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誰王誰寇天知曉
“小白尚有心跳,只是失血過多,一時昏厥過去。我立即運功給他止血療傷。小白清醒之後,我也未以真實面目相認,只說自己名叫風逸,是魯夫人派來接應公子的侍衛。”
“鮑叔牙告訴我,他們收到你的密信之後,小白立即燒炙龜板佔了一卦;龜板裂紋的卦象,乃是大吉之象:‘九五相交,飛龍在天’;他們向莒國主君借了兩百兵馬,一路急行回到齊國。”
“一行人剛到齊界,居然遇到姜糾兒屬下的伏擊,隨從多數被射死,小白也被管夷吾射中腰腹。他一時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噴血詐死,躺在地上掙了兩下便不動了;姜糾兒他們以爲小白已經身亡,便撤兵返回魯地,隨行小白的那些莒國兵將見此情景,也四散離去。”
“小白傷勢究竟如何?”靈兒驚得站起身來。
“那支箭被小白腰帶上的銅鉤阻了一下,饒是如此,傷口也深入腹部,流了許多血,不然,管夷吾那人心恩縝密,也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小白。”
齊王復嘆了口氣,“鮑大夫向來與管夷吾交好,若非各衛其主,兩人也不會相對爲敵;這一路上,鮑叔牙還不停向小白說起管夷吾過人的才幹;小白險些死於管仲箭下,聽到鮑大夫還誇讚他,鬱悶得差點閉過氣去。”
靈兒蹙眉,“姜糾兒怎知小白歸國?難道……”
“我昨天下午到禚地的時候,就發現這行宮的周遭有許多探子,有齊人也有魯人,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送信給小白的事必是被他們跟隨蹤窺得。再者同兒與燕國世子向來交好,必是支持燕世子的表弟姜糾兒繼王位。”
“這個逆子!”靈兒沉下臉來,“都怪你!”
“怎麼又怪到我頭上?”
“養子不教父之過!你這親父從未教育過他,他做錯了事當然是你的不對。”
“喂,講不講道理?你有了本王的孩子還嫁與魯侯,讓本王的孩兒稱別人爲父王!我們風族向來子嗣稀少,自我父親那一代之後全是代代單傳,更加不堪的是,我和同兒這兩代都未冠風姓……”
他見靈兒嘟起嘴巴,忙又改口,“都是我的錯,下次見到同兒,一定狠狠打他的屁股,把以前欠的都補過來。”
“你敢打我的寶貝兒子?!”
兩人笑鬧一陣,商議着如何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小白接進來療傷。
齊王戴好面具,隨靈兒出了內室。侍女們進明堂灑掃的時候,發現堂中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虯髯漢子,都露出詫異的神色。
“呃,書雲、青蘭,這是莒國來的名醫,先生要在這裡住幾天,同我切磋醫術,你們要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
“是,奴婢遵命。”
行宮外的兩個魯國探子窺見君夫人帶着幾個侍女上了馬車,便悄悄跟在馬車後面,直跟到東山腳下。
他們眼望着夫人和衆位侍女提着籃子走上山路,後面還隨着那個揹着竹筐的虯髯馬伕。兩個探子相視一笑,夫人又能上山採藥了,想來身子是康復了。二人急忙回魯宮向主君稟告。
靈兒和齊王在東山腳下兜了幾圈,確定沒人尾隨,才直接來到小白他們藏身的洞穴。
小白的情況很是不妙,人已昏迷不醒,腹中的箭傷有紅腫發炎的跡象;鮑叔牙和春林守在一邊,不時拿溼帕子給小白敷面降溫。
諸兒取出漿食讓那二人裹腹;自己動手給小白套上一件侍女的青色麻袍,將他小心負在身上、背到山腳下的馬車中。
鮑叔牙則要和春林扮成獵戶的模樣,等到午後直接以病患的身份去診堂暫住。
諸兒將小白背進明堂,寒香隨手將房門關上;侍衛們只道是哪個侍女上山扭到腳踝,也沒多加註目。
靈兒讓寒香把她的銅藥箱取來。她用沸水煮過的帕子擦淨小白的傷口,小白在昏迷中居然也痛得身子顫抖。
靈兒心知此時不是痛惜弟弟的時候,她將牙一咬,用曝曬過的羊腸線穿到炙過的縫衣針上,給小白仔細縫合了傷口,再在他的腰腹上裹了兩層沾滿止血藥粉的紗布。小白痛得流了一身汗,牙齒髮口咯咯的聲響。
寒香已熬好療傷的草藥,靈兒接過來嚐了嚐水溫,讓齊王扶起小白,給他把湯藥灌下去,小白服藥之後又沉沉昏睡。
諸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妹兒……煬醫陳大人教你這樣處理傷口麼?本王怎麼沒見他使過此種法術?”
靈兒笑笑,“不是陳大人教的,我在這裡跟一個老農學的,你就不要問了。快想想以後要怎麼辦吧!你明日就回齊宮復位?那些大夫們還是信服你的,魯、鄭、衛三國的國君若知你未死,也會助你一臂之力;再說連稱和姜無知的餘黨都死光了,齊宮應該沒什麼大問題要面對。”
“復什麼位?本王已被風光大葬,連諡號都取好了:‘齊襄公’,嗯,挺好的。以後世上就沒有齊王姜諸兒這個人了,我要恢復親祖父生前給我取的名字——風逸、字翔之。”
“那齊王之位……”
“王位本來就打算傳給小白的;若是當年姜彭生未能暗害姬允,我的大計得成,小白應該早就是齊國主君了,我們兩個——唉,待小白的傷勢痊癒,我就送他歸國承王位。”
“等他的王位坐實了,我們兩個離開這裡好不好?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回姑棼我叔祖父那裡還是去別的地方,隨你選。”
“我喜歡住在海邊。‘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諸兒哥哥,不、逸哥哥,我們去齊國東界的漁村隱居可好?”
“當然好,我們一起出海打漁、上山獵狐,早上看東海日出,午後聽漁舟晚唱……”
“山上有芳草萋萋,百鳥爭鳴。”靈兒偎在諸兒胸口甜甜地笑着。
“山下有漁家女子笑靨如花,腰肢如柳……”姜諸兒滿目的憧憬。
“還有打獵的少年步履矯健,個個都有六塊腹肌……”靈兒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說什麼!”兩人同時驚起:
“我也有六塊腹肌!你還看過哪個男人的小腹?!”
“我的腰也是細如楊柳啊,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是嫌棄我年大貌衰了?嗚……”
姜小白痛苦地扯着嘴角醒過來,剛想開口說話,瞥見那二人正撕扯一團,便知趣地閉上眼睛,嘴角盪開一絲微笑。
姬同接到探子的回報鬆了口氣,母親比他想像中要堅強得多。
另一路探子的回報卻讓他沉思良久:
‘前時姜小白未被管夷吾射死,被一虯髯大漢救走。那麼,此時若穩住姜糾兒,舅父姜小白定能早先一步回齊宮稱王!’
姬同俊秀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待姜小白稱了王,孤再與姜糾兒一同舉兵攻打齊國。以助公子糾奪回王位爲名,這仗豈不是打得名正言順?!’
‘父王慘死貝邱山之日,你們弟兄兩個可有一人去營救自己的長兄?逆賊姜無知篡位之時,你們有誰肯回國剷除逆賊爲兄報仇?現在母親設下計謀讓雍廩將軍殺了姜無知,你們倒是一個個搶着回國做齊王!真是不知羞恥!可恨至極!’
“稟告主君,齊國使臣求見!”
姬同思量片刻,“請使臣到光明殿等候,孤即刻前往。”
來的正是齊國大夫高傒。他遞上齊國衆位大夫聯名的國書,前來迎接公子姜糾兒回國爲君。
魯侯細細打量着紫袍黑冠的高傒大夫,他從齊地的細作口中得知,姜無知謀逆弒王之時,是高傒和國子費這兩位權臣力排衆議,將公孫無知推上王位的。
他心中暗恨,將手指握得叭叭響,此時此地卻不宜殺了這個老賊爲父王泄憤。
姬同命宮人設宴款待高大夫和隨從。他平了一下氣息,堆起滿面笑容告訴高大夫,他要請卜師佔個好日子,親送舅父歸國繼位。
高傒面對着魯侯呆若木雞,連謝恩都忘了說,若不是姬同年歲不足弱冠之年,他還以爲先君姜諸兒又復生了。
同行的侍官悄悄扯着高傒的衣角,提醒這位老大人的失禮舉動,高傒慌忙行了禮,連說‘外臣謝過魯侯大恩’!
宮宴之中,高傒對着姬同與姜諸兒如出一轍的面容、同樣清冷逼人的眼神,一時坐立不安;他幾次都覺得呼吸不暢,似是得了胸痹之症,苦待酒宴結束便匆匆歸國,回去籌備姜糾兒的繼位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