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滿門,今日的蔣家處處熱鬧。
蕭元心中有事,同蔣懷舟打聲招呼後,領着葛進去了蔣家的花園。
快三月了,天氣暖和了不少,池邊堤岸上迎春花開,嫩黃鮮亮。
蕭元行至池邊,望着粼粼的池水出神。
母后去世時他才兩歲,什麼都不懂,六七歲的時候,他通過乳母知道了顏家的下場,外祖父與兩個舅舅被扣上了謀逆罪名,斬首示衆,姨母在發配遼東途中喪命,兩個舅母與年幼的孩子們身體羸弱,不久也去了,只有小舅舅還活着,在苦寒之地娶妻成了家。
他看過顏家的抄家名單,姨母那枚玉佩也在其中,只是碎成了片,應該是姨母被迫交出時,選擇玉石俱焚。
麒麟是祥瑞,天底下麒麟玉佩數不勝數,但外祖母家傳承下來的這一對自有其特別之處,蕭元取出貼身收藏的玉佩,再次端詳,確實與沈應時那枚成雙成對,連玉色都一樣。
如果是旁人按着姨母那枚玉佩做出來的,那個人與外祖母姨母關係一定非常密切。
長輩們身邊伺候的丫鬟?亦或是閨中密友?
可爲何玉佩會落到沈家,還到了沈應時身上?
“公子在煩惱什麼?”葛進在旁邊觀察了有一會兒了,第一次見到主子如此煩惱,面上都露出來了,看看主子手裡的玉佩,他低聲問道。
葛進心思敏銳,蕭元沒有瞞他,將玉佩給他看了眼,一邊收到懷裡一邊低聲道:“沈應時身上的,與我這枚是一對。”
葛進臉色大變,本能地掃視一圈周圍,確定無人,他才垂眸沉思。
沈家的情況他們很清楚了,唯一查不到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嚴姨娘。權貴之家妻妾成羣並非罕事,嚴姨娘受寵,不用去主母面前晨昏定省也是寵妾常見的待遇,但她與世隔絕,近似幽禁的起居,便太過稀奇。
而她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位方姨娘。
是她容貌與方姨娘酷似,沈捷才像寵愛方姨娘那般寵她嗎?
但兩個姨娘的古怪處,應該與沈應時的玉佩沒關係啊?
葛進撓了撓腦袋,歪頭的時候,對上主子俊美清冷的側臉。
葛進心頭忽的一跳,這氣度……
氣度相似正常,都生了一雙鳳眼也正常,但同時又都佩戴着成對的玉佩……
玉佩是姨小姐的,最正常的情況,玉佩該在主子表弟妹身上,可姨小姐年紀輕輕就……
如果沒有呢?
葛進興奮地搓了搓手。
姨小姐可能真的活着,當年死無全屍現在看來完全是障眼法,玉佩在沈應時身上,說明沈應時是姨小姐所出,如此一來,沈應時容貌不像孟氏與孟氏關係不近便都有了解釋。
因爲方姨娘與嚴姨娘都是姨小姐,當年姨小姐產子時,想辦法與孟氏換了孩子!
葛進越想越興奮,但想做到這一步太難太難,又關係到姨小姐的聲譽,葛進不敢馬上確定,委婉地提醒主子,“聽說世子與沈家庶出的二爺乃同一天生辰。”
蕭元側目看他。
葛進沒有閃避,與他對視。
論聰敏,蕭元更勝葛進,只是身在局中倒無法保持清醒,現在得了提醒,他馬上就想到了平西侯府那位嚴姨娘。
如果她真是姨母……
蕭元暗暗攥緊了手。
“大哥,我要去池邊玩。”
身後突然傳來少年清脆的聲音,蕭元與葛進一起回頭。
沈應明早看到他們二人了,但他沒有在意,興奮地往池子邊跑。他第一次來蔣家,過來了才發現蔣家的園子不比侯府差多少,便哪都想瞧瞧,孟氏與各位太太說話抽不開身,就讓穩重的長子看着弟弟。
“別離池子太近。”沈應時跟在三弟身後,冷聲提醒道,說完朝蕭元二人點點頭,便隨着三弟去了池子另一邊。他不喜與人交際攀談,今日蔣家來的多是商人,他更不必顧忌什麼。
“公子?”葛進輕聲提醒道,池邊人少,正是結交的好機會。
蕭元搖搖頭,遠遠看了沈應時幾眼,看沈應時將走到池邊上的少年提回去後,轉身離去。
便是姨母所生,沈應時也是沈捷的兒子,當務之急,是先確認嚴姨娘的身份。
他希望自己猜對了,那樣他又多了個親人。
可蕭元也盼着自己誤會了,因爲他不敢想象嚴姨娘真是姨母的話,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
~
蕭元走後兩刻鐘左右,沈應時叫住三弟,也準備回前院去了。
前院那邊,謝瀾橋聽說妹妹找她,她便往後院走,到了前後院相通的月亮門前,剛要跨過門板,旁邊樹木後突然有人影晃動,謝瀾橋皺眉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瞥見一物飛了出來,她本能地閃開,才退後兩步,那根爆竹“嘭”的炸了。
聲音嚇人,亦有沙粒崩到了她身上,好在沒有受傷。
謝瀾橋沒怎樣,被謝瀾音派來傳話的鸚哥嚇得抱住二姑娘往一邊躲,不小心絆了腳,兩人都栽倒了下去。
“哈哈哈,一個大男的還這麼膽小!”樹叢後跑出來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郎,幸災樂禍地望着主僕倆笑,見鸚哥趴在謝瀾橋身上,他嘖嘖了一聲,又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鸚哥氣壞了,起來就要去抓他,“你是誰家的孩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李長茂做慣了壞事,撒腿就跑。
鸚哥去追,沒跑幾步,謝瀾橋火冒三丈地超過了她,邊追邊吩咐:“你去找繩子來!”
鸚哥咬咬脣,怒氣衝衝去找繩子,敢嚇唬他們二姑娘,今日二姑娘怎麼罰都是應該的。
她走了,謝瀾橋盯着前面的少年郎跑,可惜她到底是個姑娘,出門再多也不曾這樣與人追趕過,眼看臭小子越跑越快,謝瀾橋故意虛張聲勢,喊那邊的小廝來幫忙,然後趁李長茂歪頭看的時候,猛地撲了上去。
“你還跑啊!”謝瀾橋氣喘吁吁抓住少年郎的胳膊,要拿他。
李長茂劇烈掙扎,牛犢子一樣,看都不看就往謝瀾橋身上打,打不過就去扯謝瀾橋的頭髮,一下子將謝瀾橋的發冠扯掉了,扯完了剛要笑,忽的發現這個哥哥頭髮放下來美得像個姑娘,再聽他的聲音……
“你是女的?”李長茂傻眼問道。
“我是你姑奶奶!”
謝瀾橋從來沒如此生氣過,扭着少年郎將他抵在樹幹上,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說,你是誰家的!”
表侄女大喜的日子這孩子竟然亂扔炮竹,不小心傷到人怎麼辦?還有剛剛打他那好幾下,感受着身上被錘子砸了般的疼,謝瀾橋心裡有氣,又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你爹是誰,今晚你都別想回家,我給你綁樹上,直到你認錯爲止!”
“大姐姐,我認識他!”
沈應明偷看好一會兒了,見李長茂受罰,他興奮地跑了過來,“他是匯通錢莊李家的小少爺!”
“沈應明你別以爲你爹是侯爺我就不敢打你!”李長茂扭着脖子瞪他。
沈應明纔不怕他,指着他前面的樹嚷嚷:“就把你綁在這顆樹上!”
“應明。”沈應時皺眉呵斥三弟。
沈應明哼了聲,乖乖回到了大哥旁邊。
謝瀾橋認出這對兄弟了,知道這是舅舅家的貴客,再看看自己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大方自嘲道:“抓個孩子都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讓世子見笑了。”
十五歲的姑娘,穿一身男裝,身材挺拔如芝蘭玉樹,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下來,幾縷隨風輕揚,起起落落,襯得那臉龐白皙如玉,眉眼靈動,美麗又別有一種瀟灑不羈的風姿。
沈應時點點頭,本想叫三弟繼續往前走,目光移開時一頓,落在了她按着李長茂肩膀的手背上。
她流血了。
李長茂乃西安城有名的紈絝子弟,沈應時突然擔心這位姑娘再吃苦頭,猶豫片刻,走過去道:“姑娘先去處理傷口吧,我送他去見李老爺。”
“不要!”李長茂立即緊緊抱住樹幹,仰頭求謝瀾橋:“姐姐,你快點把我綁起來!”
爹爹最怕當官的,沈家是城裡最大的官,世子送他回去,爹爹肯定以爲他得罪了世子,回家還不打死他啊?
李長茂怕極了,哀求地望着謝瀾橋。
男娃長得漂亮,扮起可憐臉還挺讓人心軟,謝瀾橋有點爲難,然後突然記起來了,去年他們的馬被人餵了巴豆,可不就是這位李家小少爺所爲?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謝瀾橋立即將人交給沈應時,感激道:“那就有勞世子了。”
她當然知道哪個懲罰對李長茂最重。
沈應時微微頷首,低頭看李長茂:“你自己走,還是我押着你走?”
李長茂轉了轉眼睛,嘟嘴道:“我自己走。”
沈應時就朝前面揚了揚下巴。
李長茂慢慢吞吞從兩人中間走過,走出三步了,突然撒腿跑,身形才動,腳踝忽的一疼,不由朝前撲了下去。
謝瀾橋震驚地看向男人的手,他哪來的核桃當暗器?
沈應時發覺她的目光,好像他饞嘴隨身帶着核桃般,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家弟出來時抓了幾個,讓我幫他拿着。”
謝瀾橋笑了,看看馬上將功勞搶到自己頭上的沈應明,拱手朝兄弟倆告辭:“那我先走了。”
沈應時第一次被個姑娘行拱手禮,怔了下才點頭,回神時姑娘已經轉身離去。
“這個姐姐真奇怪。”沈應明望着大姐姐的背影,小聲嘟囔道,“她怎麼穿男人的衣裳?”
沈應時看着頭也不回的姑娘,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走吧。”收回視線,沈應時面無表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