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林莫、楚歌,還有我。
事先沒料想林莫也一同邀請了楚歌,現在想來,二人雖然所事國君不同,卻同樣身處將軍之職。怕是比我這個養在深宮中的大家閨秀更有共同語言。
對於楚歌,我不是很瞭解。
只記得當年聽他敢以下犯上對慕容珏不敬,對他留了幾分印象。後來得知他與慕容珏聯手將趙飛拉下馬,便也猜測出那時的以下犯上也只是演給趙飛看的一場戲。
他自然知道我假冒公主,卻從不多問,見了我也是禮貌謙和。而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他雖不善言談,卻足夠透出一個將軍應有的磊落。
他小小年紀便有顯赫軍功,爲人又低調穩重,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坐於避風亭中環顧將軍府。
庭院敞亮,其中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湖水澄清透着淡淡的碧色,。漂浮着幾片未來得及打撈的黃葉。
湖邊栽着樹,大多數的落葉已經掉光,顯得蒼涼。
到底是秋季,自然不是有什麼花團錦簇、綠意盎然的繁華。
“來,公主殿下,楚大將軍,嚐嚐林某珍藏的美酒!”
我點點頭,捏起杯子,含笑而飲。
大概不習慣身邊伺候的是個男人,楚歌對那斟酒的男子揮了揮手,自斟自飲了一杯。
林莫啊了一聲,拍頭道:“是林某疏忽啊!瞧瞧我,竟然糊塗到要男子來伺候楚大將軍,莫怪莫怪啊!”
楚歌斂顎微笑,聲音低沉:“無礙,楚歌只是凡事親力親爲慣了,不習慣有人伺候。”
林莫笑着點頭,忽然又擡頭看了楚歌一眼,疑惑道:“嘶——楚大將軍好生面熟,莫非之前見過?”
楚歌的眼皮似是跳了一下,沉吟片刻,擡眉笑道:“沒想到時隔多年林將軍竟還記得在下。”
“哦?”林莫頗感興趣地眯起了眼。
我則心不在焉地四處看着:承歡是在這裡嗎?
“哈哈!”楚歌忽地大笑起來。
我嚇了一跳,回頭看他,卻見他神色曖昧道,“在歡館的君子閣,在下與林大將軍曾有一面之緣,那時我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吶!”
我一怔,不由得多看了楚歌幾眼,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沒想到這看似內斂正派的楚歌,竟然從少年起就曾流連煙花柳巷,真跟他的主子慕容玠沒什麼兩樣!
林莫也怔了怔,隨即拍案大笑:“若說起歡館,有一個人真是不得不提啊!”
“誰?!”沒想到,我跟楚歌竟然異口同聲。
我們三人互看了幾眼,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林莫面有得意之色,搖頭道:“林某就賣個關子,你們猜猜看?”
我沉吟不語,眼角看向楚歌,他面上倒是輕鬆,握住酒杯的手卻是攥着指節發白。
越發覺得怪異,卻理不出頭緒。
林莫見我二人思索不語,舉起酒杯,笑道:“就是那豔絕天下的承歡啊!”
我跟楚歌都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酒杯尚未擱置,楚歌便說話了:“若說到承歡,美貌風情自不必多說!可惜,自在下懂事時,他便已經收山不出。一直無緣品其滋味,當真是一大憾事!”
我擰眉望向楚歌,怎麼看他也不像是說出這種話的人啊?!
林莫神神秘秘地笑了,側頭與我道:“在下見華容公主那日在殿上舉動,必是不拘小節的風雅之人,對承歡如何看待?”
我本想誘出林莫說出承歡所在,如今見那楚歌似乎是更想知道,於是便不急不慢道:“在慕容,我是長居深宮,對承歡自是聽得見不得,自然也不好多說。”
林莫挑着眉,眼底有促狹之色:“在下若是要讓公主殿下見得呢?”
“哦?”我翹起小指遮脣淡笑,有意無意看向楚歌,卻見他眉頭深鎖,渾身緊繃,心中更是疑惑。
隨即又看向林莫:“當真?”
林莫哈哈大笑兩聲,轉頭對楚歌道:“林某今日就讓楚大將軍得償夙願,可好?”
楚歌垂了眼簾,靜滯片刻,忽地側頭翩翩一笑,舉杯道:“那在下當真是不勝感激!”
“來人!”林莫對着亭外拍手大喊。
“慢着!”楚歌突然一揮手,繼而微微擰眉,眼底竟泄露出一絲慌亂,隨即倉促道,“在下只怕……不便……”
林莫一愣,繼而瞭然笑笑,對着亭外吩咐道:“將歡兒的眼睛蒙上,再帶過來!”
她隨即扭頭看向我和楚歌二人:“這樣可好?”
我早被這一聲歡兒震懾的思緒亂飛,無措捏着手中的酒盅,只把那份不可預知的緊張跟激動生生壓抑下來。
再看楚歌,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絲毫不比我輕鬆多少。
望向不遠處彎曲蜿蜒的石子路,我幾乎喘不過起來。在腦中把最壞的場景過了一遍,生怕見到的承歡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一角紅衣從枝杈橫生的枯樹從傾瀉出來,繼而一雙羊脂玉足邁了出來,紅寶石的腳鏈在光裸的腳踝間蹦跳彈動,襯得更玉足勝雪。
忽地整個人出現在石子路的盡頭,一襲紅衣豔麗似血,寬大的袖口,搖曳衣襬,貼身的大大V領,從頸部一直開到臍部上方。
在這秋風瑟瑟時節,透出寒冷的妖豔。
同樣豔紅的遮眼布繞過後腦,將一半的頭髮束起,隨着髮絲一同垂落至臀間,步步搖曳。
這是我第一次見承歡穿紅色,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緩緩走近,雖然目不能視,卻依舊帶着那慣有的微笑。
很美,很虛僞。
頭髮搖曳之間,露出豔紅的梅花形狀耳釘,從耳垂開始,由大到小妖嬈排列,不用數,我也知道,左邊五個,右邊四個。
“歡兒!”林莫笑呵呵迎上去,一手扶住承歡的手,一手攬過他的腰。
承歡歪頭對着林莫的方向輕笑,略有媚態,帶着些許慵懶。
林莫在女人中算是高大強壯,承歡雖然纖細,卻依舊比她高出半頭,這樣斜斜倚着林莫,未免好笑。
我低頭抿了一口酒,提到喉嚨口的心緩緩下沉,事故成熟如承歡,他知道如何去應付任何人,絕不會讓自己陷入至壞境地。
只是胸口,還有揮之不去的窒悶。
如果他知道,我就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如此諂媚姿態,會作何感想?
林莫將他拉到一邊坐下:“歡兒,在座的兩位是我的貴賓,你可要好生招待!”
自打承歡出現就僵硬不語的楚歌驀然開口,竟帶着些許譏諷:“這位就是承歡?真是久仰大名啊!”
承歡淡淡一笑,無波無瀾道:“不敢當。”
楚歌抿緊了脣,酒杯握而不飲,只是冷笑。
承歡聞聲頓了頓,偏過頭來,對着楚歌的方向:“莫非舊識?如若曾經得罪,承歡在這兒跟您賠禮了。”
楚歌臉色更陰,低頭不語。
林莫大笑了一聲,勾起承歡的下巴:“哪是什麼舊識,只是傾慕歡兒已久,來來來,歡兒先爲二位奉上一杯酒!”
承歡點點頭,摸索着託着酒杯,順着楚歌出聲的地方走過去,柔聲道:“請允許承歡敬二位一杯。”
楚歌忽地擡臉,硬聲道:“在喝下這杯酒之前,在下想問承大老闆一個問題,不知承大老闆是否願意回答?”
承歡立在楚歌身邊,微微笑了:“但問無妨。”
楚歌捏着酒杯:“承老闆是否還記得子語?”
承歡歪了歪頭,似乎在思考:“子語?大概是哪個小倌的名字?記不大清了,莫非這位叫子語的,曾是您的舊識?在下當真是記不起來了。”
楚歌聞言冷笑了一聲,似是苦楚難當,仰頭將酒飲下,大聲道:“多謝承大老闆坦誠相告!”
承歡笑了笑,聲音酥骨:“在下早非歡館老闆,如果您願意,可以叫我歡兒。”
楚歌聞言一僵,眼底怒火涌現,捏着白玉杯的手指都在發抖。我以爲他要發作,卻見他忽地泄了氣,扭頭桀桀笑道:“歡兒?!好歡兒!”
林莫不明所以,笑容帶了一絲猥瑣:“歡兒的口哺味甘無比,可要試試?”
楚歌一愣,卻見承歡扶着桌面緩緩跪下,喊了一口酒在口中,伸手摸索着楚歌,捧着楚歌愣怔震驚的臉,脣對着脣渡了一口酒。
他仰臉對着楚歌輕笑着:“可還喜歡?”
說完,放開了楚歌,轉頭面向我:“這位不愛說話的大人,也來一杯好嗎?”
我抿了抿脣,冷聲道:“不必。”
只是這一聲,便叫承歡再也說不出話來,笑容僵在臉上,他愣愣跪在地上,幾乎忘了呼吸。
過了好半天,他才壓抑着顫抖的聲線,緩緩道:“大人,您可否再說一句話?”
我吐出口氣,盯着他毫無血色的半張臉,緩緩道:“我說,不必。”
砰地一聲,白玉杯滾落,晶瑩的酒水灑了一地。
承歡垂了頭,手忙腳亂摸索着,披在背脊的上髮絲跟着瑟瑟的抖。
“歡兒?”因了承歡的失態,林莫有些微的惱怒,她握住承歡的手腕,用力拽了一把,“你這是怎麼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承歡被她扯得跪坐在地上,慌亂道:“我……我……”
他說着又轉向我的方向,驀地垂下頭,抿緊了脣。
林莫更加生氣,想要發火,又礙於有人在場,只得鬆了對承歡的鉗制,向我們賠禮道:“莫要被這賤人饒了二位的雅興,咱們喝酒!喝酒!一會兒,就罰這賤人陪咱們玩個餘興節目。”
心裡難受,我卻強笑:“哪有哪有?這樣的承歡反而更可愛,將軍莫要罰他!”
承歡聞言渾身一震,卻是不敢擡頭。
林莫擡腿踢了承歡一腳,惱怒道:“還不跪好了多謝這位大人?!當真是傻了嗎?!”
承歡撐着地面跪直了身體,彎腰叩拜道:“多謝大人寬宏大量,饒承歡不敬之罪。”
聲音沒了媚態,壓抑顫抖,帶着些許嘶啞。
林莫憤憤瞪了承歡一眼,對外道:“來人吶!把這賤人扔到湖裡清醒一會兒!”
我一聽,當即拍案!
深秋時節,你想凍死人嗎?!
“慢着!”這話卻是楚歌先說出口,他強行展了點笑意,下壓一口氣道,“林將軍何必如此爲難……”
“不必多說!”極好面子的林莫揮了揮手,冷聲道,“我林莫還從未在貴客面前如此失態!這個教訓他是吃定了!”
說着,她扯着承歡的手肘,經他一把提了起來,擡腿跨出避風亭,迅雷之勢衝到了人工湖邊,一掌將承歡打進了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