則臣一呆,任他如何聰明也想不到這個時間李清居然會招攬起自己來了,一時之間倒兩難起來,背主會讓人不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李清的前程似錦,說不定有朝一日真能問鼎天下,至不濟那也是一方豪雄,而盧州徐大帥,卻已是西邊的太陽了。
“多謝李大帥的好意了,這個,在下還要向徐大帥回稟,如果徐大帥應允,在下自然願意爲大帥效力,如果徐大帥不應,在下也只能向李大帥說聲抱歉了!”
李清哈哈大笑,“好好,你卻去問問徐宏偉!”心裡卻道這寧則臣聰明之極,明裡來說,他是去向徐宏偉討主意,得到允許方肯過來,但李清知道,自己既然開了這個口,眼下的徐宏偉安敢拒絕,肯定要放人,這傢伙這一手玩得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