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黎明,雨聲綿綿的,顯得格外的空曠悽清。風輕輕的夾雜着落紅四處飄散着。整座媚宮都籠罩在延綿細雨中。青草古木,灰瓦粉牆,似乎全部都要滴出水來。慕棠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他這會兒已經在媚宮的梅花苑了,媚綿見他醒過來,忙不迭的上前問道,“小主子,您終於醒了。”
“媚綿?”慕棠看看媚綿,他怎麼回媚宮了?晚兒?想到了晚媚,他眼眸剎那間橫生波瀾,載滿了滿滿的痛楚,他抿了抿乾澀的脣道:“媚綿,我是怎麼回來的?”還有晚兒。晚兒呢……慕棠想着便想要下牀,他想要去找晚兒。他還有……還有事情想要問媚晚。
慕棠不清楚他究竟睡了多久,然他做了不少不少離奇而混亂的夢,幾乎都模糊不清,沒有法子分辨。只很清楚的記得: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與一人抵死的纏綿。他與那人的樣子都看不到,只有銷魂蝕骨的纏綿,那般的真實,甚至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心跳。只是,爲什麼這些事情,他會都忘記了?還會忘得如此乾淨。爲什麼,他又會忽然記起,記得如此的清楚。
“小主子,是櫻絡姑娘帶你回來的。”媚綿趕緊攔下慕棠,“小主子,主子有吩咐,你還沒有恢復,你需要好好休息。”
“主子現在在什麼地方?”慕棠一個激動,手一揚,不小心打翻了擱在桌上的茶杯,茶杯清脆的一下子,那茶水濺了滿地,他卻不管不顧,只固執的道,“我要找她。”
“小主子,主子已經閉關了。”媚綿攔在他面前,她噗通的跪了下來,苦苦的懇請道,“小主子,如果你不能夠好好休息,有個什麼閃失,讓媚綿如何與主子交代?”
“主子怎麼又閉關了?主子是什麼時候閉關的?”慕棠心急如焚,在他說話間,語氣裡不由自主的帶出了一抹焦躁不安的的情緒。
“小主子,再你回來不久,主子便閉關了,媚綿,也不知道主子會閉關多久,可能會等些日子,主子才能夠出來。”媚綿低着頭道。
慕棠沉悶的問,“主子究竟需要等多久啊?”
媚綿眨了眨眼睛,“這個主子沒有說,媚綿不知道。”
慕棠點了一點頭,半晌,揮揮手,“好了,你下去吧。”
“是。”媚綿起身看了慕棠眼睛,有點兒不放心,因爲慕棠從來都沒有過如此明顯的情緒,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變得如此焦急。儘管心裡還有點兒不放心,然媚綿還是下去了。
慕棠剋制住心裡的焦躁不安在屋子裡休息了一天,雖然他感覺他的身體並沒有打礙,然他一直都在吃藥,每次兩次,沒有間斷過。媚綿說這是媚晚吩咐的,慕棠自然不可能說不。媚綿便告訴過慕棠,說媚晚剛下了命令。要他在她閉關的這段日子裡,全權打理媚宮的所有事物,因此,慕棠便沒有時間想太多,不過過了好幾天,慕棠天忽然發現自覺好幾天沒有見過縭櫻絡了,以縭櫻絡的性格不可能好幾天都這麼安靜的。結果媚綿說,縭櫻絡跟着媚晚一起閉關了。因此,慕棠便沒有再追問什麼。
小甜兒一直呆在媚宮,慕棠問侍女,侍女說小甜兒現在很好,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在媚宮的生活。慕棠沒有去探望小甜兒,他怕看見小甜兒便會忍不住想起央玉公子。媚宮的事物並不多,然這些事情事無鉅細全部都交給了慕棠處理,以往媚晚不處理而交給媚瑤和媚嵐的事物,現在也全部都給了慕棠。她們只在慕棠辦公時守着,慕棠問她們,她們纔會提些意見,慕棠一直很忙,簡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被這些事情給牽絆的沒有法子脫身,慕棠便只能夠讓媚宮的人出去打探孟染以及夏憐等人的下落。
慕棠還是不能夠釋懷那天發生彷彿噩夢一樣的事情,晚兒便在他面前與那條忘川河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沒有法子相信也不願意相信,晚兒真的不在了,她再也不會出現了。只要是沒有事情,他清閒下來,慕棠便無法控制他的那些思念與回憶。因此,慕棠只能夠拼命的做事情,她試圖以忙碌來躲避那些如同潮水般的思念與回憶。
過了一個月,這一天夜裡,忽然起了風。慕棠剛剛忙完了媚宮的事物,他回到梅花苑,發現院角的薔薇被吹落了無數。那些細小的粉色花朵靜靜的在昨夜冷風裡凋零下來,偶爾起了一陣微風,於是這些已然死去的,還依然美麗的花紛紛揚揚的墜落了下來,便宛如是冬日裡的積雪。慕棠彎下腰,他掬起了一把薔薇,細小的薔薇花瓣兒在他的指縫裡簌簌的落了下來,彷彿是在宣告着生命無可奈何的終結。許是最近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忽然感到了一種莫大的疲憊感。他在花下待了會兒,便回屋子準備休息,他躺在牀上又忍不住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所有事情,那些飛花,那些美好,都化成了他記憶裡的的點點滴滴,那些回憶好似片片浮萍,微微的飄浮於他的生命上,隨時能夠讓他很清楚的意識到夢想是有多麼的美麗,現實又是有多麼的悲哀。直到三更,慕棠纔有了點兒睡意。他剛剛睡着,便有人前來敲門。“不好了,小主子,不好了。小主子,主子練功時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什麼?”慕棠驚出了一身冷汗,主子怎麼會走火入魔?慕棠顧不得多想,他忙不迭的爬起來,穿好了衣服,他輕輕的抿了抿脣角,“主子人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的嗓音有了絲絲的顫抖,他的腦袋裡也變得渾濁,昏沉沉的。每次遇到和媚晚有關的事時,他總是冷靜不下來。
“回小主子,主子她現在在媚花苑。”侍女答道。慕棠幾下子便套上衣服,他忙不迭衝了出去,他到達媚花苑時,媚花苑已經跪了不少侍女,那些侍女都很惴惴不安的。
慕棠見狀,他不禁更加擔心了,他忙不迭的在門外跪下,“慕棠見過主子。請問主子您的傷勢怎麼樣了?主子,你的傷勢是否嚴重。”
過了會兒,媚晚屋子裡才傳出縭櫻絡的聲音,“晚姐姐沒有事情了,你們都不必擔心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慕棠讓侍女先回去了,他還留了在屋子外,恭聲問道,“主子,請恕慕棠斗膽,請問主子您是否真的不重?”
“晚姐姐傷到了喉嚨,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晚姐姐以後說話會有點兒問題。”縭櫻絡不以爲然的道,“好了,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做,我也會照顧好晚姐姐的。那個慕棠,你快回去吧,你別在這打擾我了。我很忙的,沒時間照顧你。慕棠,你已快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晚姐姐便行了。真的,我可以的。慕棠,你放心便好了,除非你很不相信我哦。”
慕棠有抿了抿脣角,“櫻絡姑娘,可否能夠我見見主子。”
“不能夠。”縭櫻絡怒氣衝衝的從媚晚屋子裡走了出來,她雙手叉着腰,擺出一副很想要教訓人的模樣,“哎呀啊,我晚姐姐現在需要休息。慕棠啊,你怎麼回事啊,你怎麼一點也不替她想。”
慕棠想了一下,縭櫻絡說的這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想了想道:“那便有勞櫻絡姑娘了。”他又衝着屋子裡叩拜了一下,“主子,慕棠明日再來探望主子,還請主子能夠好好休息。”
“這纔是我晚姐姐的好徒弟嘛。”縭櫻絡滿意的點了一點頭,她目送慕棠出了媚花苑,背影消失不見,她便回了屋子裡。
這一晚慕棠根本無法入睡,他除了擔心媚晚的傷勢,還有點兒莫名的思緒。直到快天亮時,慕棠才眯上眼睛睡了會兒,媚綿送來了水與衣物,他洗漱完了,便趕緊去了媚花苑。他恭敬的跪在慕棠屋子外,“慕棠給主子請安。
“慕棠。”一個白色如洗的身影從屋子裡緩緩而出,臉色依然帶着面紗,在慕棠面前站定,淡淡道,“你起來吧。”
慕棠感覺媚晚的嗓音變得有點兒沙啞晦澀,不如以前那般的好聽,心裡莫名的高興不起來。以前每次看到媚晚都會感覺非常開心,然昨晚明明擔心了一夜,然現在見了慕棠,他也沒有太多的期待了。然他想到縭櫻絡的話,便沒有多想,“謝主子。”慕棠站了起來。
“慕棠,時間真快,慕棠轉眼你都已經十七了。”媚晚淡淡笑了下,儘管她的嗓音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的好聽了,然她的語氣有點兒溫柔,“來,慕棠,這是我給你十七歲的壽禮。”她一面說着,一面遞給慕棠一個精緻的盒子。
“慕棠多謝主子。”慕棠忘記了他的生日,媚晚還能夠記得這麼仔細,他心裡不由自主的有點兒高興,忙不迭的深處雙手接過了那個盒子。
“你打開看看吧,慕棠,你喜歡不喜歡?”媚晚那沙啞的嗓音中總帶着一絲很莫名的悲傷。
慕棠點點頭,他打開那個盒子,髮型盒子裡面放着一塊雕着飛鳳白玉的令牌。慕棠微微一怔,忙向着媚晚跪了下來,“這是媚宮主子令牌?主子,這個禮物太重了,恕慕棠萬萬不能夠收。”
“不錯,這確實是我們媚宮主子令牌,見此牌便如見媚宮主子本人。”媚晚微微點了一點頭,笑道:“慕棠,從今天起,你便正式繼承媚宮,成爲媚宮新主子。有你掌管着媚宮,那我也便可以放心的退隱江湖了。”
“這怎麼可以?”慕棠有點兒急了,將那個盒子舉到頭頂,“主子,慕棠不能夠收。主子,慕棠請主子能夠收回成命。”
“慕棠,那你便不要推辭了。”媚晚的嗓音帶着股子傷感,“將媚宮交到你的手上,我很放心。”
“不,主子你還如此年輕,你完全可以繼續領導媚宮。而慕棠年少無知,閱歷尚淺,不能夠承擔如此大任。”慕棠眸光微微一閃
,他把頭低的更低了。
“慕棠,你是媚宮主子調教出來的,你是媚宮主子的徒弟,自然便是媚宮的繼承人。這些年來,媚宮主子在你身上煞費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甚至還不惜爲了你……”媚晚說着忽然發怒了,那些繁雜又非常濃烈的感情在她的眼睛裡劇烈的掙扎着,“慕棠啊,你說你一個男子,難不成你連女人都能夠承擔起的責任,你都抗不下嗎?還要你有什麼用。慕棠啊,你簡直便是個沒有用途的廢物,你簡直便是活着吃白飯的。慕棠啊,有你這樣的小主子,讓媚宮人以什麼臉面立足於江湖。我真不知道她爲你付出這麼多做什麼?慕棠啊,你這麼大的人了,你卻沒有半點擔當,慕棠啊,連個廢物都不如。哼,慕棠啊,我說你廢物,你還真是玷污了廢物。慕棠啊,要不是答應了她,我非毒死你,氣死我了。”
慕棠已不是第一次被媚晚責罵了。然這次他總感覺與以往有點兒不同,有很多詞不似是媚晚會說的。不過,他還是在心裡面一一記下了,“慕棠知道錯誤了,只是慕棠自認爲很不才,歷練也非常不足,難以承擔領導媚宮大任。慕棠懇請主子再給慕棠一些時間,讓慕棠增強武功,增添歷練,如此才能夠有資格來繼承媚宮。至於這主子令牌,慕棠懇請主子能夠先替慕棠保管。”
“好,慕棠啊,既然你如此說,我便給你一年的時間。”媚晚稍作思量,又說道,“慕棠啊,眼下天下正是大亂,你正好可以好好的歷練一番。不過,這個主子令牌,慕棠啊,你還是先拿着吧,這是主子給你的壽禮。”她又冷哼了幾下,“慕棠啊,人說,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你倒好啊,你一個人把朽木和孺子都給佔齊了。好,真好,真好。”她說完了,便轉身進了屋子。
慕棠總感覺什麼地方有點兒不太對勁兒,不過,他還是非常恭敬的道,“慕棠多謝主子。”
“好了,慕棠啊,這兒沒你的事情了,慕棠啊,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媚晚語氣裡依舊帶着些不知從何來的怨氣,她甚至還有點兒厭惡。
“是,慕棠告退。”慕棠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昨夜一夜都輾轉不安,他非常擔心媚晚的傷勢,然此刻見了媚晚,卻又忽然說不出了。
慕棠拿好盒子,回到了梅花苑。把盒子交給媚綿收好,便回到了書房,然他的心裡面一直都感覺怪怪的。因爲心裡有點兒感覺很奇怪的的,慕棠看不下書,便走出屋子,想要好好散散心。然他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花苑。慕棠不喜歡侍弄花草,只聽媚晚偶爾心情好了,會跟他提點那麼一點二。慕棠忽然想起了那株被移走的雪,便想去看看。“拜見小主子。”守在花苑的侍女見到慕棠有點兒慌張,因此慕棠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你起來吧。”慕棠做了個手勢,示意侍女起身,“我只不過隨便走走。”說完了,便趁侍女沒有反應過來,他便迅速的溜進了花房。一進花房,慕棠便聽裡面傳來一個非常沙啞的說話音:“哇,不是我說啊你還是真是漂亮啊。”
慕棠微微一怔,眸光中微露幾分柔情,“主子?是你。”慕棠有點兒納悶,媚晚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啊?”媚晚忽然叫了下,她似是被慕棠的忽然出現嚇到了,“慕棠啊,你來做什麼事情?誰讓你進來的?”媚晚聲音裡帶着些慌亂,“啪”的一下子,有花盆被不小心摔碎了,“哎呀,我的花啊,真是可惜啊,慕棠啊,這都怪你。”
慕棠循着聲音,走入花叢深處,只見那些五顏六色的奇花異草中蹲着一抹白色影子,她正在手忙腳亂的做着什麼事情,慕棠忽然有種錯覺,這個人不是主子。然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主子,讓慕棠來幫你吧。”慕棠忙不迭上前,只見媚晚手裡捧着一株奇花,葉片修長,紅色血滴,驚豔絕倫,“主子,這便是雪?”
“當然雪了,要不然什麼花能夠有這麼好看啊?”媚晚微微頷首,一面摸着雪的花葉,一面接口道。說完了,媚晚又有一些莫名的感慨,眼底深處隱隱涌動着一絲悲傷,“不知道她究竟費了多少心思。這麼美麗的花,便跟她人一樣。真可惜,便這麼便沒有了。”
“主子,好好打理着,興許還可以救活。”慕棠見媚晚有點兒傷感,不禁出言安慰道。慕棠說話的時候,仔細的看了媚晚一眼,心裡有點兒納悶,雖然她偶爾說話透露着生無可戀,然從來不會傷感什麼。而且,她說話怎麼有點兒奇奇怪怪的?這是怎麼回事情啊?以媚晚的性格,和他對她多年的瞭解,她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對於媚晚突然變得沙啞而且還附帶着絲情感的嗓音,慕棠總是有點兒難以適應。然慕棠沒有想太多,或許媚晚只是嗓子不太舒服吧,她纔會說話跟以前很不同。還有,媚晚剛纔說的那個“她”又是什麼人?慕棠打量着那盆雪,他不禁有點兒好奇的問,“主子,您剛纔說的人是什麼人?”
“當然我……”媚晚下意識的張了張口,她彷彿想說什麼話,又被她給強自壓抑了下來,她很快恢復了冷淡的語調,“當然我了。”媚晚微微頓了頓,乾咳了幾下,“怎麼?慕棠,難不成你感覺主子不行嗎?還是你感覺主子不好看,很醜?”
媚晚這一串話讓慕棠有一種錯覺,這根本不會是媚晚該說的話。然慕棠還是臉色如常,沒有表現出來,“主子,您文武雙全,無所不會,慕棠一直都敬仰不已。”慕棠這句話是真心的,當初他在孟家鎮,與媚晚在河邊相見,她在船頭剝魚做飯時,他便感覺這天底下,或許沒有什麼能夠難住媚晚。不過,媚晚好不好看,慕棠感覺,“好看”兩個字不應該用在媚晚身上,這樣只會玷污了媚晚。
慕棠斟酌了下道,“慕棠從來沒有見過主子你的容貌,然在慕棠的心裡面,主子才貌兼全、天香國色,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及主子分毫。”這些都是慕棠的真實感覺,雖然今天的媚晚,讓他感覺有點兒納悶,然沒有了以往的壓力,感覺此刻與眼前這個人,如同是朋友一樣隨心所欲的交流。
“既然如此,慕棠,你爲什麼不早點說啊?”媚晚看了慕棠一眼,她努力將語氣軟了下來,只是她的語氣還有點兒嗔怪,“哎,慕棠,已經晚了,慕棠,你現在說了,還有什麼用?”
“主子,是什麼晚了?”慕棠追問了這麼一句。
媚晚倒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着慕棠,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慕棠,我問你,對你而言,你主子是你的什麼人?”
“主子,您是慕棠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慕棠想也不想便回道。
“你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你不是騙我的?”媚晚沉思了會兒,顯但是有點兒懷疑。
“慕棠不敢騙主子。”慕棠還是沒有猶豫便回答了出來,只是說完了,他心裡又隱隱有點兒擔心。
“好,這便好。”媚晚好像笑了笑,然笑聲裡透着幾許淒涼,“好了,慕棠,主子想一個人靜靜,你先走吧。”
慕棠頓了頓,又問,“主子,慕棠還有事情想請問你。”
媚晚遲疑了下,纖長濃密的睫毛扇子般蓋住了她眼睛裡那些神思,“慕棠,你還有什麼事?”她的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漠。
“主子,慕棠這段時間一直做着同樣一個夢,慕棠夢見慕棠與主子你……”慕棠話音一滯,他似乎有點兒難以啓齒,他在心裡掙扎了許久,他最終跪在了媚晚面前,“慕棠想請問主子,慕棠是什麼時候被下的藥?”
“這個嘛……”媚晚稍作思量了會兒,她纔有點兒遲疑的道,“是,是在凰徊鎮的時候。”
“那慕棠與主子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候,也是那個時候,是不是?”慕棠手裡捏了一把冷汗,他心裡有點兒惶恐,有點兒不安,他既想能夠儘快知道這個答案,又害怕知道這個答案。
“恩……是吧。”媚晚猶豫了下,只感覺臉部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間都已僵化成石,過了半晌,她緩緩微微點了一點頭,好像有點兒不肯定,也好像不太想說。
慕棠一怔,停了半晌,甚至連呼吸都摒住了,捏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了,“主子,您爲什麼這麼對慕棠?你說啊,你爲什麼要陷慕棠於不仁不義?”
“主子有嗎?”媚晚眼神一沉,眨着眼有點兒無辜。
“主子。”慕棠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膽量,居然沒等媚晚允許,便自己站了起來。慕棠一把抓住了媚晚的手,眼睛緊緊瞪着媚晚,深吸口氣,稍稍壓抑道,“主子,您告訴我,你爲什麼要讓慕棠忘記了這些事?爲什麼?”慕棠怒吼着,手裡不自禁的加重了力道。
“哎呀,好疼啊,慕棠你要幹什麼?我究竟讓你忘記了什麼?”媚晚眉頭攏在一起,一把甩開了慕棠,聲音裡已然帶上了怒意。
“主子,告訴慕棠,你究竟想要慕棠怎樣啊?”慕棠有點兒埋怨的問了這麼一句。
“我究竟想要你怎樣?”媚晚眼裡寒光一閃,濃濃的怒氣從她的身上透出來,他手指顫抖的指着慕棠一字字的道,“慕棠,你當你是什麼東西啊。慕棠啊,我告訴你啊,你沒有你主子你連人都不是。慕棠,你主子叫你生你便生,叫你死便死,這都是你慕棠欠她的。”
“只有主子開口,慕棠絕對會無二話。”慕棠說的不是假話,只要媚晚開口,他絕對會拼盡全部力氣做到。
“好啊,那你現在便去死吧。我不會攔着你的。”媚晚失控的大吼,她的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溼潤起來,“慕棠,你本便該死……”
“慕棠是該死,慕棠玷污了主子的清白,可慕棠居然一直都記不得,慕棠一直都沒有給主子給交代。慕棠確實最該萬死,慕棠請主子責罰。”慕棠雙拳漸漸的捏緊了起來,他“噗通”一下子,又朝着媚晚跪在了地上,他向着媚晚重重的磕頭下去。如此的響聲,着着實實的是嚇到了媚晚。
“原來是你?慕棠,那個孩子居然是你的!”媚晚臉上的血色突地退去,有點兒支撐不住的倒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一雙黑目滲出了血絲,“慕棠,你該死。不,你死不足惜。你怎麼配得她爲你……慕棠。”
“你根本便不配她,她爲你付出了一切,可你給了她什麼,你又爲她做過什麼?你給她的,只有傷害?你非然什麼都沒有付出,你還殘忍的奪走了她所有。慕棠,都是你,如果你不是,她便不會……”媚晚說着,她眼睛裡猩紅血絲變得愈發通紅,她抓過個花盆便想要往慕棠頭上砸去,然她最終還是努力的忍住了,“慕棠啊,我真不明白啊,爲什麼她都死,她還要顧及你的生死啊?慕棠,你根本便不配她這麼付出啊。慕棠啊,我不想再看見你。”媚晚將那個花盆狠狠的摔在地上,隨即便轉過身跑了出。
孩子?慕棠微微的怔了怔,在聽到這幾個字的剎那間,一股子巨大窒息的感覺驟然便充斥着他的所有,短暫的瞬間,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似乎,連他原本便不太規律的心跳聲也在瞬間失去了,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茫然失措的根本找不到任何方向。孩子?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慕棠忙追了上去。
慕棠追到媚花苑,便聽媚晚屋子裡傳來了悲痛欲絕的哭聲,“爲什麼?我真的不明白啊,你爲什麼要對他?你還說我笨,可我感覺你才笨呢。他又什麼地方好了,他根本便不值得你這樣付出,他那種人啊,根本便不配。”
“主子,你告訴慕棠啊,什麼孩子啊?”慕棠跪在門口問道。
“慕棠,你快滾,我不想再看到你。”屋子裡傳來一聲怒吼,媚晚那本便非常沙啞的嗓音更顯得幾分難聽的淒厲,“慕棠,你快滾,你快滾啊。你再不滾,我會殺了你的。慕棠,我真會殺了你的。滾。”
“主子,即使是想要殺了慕棠,慕棠都死而無怨,慕棠只希望主子不要再難過了。”慕棠死死的捏着拳頭,他的心臟彷彿被一把不太快的鈍刀慢吞吞的凌遲,每一下的疼痛都是那麼的遲緩。
屋子裡的人忽然大吼,“慕棠,你現在說這麼的好聽,又有什麼用啊?慕棠啊,是那些過去的事情,能夠重新來過,還是那些死去的人,能夠復活回來?”
“慕棠說的句句真心,主子,您說的孩子,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慕棠說完了,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裡面的人似是被什麼東西給鎮住了,又似是陷入了茫茫的沉思,然不一會兒,便傳出了一道淒厲的怒吼,“慕棠,你給我滾,你快滾,慕棠,沒有孩子,你這種人不配有孩子,你活該斷子絕孫。你快滾,我不想再看見你,如果再讓我看見你,我非殺了你不可,慕棠,從今天起,我不准你再踏入我媚花苑半步。你快滾啊,慕棠,如果沒有你的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的。慕棠,沒有你便很好了……”
如果沒有我的話?慕棠心一陣撕裂的疼,疼的他幾乎快要暈死過去了,“主子。”慕棠再也沒有法子裝傻及逃避了,“主子,慕棠跟你有過孩子嗎?”
“滾,你滾,慕棠,沒有孩子,孩子早便沒有了。”屋子裡傳出努力壓抑的哭聲,“慕棠,你可以放心了,可以繼續跟你的孟染好了。慕棠,你高興吧?現在有可以繼續去風流快活了,你再也沒有任何困擾了。慕棠,你快滾,給我滾出媚花苑。”
“主子,爲什麼都不告訴我?主子,您怎麼什麼都不說?我們的孩子,是什麼時候沒有了的?”慕棠黑眸深不見底,不覺中淚流滿面,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孩子已經沒有了,慕棠,你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你早做什麼?”屋子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冷笑,“慕棠,你知道又能夠如何,你會娶她嗎?會負責嗎?你根本便不敢,你連承認都不敢。”
慕棠心被扎的鮮肉模糊,鮮血流淌如水柱,他所有的力氣都似是被抽空了,無力做任何辯駁。自從他回到媚宮,他明明知道他與晚媚發生了兩次那種親密的夫妻關係,然他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他說了要給媚晚負責,說了要給媚晚一個滿意交代,結果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到。在夢裡,他與晚媚一次又一次的纏綿,可面對慕棠的“你要娶我嗎?,他還是不是猶豫不決嗎?因爲他已經有了妻子,只是,只是真的便是這樣嗎?爲什麼連他都感覺這個藉口是多麼的蒼白無力。還是他根本便不敢,他不敢面對這樣違背道德倫理的關係,不敢面對這世人那種輕蔑的眼神。
要是當初沒有忘記這些事情,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種結局,若是在和媚晚發生親密關係時,便察覺是慕棠,然後爲她做些什麼,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種藉故,孩子,我居然都不知道,我做人真是失敗,連媚晚有了他的孩子都不曾察覺。他不能夠放下孟染,對她有着深深的責任及濃濃愧疚,他有沒有法子放下晚兒,對她有濃濃不捨之情,不敢有什麼癡心妄想。結果,她還是傷害了所有人。孟染的孩子沒有保住,他與媚晚的骨肉也沒有保住,傷害了孟染,辜負晚兒,對不起媚晚。他說過要好好的保護她們,不讓她們受傷,結果她們受的那些傷都是他給的。
慕棠,你真是失敗,你該死。
這些情,你如何償還,這些債,你如何彌補?
慕棠萬死不足矣。
慕棠閉着眼睛,晶瑩的淚水不停的從眼角往外涌,他心疼的不行了,“哈哈哈……”他忽然仰頭哈哈的大笑起來,“慕棠,你真是該死啊。慕棠,你死不足矣。”慕棠,你還有臉說對不起嗎?慕棠,你不配。慕棠笑着跑出了媚花苑。
媚花苑忽然一陣痛哭,“晚姐姐啊,你要櫻絡怎麼替代你啊,怎麼替你對他好啊。晚姐姐,櫻絡怕自己根本做不到啊。晚姐姐。”
慕棠一路癲狂的跑回了梅花苑,他關在屋子裡呆了整整有一天,都不曾踏出過屋子。媚綿很是忐忑的敲着門,“該吃藥了,小主子?”然她連着喚了幾次,都沒有得到慕棠迴應,她不禁有點兒擔心起來,剛纔聽侍女說小主子與媚晚吵架了,鬧得很不愉快,然後小主子便瘋瘋癲癲的跑出來了。媚綿實在有點兒擔心,她便鼓起勇氣壯着膽子,她一把推開了門,“小主子?”門一開,媚綿便愣住了,地上竟滿是散亂的紙張,橫七豎八的,慕棠站在書桌前,拿着一支畫筆專心的寫着什麼,甚至連媚綿進門都沒有擡下頭。“小主子?”媚綿又喚了聲,然慕棠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媚綿只好自行放下藥,彎腰撿起了地上散落的紙張,原來不是在寫字,也不是作畫,每一張紙張都亂七八糟的看不出所以然。媚綿咬了咬牙,看向慕棠準備勸他,然湊近一看,竟發現慕棠手裡的筆桿早已經斷裂,鮮血順着筆桿慢慢地滴到了紙上,而他一無所覺,完全已經是入了魔。
“小主子,不要畫了,你瞧,你都出血了,不要畫了。”媚綿想阻止慕棠,然她手剛碰倒慕棠的畫筆,慕棠的畫筆便忽然直直的掉在了地上。筆卻直直地落地。只見慕棠茫然的盯着畫,口裡喃喃道,“這……是主子?還是晚兒?”媚綿順勢看過去,只見慕棠的那滴鮮血恰好落在宣紙上,畫中女子雖然帶着面紗,然不難看出女人的絕色。
“小主子啊,這是什麼人?她好美啊。”媚綿不禁感嘆道,畫中的女子雖然蒙着面紗,然能夠清晰的看出精緻的五官,美的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她難以想象出,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如此絕色。
慕棠的眼睛紅紅的,髮絲凌亂的披散着,潔白的袍子上也沾上了墨跡,整個人都顯得極其狼狽,讓人都不禁有點兒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小主子。這樣的慕棠,卻多了一種從來沒有有過的神韻,他雙目專注的盯着畫中的女子,臉上現出了淡如春風的和煦微笑,神情卻是分不出究竟是喜悅還是難受,可是眼裡沒有了剛纔的頹廢與空洞,而是在極力的剋制着什麼。
“小主子?你怎麼了?”媚綿有點兒擔心慕棠,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事情。小主子以前從來不曾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然此時他的情緒太過複雜了,這讓媚綿不禁有點兒擔憂。
慕棠緊緊的盯着畫,裂開脣角,露出一抹苦笑,“主子,慕棠該死。”慕棠用沒有受傷的手細細的撫摸着畫中的女子,淚水跟着落在畫上,暈開了一片。媚綿有點兒可惜這麼好的畫,但是沒有說話。
慕棠忽然抓起那美人圖,他猛地一揚手,那副美人圖便立刻碎成了紙屑,或者這碎的根本不是一張紙,而是慕棠的心。
“小主子?”媚綿有點兒擔憂,她試探着叫着慕棠。慕棠終於看了媚綿一眼,然慕棠眼裡所透露出來的濃濃滄桑讓媚綿有點兒心驚,她只感她覺脊背一陣發麻,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子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媚宮小主子嗎?
媚綿第一次有種想要躲開慕棠的想法,然她忽然想起了讓來的目的,便又說道,“小主子,您應該吃藥了。”然藥已經涼了,媚綿又道,“小主子,這藥有點兒涼了,小主子請你稍等下,媚綿這要去換藥。”媚綿丟下了這麼一句話,便急忙不迭忙跑出了慕棠的屋子,直到她一路跑出了梅花苑,她才勉強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