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樓的門後門,是長長的、窄窄的通道,因爲一牆之隔,那裡面的歡笑歌舞輕了一些,燈光無法企及的暗影裡,一個身着丫頭服飾的年輕女子,正拉着那個正欲飄然而去的女子的衣袖,正在苦苦地哀求:“小姐,您就跟了落雪回去吧,要知道,你再不回去,主子又要生氣了。他一生起氣來,又要難以收拾……”
“走開……”白紗女子一反剛纔的淡然冷清,白紗之下的眸子裡,生生地騰出兩簇火焰來。
她一把推開落雪,恨恨地說道:“他若真還知道我的死活,就不會不顧我的感受,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墨皇子,可是,他卻不準和和墨皇子在一起,這兩天倒好,總是逼着我,要將我送給那個什麼太子殿下了……”
要知道,她聽說,那個太子殿下,不但冷酷,而且冷心,而且,他的家裡,早已是春色滿園,哥哥如此輕率地想要將她往那裡塞,和將她往火坑裡推,究竟有什麼分別呢?
彷彿被人提起了什麼不堪的往事一般,女子淡雅如蓮花的身上,生生地寫滿了憤懣。她望着跌倒在一旁,仍然還哀哀哭泣着的落雪,恨恨地說道:“你回去和你的主子說,我今天只是來青?樓唱歌,如果他明天還執意不改的話,我就去青?樓,陪別的男人睡覺——我倒要看看,堂堂的一國元帥之妹,卻陪別的男人睡覺,那個什麼太子。還敢不敢要我……而我的哥哥,他的臉,又要往哪裡擱……”
“小姐,不可。不可啊……”一聽女子的話,落雪更加的惶惑起來,她連忙連滾帶爬地撲到女子的裙邊,一邊扯着女子的白裙。一邊哀哀地哭泣道:“小姐啊,您千萬不可意氣用事,此事,若是被主子知道了,會打死您的啊……你畢竟也是元帥家的小姐啊……”
元帥家的小姐?
要送給太子殿下?
黑暗中,有身影暗暗地涌動了一下,然後歸於寂靜。黯夜之中,殘雪如泥,落雪就撲倒在這一片污濁潮溼的泥濘裡。帶着口腔。苦苦地哀求……
“哼……”那白衫女子似是不欲再說。只狠狠地踢開落雪,冷笑:“他不是和墨皇子有仇麼?堂堂男兒,有仇不敢報仇。卻只拿自己的妹妹去說事——這樣的哥哥,不要也罷……”
女子說完。狠狠地一踢落雪,然後飛快地離去了。
落雪坐在地上,完全不管身上的衣服早已溼透,只是哀哀地哭泣,只是無望地哭泣。斜斜的光線,照着小小女子的側臉,她一邊揉着被摔痛的屁股,一邊慢慢地爬起身來,正在這時,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地嘆息道:“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這主子的事情,我們哪裡能管得着呢?”
“可是,顧叔,若是小姐不回去,主子怕又要發脾氣了……”年輕的小丫頭有一張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她微微地擡起頭來,可憐兮兮地望着車伕老顧,哀哀哭訴。
燈光的斜影,淡淡地照在兩人的臉上,老顧的深刻如刀刻般的臉,在明明暗暗的燈光下,顯得滄桑而且蒼茫。他緊緊的拉着落雪小小的身體,勸解道:“主子發脾氣,那是當然的,可是,你也得顧着自己啊……”
老顧一邊扶着落雪,一邊喃喃:“小丫頭啊,你對主子的心,顧叔都看在眼裡,可是,主子畢竟是主子,也不是我們這種下人能高攀得起的啊……”
老顧的身子微微地側了過去,露出了頭頂泄落的微弱的月光。而那個小丫頭的臉,就在這慘淡的月光之下,一分一分地顯露出來。
雖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粗布的衣衫,雖然,她的臉上猶有淚痕,雖然,她的手還在抹着淚水,可是,那張臉,卻顯而易見的是一直跟在若水身邊的,落雪的臉……
元帥,主子?
小姐?送給墨皇子?
彷彿月兒都被這難解的問題弄胡塗了,臉兒一沉,躲在了雲後。殘雪就在腳下,一動就是冷得鑽心,痛得鑽心,落雪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再望了一眼歌舞依舊響起的紅袖樓,又再抽泣了一聲,這才隨着老顧,靜靜地去了。
遠來的風裡,傳來兩人低低的問答聲,響在前面的,卻是一個細細地女聲,帶着幾分羞澀:“顧叔的話,落雪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整天的跟在公子身邊……”
下面的話,漸漸不可聞了,只有一前一後的兩個身影,正靜靜地向着遠處的馬車走去。
“大皇姐,此事你怎麼看?”一走出紅袖樓的門口,兩人又恢復了平日的稱呼。鳳思橙望着那輛漸漸遠去的馬車,眼神一凝:“他們口中所說的元帥,可是宮離殤麼……”
要知道,現在京城之中,謠言四起,而試探宮離殤的是否女兒身,也是他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然而,此時卻殺出了一個妹妹出來,這件事,彷彿變得複雜起來。而宮離殤的身分,則是更加的撲朔迷離……
鳳思橙望着遠處陰陰暗暗的疏影,心裡不禁冷笑起來。這些事,是否太過湊巧了一點呢?他們剛來邊關,那邊所謂的“妹妹”便出現了。而且,那個女子說什麼?要將她送給太子殿下?可是,這二人,可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啊……是有意無意的巧合,抑或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人爲呢……
如果說是巧合,那麼是否太過巧了一點呢?而且,若水是深知烈焰太子的事,將自己的妹妹送給這樣的人,她究竟是安的什麼心呢……
不過,若換句話來說,如果,若水根本就沒有妹妹,根本就沒有送妹一說的話呢……
宮離殤啊宮離殤,你安的是什麼心啊……難道你真以爲,你的小小伎倆,會瞞得過我的眼睛嗎?
……
“明晚再來,找那女子問一下,不是知道了麼?”相對於鳳思橙的凝重十分,鳳思紅就顯得輕鬆多了。他望着那個自詡要送給太子,卻不喜歡自己的女子的背影,忽然間牽脣一笑,原來,這個宮離殤,是想收買自己麼……
所有的,哭的,怒的人,都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裡,鳳思紅無聲而笑,忽然仰望長空:“二皇妹啊,天色已晚,我們也該回去了……”
無數人彷彿從天而降,跪倒在滿是殘雪的通道里,謹恭地低下如鷹隼般高傲的頭顱,小心地保護着兩位高高在上的主子,靜靜地等着他們的歸去……
月影疏,照殘雪。一行人無聲無息地走出那個長長的通道,然後簇擁那輛華貴卻並不張揚的馬車,正漸去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