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情深說完這席話,客廳內安靜的連一根針掉下去的聲音彷彿都能聽見。
萬毓寧朝蔣遠周看眼,許情深索性將態度擺在這,“雖然我不知道,你說過的我是你女朋友的話還算不算數,但是這個住的地方,如果萬小姐不走,那我走。”
她轉身就要離開,蔣遠周知她的脾氣,他脫口而出道,“誰讓你走?”
許情深回頭朝他看去,兩人的目光對上,“我不走,誰走?”
她不喜歡含糊,有些事還是問清楚的比較好。
蔣遠周朝老白示意,“你跟我一起出去趟,另外,給毓寧安排幾個人過去。”
萬毓寧整個人懵了,她伸手拉了下蔣遠周的衣袖,“剛纔的視頻,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男人將手機遞還給老白,他輕睨了眼萬毓寧,“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幾句爭吵,你也有這樣的時候。”
許情深擡了下腳步,蔣遠周再度問道,“做什麼去?”
“我去上班。”
他繃緊的面色很明顯鬆懈下來,揮了揮手,“吵得我頭疼,趕緊走。”
許情深拿了包快步離開,蔣遠周穿上外套,萬毓寧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如果換成以前,你肯定會勃然大怒,替我出頭。”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許情深開了車從車庫出來,目光透過後視鏡望向門廳的方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肆意蔓延,但至少她能確定,她的心情是輕鬆的。
打開廣播,裡頭播放着鑫寧製藥的事,許情深雙手握緊方向盤,萬家出事至今,她都不知道方晟在哪,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他更沒主動聯繫過她。
蔣遠周動用關係,給萬鑫曾和萬毓寧爭取了一個單獨見面的機會。
萬毓寧見到萬鑫曾時,幾乎沒認出來,短短几天時間,這個中年男人頭髮花白,衰老的看上去好像有七八十歲了。
“爸——”萬毓寧撲過去抱住他。
萬鑫曾下半身不能動,勉強擡起一隻手在她背上輕拍,“毓寧,你沒事就好。”
“爸,你說,我要怎樣才能救你出去?”
“毓寧,你這病到底是……好了,還是,沒,沒好?”
萬毓寧搖頭,“我自己也不知道,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清楚的很。”
“爸爸……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不!”萬毓寧淚眼婆娑,萬鑫曾嘴角仍舊有些歪斜,“沒時間了,你聽我說,萬家不能就這樣完蛋。”
“可是鑫寧製藥都被查封了。”
“爸一直沒告訴你……”萬鑫曾將嘴脣湊到萬毓寧耳邊,說了一串的話。
女人吃驚地睜大雙眼,“真的?”
“毓寧,你吃虧,就吃虧在……性子太急,以後爸媽不在你身邊,凡事……沉住氣,”萬鑫曾吃力地說着話,“不要放過方晟!不許心軟!我留給你的東西,足夠讓你以後過得很好,知道嗎?”
萬毓寧點着頭,一一答應。
蔣遠周在車上等着,萬毓寧過來的時候,臉色發白,還沒走到車前就蹲下身吐了。
星港醫院。
許情深吃完中飯準備回門診室,經過走廊時,聽到幾個小護士正在交頭接耳。“聽說仁海醫院的事了嗎?”
“當然,這麼大的新聞!”
“剛纔蔣先生抱着萬小姐來醫院了。”
“啊,你沒看錯吧?”
“你當我眼睛瞎了嗎?還有你知道萬小姐做了什麼檢查嗎?”
許情深不由慢下腳步,依稀聽到護士的話傳到耳朵裡,“早孕。”
蔣遠周拿着報告,一語不吭,臉色難看至極,萬毓寧坐在那一動不動,懷孕?她之前是極度渴望想跟方晟有個孩子,可如今……
“拿掉!”蔣遠周語氣陰森,恐怖駭人。
萬毓寧下意識搖頭,“不,不要。”
“你可想好了,這孩子是方晟的。”
對面的主任聞言,不得不插進來一句話,“蔣先生,萬小姐之前流過一次產,方纔做檢查的時候發現,她子宮壁很薄,如果這個孩子再拿掉的話,恐怕以後就很難懷孕了。”
“什麼?”蔣遠周蹙眉,不由看向萬毓寧。
她震驚地說不出話,眼圈卻是先紅了。萬毓寧手掌擦拭眼淚,半晌後纔開口,“我要見方晟,我要見方晟!”
許情深下班時,接到方明坤的電話,說是要見她,有些事想要跟她當面說。許情深不忍他跑來跑去,就約好了去方家見面。
驅車來到方明坤所在的小區,上了樓,纔看見方家的門敞開着。
裡頭隱約有說話聲傳來,“爸,我只是想見方晟一面,他到底在哪?”
“毓寧,現在連我都找不到他……”
許情深站到門口,門忽然被人打開了,走出來的蔣遠周咬着根菸,看到她時不由擰了下眉頭,“你來做什麼?”
“你怎麼在這?”許情深反問。
蔣遠周靠向牆壁,裡頭的說話聲更加清晰傳來了。
“爸,事到如今我還叫你一聲,有些話我想讓方晟當面跟我說清楚,你告訴他,我懷孕了,懷了他的孩子!”
“什麼!”
方明坤口氣震驚,“你,懷孕了?”
“是。”
方明坤半晌不語,許情深站到門口,看見他面如死灰,雙手捧着臉,“報應啊。”
“你什麼意思?”
蔣遠周抽完一支菸,站到許情深身後,老白還有幾個人都在屋內,方明坤目光怔怔落到萬毓寧的肚子上,“毓寧啊,你把孩子打了吧。”
“你再說一遍?”
許情深也沒想到方明坤會說出這樣的話。
“事情到了這步,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你的,方晟他一直有病,當年他媽媽在孕期吃了你們萬家的藥品。這麼多年過去了,方晟從先前的無緣無故暈倒到後來的手指開始僵硬,化驗結果顯示,是藥物導致的身體損傷,等同於絕症,而且……它具有極強的遺傳性,方晟他不能要孩子。”
“你……”萬毓寧搖搖欲墜,手掌落到腹部,忽然整個人失去了氣力。
許情深聽在耳中,她杏眸圓睜,人朝旁邊的門框無意識靠去,絕症?她只知道方晟會犯病,但她從來不知道這樣嚴重。方晟居然連她也瞞得嚴嚴實實。
“不可能,不可能啊,”萬毓寧着急說道,“當初我們結婚,他的身體檢查報告一切都好,如果他真有病,不會檢查不出來!”
許情深如墜冰窟,整個人猶如站在冰天雪地裡,一眼蒼茫望不到頭。涼意從腳底開始往上竄,直鑽入四肢百骸。
蔣遠周就站在她身後,呼吸似乎都帶着陰寒,萬毓寧情緒崩潰,雙手開始緊張地抓向沙發,“這個孩子不能打掉,一旦打掉了,我以後都沒機會做媽媽了,不行,絕對不行!”
方明坤垂着的頭擡了擡,“以後不能做媽媽?”
“這個孩子要是沒了,我以後就懷不上了,我不要——”
媽媽這個角色,被上天賦予了它特殊的神聖感,萬毓寧強忍着鼻尖的酸澀,眼淚卻還是不住往下掉,“方晟呢,他自己也知道是不是?”
許情深的左手握緊門框,肩膀被輕輕碰了下,餘光瞥見一抹暗影快步往裡走。
萬毓寧傷心欲絕,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既然知道,卻還跟我有了第一個孩子,他把我當成什麼?”
蔣遠周坐到她身側,長臂一收,將她輕攬到懷裡。萬毓寧臉頰緊貼着蔣遠周的肩膀,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我,我要是生下來會怎樣?”
方明坤儘管對萬家恨之入骨,可看到萬毓寧這幅樣子,終究軟了心腸。他僵硬的嘴角搐動,“你看到方晟那樣了嗎?他最近的情況越來越糟,毓寧,難道你以後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萬毓寧一口氣哽在喉間,冰涼的手掌握緊蔣遠周的手背,“也就是說,我這輩子都別想再當母親了是嗎?”
她仰起臉痛哭,蔣遠周如鷹隼般的眸光射向方明坤,“方晟人呢,讓他出來!”
“我也找不到他……”
老白讓人去房間搜,屋內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許情深擡起灌滿鉛似的雙腿走進去,有人翻到了客廳,走向方媽媽的遺像。
許情深攔了把,“這兒什麼都沒有!”
萬毓寧聽到說話聲,擡了下頭,眸子裡浸潤出無盡的恨意,“許情深,方晟的體檢報告是你出的吧?他這樣的病,不可能查不出來,你們根本就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蔣遠周聽到這,一把視線也落向了她。方明坤聞言,趕忙說道,“跟情深沒關係!”
“怎麼個沒關係法?”萬毓寧咬着牙關,“體檢的資料,星港醫院肯定還留着,調一份出來看看就知道了。如果只是沒有檢查出來,那我認了,但如果是人爲地避開了某些檢查,那就是居心叵測!”
許情深感覺到自己被逼到了崖間,往後一步就有可能墜入無底深淵。這不是簡單的說幾句威嚇的話了,儘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方晟的這個病究竟有多重,但體檢報告的事,終究她是動了手腳的。
許情深手掌握緊後鬆開,然後再握緊,滿掌心都是溼膩的汗水。
萬毓寧脣角緊咬,身子在蔣遠周的懷裡不住顫抖。
那頭,老白從方晟的房間出來,“蔣先生。”
“怎麼了?”
“您進去看看吧。”
蔣遠周心情煩躁,“有什麼東西,拿出來!”
“太多了。”
萬毓寧先站了起身,卻是搖搖欲墜的,“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能讓我大開眼界的!”
蔣遠周攙扶着她來到房間,門被徹底推開,男人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萬毓寧提着腳步往裡走。許情深跟了過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照片牆。上面掛滿了一張張印刷出來的照片,裡頭的人卻都是她。
蔣遠周再看向四周,整個房間都貼滿了許情深的照片,有她小時候的、少年時的,甚至還有不少今年和去年的。
有的,一個重複的動作印了好幾張,一看就是抓拍的。
臥室中央擺着個畫架,上面有未完成的半幅畫,蔣遠周走過去,白色的宣紙上只有一雙眼睛是畫好了的。翦眸盈盈,乾淨卻又勾人,不是許情深又是誰?
萬毓寧覺得自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原來方晟的家不在御湖名邸,卻是在這!
原來他還會畫這麼好看的肖像,萬毓寧走到書桌前,上面有厚厚的一疊紙,都是已經畫好的作品。她一張張看着,“3月15號,4月2號,4月18號……”
“許情深,許情深,還是許情深,”萬毓寧翻了十幾張,兩個肩膀都垮下去了,“許情深!”
聲音帶着撕裂的怒吼,萬毓寧手臂一甩,掌心內的畫稿猶如白雪簌簌而下,好幾張落在蔣遠周的腳邊,也有幾張打在許情深的身上。萬毓寧撲到牆面上,瘋狂地撕扯着照片,蔣遠周彎腰撿起兩張。
他指腹拂過白色的宣紙,落到許情深勾起的嘴角處,她明媚的笑好似刺瞎了他的眼睛,蔣遠周拇指按下去,在她臉頰處穿了個洞。
許情深看着那些畫攤開在地上,每一張都有不同的表情。
萬毓寧撕掉了一面牆上的照片,精疲力盡,伏在牆壁處大口喘着氣,蔣遠周過去攬住她的肩膀,“行了。”
“不,我要撕掉,我不要看到它們!”萬毓寧說完,撲向了另一面牆壁,蔣遠周怒不可遏,伸手扯過她將她釘在牆上不能動彈,“還要鬧是不是?你撕得完嗎?你要不要乾脆一把火把這兒燒了?”
萬毓寧身體軟下去,“方晟,我恨你,我恨你——”
蔣遠周將她推向老白,“先把她送下去。”
“是。”老白過來接過萬毓寧,“萬小姐,走吧。”
許情深站在方晟的臥室內,裡面塞滿了她和他的回憶,至少在萬鑫曾沒有癱瘓、萬毓寧沒瘋之前,方晟是不敢將這些東西擺在家裡的。
房間的門被輕帶上,屋內就剩下了兩人。
許情深一下覺得悶熱無比,她知道蔣遠週會問什麼,如今,這個事情躲都躲不過去,她當初幫方晟的時候就有預感會出事。
兩人沉默許久,直到老白再度敲響房門。
蔣遠周眸光定在許情深臉上,他捉摸不清跟前的女人,他什麼都沒問就出去了。
門狠狠被甩上,許情深閉了閉眼睛,他要真開口問一句,那說明蔣遠周至少對這件事是質疑的。可他卻這樣走了,很顯然,他心裡非常篤定。
許情深走向書桌,擺着的相框裡放着她和方晟的合影,臥室門被輕打開了,方明坤走進來,“情深。”
她欲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乾爸。”
“對不起,把你捲進了這件事。”
“也沒人逼我。”許情深走到方明坤跟前,“乾爸,你真的不知道方晟在哪嗎?”
男人搖着頭,滿臉的擔憂,“我打他電話始終沒人接聽,真是急死人。”
“他辦好了事情,肯定會回來的,別急。”
“情深,體檢報告的事……你可怎麼辦呢?”
許情深答不上來,如今萬毓寧懷孕,聽她話裡的意思,她似乎身體抱恙,這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可她卻不能要。這一切追根溯源,所有人都會將矛頭對準許情深。
儘管她不知道方晟不能要孩子。
蔣遠週迴到樓下,老白在車前等着,萬毓寧已經坐在了裡頭。蔣遠週迴頭朝方家所在的樓棟看了眼。
司機打開車門的聲響傳到蔣遠周耳中,他彎腰坐進後車座內。萬毓寧縮在那一動不動,目光發直。
車子啓動後,蔣遠周才聽到萬毓寧開口道,“送我去醫院吧。”
男人視線猶如寒冰般凍人,“先回九龍蒼吧,明天約好了醫生再去。”
萬毓寧眼淚流出來,也不再吵鬧,雙手捂住臉慟哭起來。
要說聽着不難受,肯定是假的。很多事其實都有聯繫,阿梅錄下視頻的那次,如果不是許情深故意,害得她在西餐廳大發脾氣,蔣遠周那時候就能看出萬毓寧的不對勁。
萬家是獨女,他更知道一個孩子對於萬家來說意味着什麼。
萬毓寧上半身斜靠向蔣遠周,“如果當時就查出了方晟的病,後面所有的事情統統不會發生,許情深跟方晟從小一起長大,他發病的時候她還救過他,遠周,你能說她什麼都不知道嗎?”
確實,他沒法說服自己。“老白,待會把方晟體檢的全部資料調出來。”
“是。”
回到九龍蒼,蔣遠周先讓萬毓寧去休息,他走進書房,過了會,老白敲門而入。
“蔣先生。”
“怎麼樣?”
老白將手裡的資料遞給蔣遠周,那是最原始的體檢項目單,每一項都繁複無比。蔣遠周翻過一頁,一行行往下看,忽然定在了某個空格前。那上面沒有任何的勾選,而偏偏那幾項原本就能定了方晟的病。
老白將另一個文件夾給他。
蔣遠周毫不猶豫打開,裡面是許情深寫的體檢報告,他仔細看着,不放過一個字。老白神色肅然地站在他身後,蔣遠周頎長的身子坐進沙發內,“爲了方晟,她也是什麼事情都敢做。”
“蔣先生,現在應該怎麼辦?”
蔣遠周將手裡的東西甩向茶几,上半身疲憊地往後靠,“萬毓寧的心機跟她比起來,竟是小巫見大巫了。許情深不動聲色就能報了所有的仇,這一招,連我都防不勝防。”
老白朝他看看,“有沒有這個可能,許小姐也不知道方晟……”
“那幾個體檢項目被規避的恰到好處,她若不知道,會這樣刻意?”
老白也沒話說了,蔣遠周右手手指握向腕部的表,目光不經意落向某處,“這樣的女人,竟然一直就睡在我身邊。”
他面色越來越冷,搭起長腿,身體緊繃的猶如一頭正在潛伏的豹子,“我當初覺得她性子真,即便耍點小聰明我也能接受,卻沒想到她藏得這樣深。”
蔣遠周面目依舊冷靜,擡頭朝老白吩咐,“跟盧主任約個時間,明天送毓寧去星港。”
“是。”
“還有,讓方晟儘快露面。”
“是。”
許情深從方家走出來,蔣遠周給她開的那輛車還停在不遠處,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九龍蒼她是回不去了,但即便這樣,該還的東西她還得還回去。
萬毓寧在三樓的房間,可卻睜着眼,睡意全無。
直到門口有汽車喇叭聲傳來,萬毓寧起身來到窗邊,許情深將車開進了車庫停好,然後下了車往裡走。
萬毓寧握緊手掌,她憑什麼還有臉回來?
許情深在玄關處換了鞋,進去的時候,沒看到蔣遠周的身影,她來到二樓主臥的門口,推門進去,遠遠看到了蔣遠周站在陽臺上的背影。
許情深進入臥室,蔣遠週迴頭看眼,然後也走了進來。
他走到沙發前,還未坐定,就看到許情深將一串鑰匙放到茶几上,“都在這了。”
男人徑自入座,也不接話,許情深不免覺得尷尬,但她還是坐了下來。“有些話,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說。”
“想要解釋什麼?你覺得你能解釋的清楚?”
許情深微怔,心有些疼,雙手握緊後放到自己腿上,“這一年以來,謝謝蔣先生的關照,如果不是你,接二連三的難關我過不去。只是我沒足夠的能力去償還你。而且一年的時間中,你對我很好,讓我感受到了很多別人沒給予過我的溫暖。蔣先生,認識你很高興,這十幾個月內,你並不像很多紈絝子弟那樣到處拈花惹草,跟着你,我覺得很心安,也很舒服,我不得不承認至少在這方面,你品性很好。”
“還有,我很喜歡星港的氛圍,我希望你能讓我繼續上班……”
“體檢報告的事,是我做的。”許情深緊握手指,“從出生到現在,我一共談了兩次戀愛。第一次莫名其妙被甩了,這次,就讓我先開口。蔣先生,分手吧。”
許情深說完這些話,站了起來,她快步走向衣帽間,東西根本就不用收拾,皮箱被傭人放在櫃子裡,拿出來塞上幾件衣服就差不多了。
臥室內還有許情深的幾本書,她的私人物品少的可憐,也許是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不喜歡添置。
買的越多,就代表牽掛的越多,她適合孑然一身,所以東西夠用就好。
許情深拎着皮箱離開,蔣遠周眼簾輕擡,看到許情深的雙腿走到門口。
萬毓寧衝了進來,正好跟她撞上,許情深的皮箱啪地掉在腳邊,手裡一些零散的東西也摔落。萬毓寧原本是咬着口怒氣而來,如今看到她這幅樣子,她脣角輕掀。“好走。”
許情深喉間輕滾,彎腰撿起東西后快步離開。
腳步踩過堅硬的地板,走廊上懸掛着一人多高的古畫,蜜色燈光打下來,使得地板呈現出了一種跟它原本色彩並不相配的朦朧。
許情深鼻子冒出酸意,拎着皮箱的手掌收緊。
來到樓下,保姆停住正在收拾的動作,滿臉疑惑,“許小姐,您這是?”
許情深強顏歡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多謝你這麼久以來的照顧,再見。”
她不敢去多看別人的臉色,所以快步離開,走的時候也謝絕了司機的好意,許情深一路走出九龍蒼。
萬毓寧看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就好像紮在身上的一根刺終於被拔了,只是傷口仍舊痛得厲害。
蔣遠周起身走到她身邊,“爲什麼不好好休息?”
“睡不着。”萬毓寧抱緊雙臂,“遠周,我害怕,害怕躺到手術檯上……”
“害怕也沒用,這個孩子必須拿掉。”蔣遠周的態度要比萬毓寧堅決地多,如今萬家沒有一個能拿主意的人了,他若一昧由着她,遲早也是害了萬毓寧。
老白進來的時候,看到萬毓寧坐在沙發內,他徑自走向蔣遠周,“蔣先生,醫院那邊安排好了。”
“行,明天一早過去。”
“我回來的時候看見許小姐了。”
蔣遠周似乎沒將他的話聽進去,“毓寧,回房休息。”
萬毓寧倒也聽話,站起身來往外走,老白見蔣遠周這個態度,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蔣遠周掏出支菸,他向來不喜歡在屋內抽菸,但這次並未顧及這麼多,他打上火,吸了口之後這才說道,“司機送她了?”
“不是,許小姐步行離開的。”
“嗯。”蔣遠周眸子透過縈繞的白霧望向老白,“以後,許家的事不用盯着,也不用管了。”
“蔣先生,您和許小姐這是結束了?”
蔣遠周嘴角淺勾,脣瓣漾起輕諷,“即便我要留她,她也沒臉待下去。況且,我也不能留她。”
“那就先安頓好萬小姐的事再說,許小姐那邊,要不要我……”
“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蔣遠周傾起身,將剩餘的小半截煙狠狠掐熄在菸灰缸內,“許家的事不用再管。”
“好。”
許情深走出去一大段路,這纔想到給宋佳佳打電話。
來到宋家,宋媽媽不在,去了醫院,宋佳佳蹦蹦跳跳過來給她開門,許情深拖着皮箱進去,“上次的那個房間,隔這麼久還沒租出去?”
“不是沒有,而是不捨得,”宋佳佳替她拖拽着皮箱,“裝修一新過後,租的太貴沒人要,太低了我媽不願意,正好,給你住。”
“房租你得拿着。”許情深將她的手撥開,“手腳不方便的人就別添亂了。”
宋佳佳雖然沒傷筋動骨,但腳踝處的摔傷還沒好利落,“要什麼押金啊,我媽說了,只要你來住,永遠不收錢。”
“那不行,聽我的,錢你要收着。”
“情深……”
許情深將行李拿到小房間,她站在門口,落低了嗓音說道,“佳佳,今天我失戀,你得聽我的。”
“你,你胡說什麼呢?”宋佳佳吃了一大驚。
“這麼震驚幹嘛,誰還沒遭遇過失戀啊?”許情深轉身看向她,“既然遲早是要來的,現在這個時候剛剛好。”
“情深,你別這樣說。”
“放心吧,我很好。”許情深話語坦然,“除了生死,其餘的事情我都能闖過去,真的。”
宋佳佳不會說什麼安慰的話,只能點着頭。
第二天早上,蔣遠周帶着萬毓寧出門,她沒吃一口東西,也沒喝一口水。蔣遠周身上的黑色西裝猶如濃墨般,襯得身後卡其色的座椅越發明亮。“無痛手術,你不用害怕。”
萬毓寧一路上都沒說一句話。
到了醫院,手術室已經準備好,蔣遠周親自將萬毓寧帶到門口。她擡頭看了眼,萬毓寧心裡其實是清楚的。這個孩子在昨天就被宣判了死刑,回到九龍蒼後,蔣遠周也找了幾名婦產科的權威瞭解下情況,給出的結論都一樣,孩子不能留。
“進去吧。”
萬毓寧忽然扭頭就跑。蔣遠周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你幹什麼去?”
“不,我要孩子,不管他生下來是怎麼樣的,我都接受!”萬毓寧用力掙扎,嗓子本就啞了,這會的哭聲更加顯得淒厲,“沒有了他,我就再沒有機會了,你們別對我這樣殘忍。”
蔣遠周手臂抱緊她的肩頭,“萬毓寧,這不是賭一把的事,你沒有任何勝算。”
“也許會有奇蹟呢?你怎麼就知道不行?”萬毓寧還未掙開,就感覺到整個人懸空,蔣遠周抱着她快步往手術室走,裡頭的牀上鋪着白淨的牀單,蔣遠周將她放到上面,“快,給她打麻藥!”
萬毓寧劇烈掙扎,“不要!”
她雙腿也開始使勁,頭不住撞在蔣遠周的胸前,男人死死抱住她的手臂,護士也過來幫忙按住她的腿。
“蔣遠周,我不要拿掉孩子,我恨許情深,我恨方晟,我也恨你!”
護士過來,將尖銳的針刺入萬毓寧的靜脈。
她不是後悔,更不是不想拿掉孩子,她只是想讓蔣遠周的愧疚更加深一層。萬毓寧淚流滿目,意識逐漸模糊,嘴裡開始重複着一句話,“體檢報告,說了沒事……蔣遠周,你親自把我押到手術檯上,我……我恨你。”
萬毓寧繃緊的身體逐漸放鬆,眼睛也閉了起來,蔣遠周手臂的力道鬆開。
盧主任走到手術檯前,“蔣先生,您到外面等吧,很快的。”
蔣遠周退了出去,手術室的門迅速關上。
整個手術的時間其實很快,蔣遠周不過在外面站了一會,盧主任就出來了。
她跟他說了些萬毓寧的情況,然後交代幾句。
萬毓寧需要在醫院觀察一小時,蔣遠周給她安排了護士陪着。
走進病房,萬毓寧虛弱地躺在牀上,看到蔣遠周進來,她眼簾輕擡,“你還管我做什麼?現在的我什麼都沒了,而你呢,你是隻手遮天的蔣先生。”
“你在這休息,中飯我會讓人送過來,醫院有些事我需要處理下。”蔣遠周說完,轉身要離開。
“等等。”萬毓寧擡了下手臂,“許情深,還在星港醫院嗎?”
“在。”
萬毓寧想要撐坐起身,旁邊的護士忙按住她。“你別亂動啊。”
“你覺得她還配做一個醫生嗎?她刻意隱瞞病情,害得體檢報告出錯,她害了我們萬家,害得我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遠周,你對她的懲罰,僅僅是讓她搬出九龍蒼?”這點,萬毓寧實在沒想到,她定定盯着蔣遠周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曾經將她寵上天的男人陌生至極。
小護士看到蔣遠週轉過身來,這個男人在她們眼裡,就像是個神話,只可遠觀,不得有一句言語上的冒犯。他走到病牀前,微微彎下腰,“我做事情,從來不需要別人教我。”
萬毓寧的手落到腹部,然後收攏,蔣遠周緊接着說道,“你知道許情深是在繼母手底下長大的吧?”
“我知道,怎麼了?”
“她的親生母親就是被萬家的藥給害死了。”
萬毓寧脣瓣發白,目光不住在蔣遠周的臉上看來看去,男人見她身體虛弱,他的口氣卻並未軟下多少。“我和許情深已經分開了,你們萬家也欠着她一條人命,體檢報告的事錯在她,不管是因爲你的孩子,還是方晟,或者是我,毓寧,你記得,所有的事都過去了。從此以後她和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不能再去找她的麻煩。”
蔣遠周說完這席話,直起身來,“我處理完了事再過來接你回去。”
萬毓寧眼見他轉身離開,視線從他背上挪到了一旁,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許情深來到星港,經過導醫臺,護士早早就來了,看到她跟往常般親切打過招呼,“許醫生。”
“早上好。”許情深嘴角輕挽。
走進門診室,電腦跟前的文竹還是許明川送的那盆,許情深坐進椅子內,拿過旁邊的簽字筆開始胡亂塗鴉。她幾乎整晚沒睡,她就怕走進星港的時候,被告知醫院已經把她辭退了。
直到有病人進來看診,許情深的心才稍稍安定。
下午,她聽到有雨滴聲砸在窗戶上,聲音很大,許情深扭過頭看眼,窗外的雨猶如傾瀉下來般,瞬間就起了一層白白的霧色。她慶幸辦公室放了把傘,許情深收回視線,眼見下班時間到了,她起身收拾起東西。
蔣遠周辦完事去了病房,萬毓寧坐在牀邊等他,蔣遠周攙扶着她去往地下車庫。
接了人後的車子緩緩開出去,雨下的很大,雨刮器左右不停擺動,這樣才能看清楚前方的景和物。
許情深撐着傘快步往前走,這個點,地鐵口肯定聚着一堆的人。
她走得急,也沒注意到後面有車,司機猛地按響喇叭,許情深回頭看了眼,儘管雨勢滂沱,可蔣遠周的車霸氣而張揚,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萬毓寧視線穿出去,看到許情深立在暴雨中,她趕緊側開了身,給他們讓出道來。
萬毓寧嘴角不由輕揚,許情深終於站回了屬於她的位子上,從今以後看到她,許情深都得避讓三分!
蔣遠周視線淡漠,只是掃了眼,卻看到那麼大的雨將她的褲腿都打溼了。他心裡涌起復雜的情愫,司機繼續按響喇叭,許情深覺得那聲音就是在催促自己,她加緊了步伐。
這樣的天氣,打個車都不捨得?
蔣遠周的目光再度落向窗外,萬毓寧也跟着望過去。
許情深的傘打在跟前,膝蓋處冷得厲害,她快走幾步,餘光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車牌號。
她停下腳步,將傘擡高,眼中出現了方晟的身影,他站在他認識萬毓寧之前開的那輛黑車旁邊,打着一把同樣是黑色的傘。
許情深忽然看到他,自然是吃驚的,蔣遠周的目光跟隨她而去,然後定在了方晟身上。“停車!”
司機猛地一腳剎車。
萬毓寧往前傾了下,等到坐直身後,她雙眼不由眯了眯,生怕自己看錯,“方晟?”
蔣遠周胸腔內窒悶無比,很顯然,方晟應該是來接許情深下班的。他明目張膽地將車開到醫院門口,還掐着她下班的時間點。
看來,他們早就約好了!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