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剛把一隻腳邁進了院子,耳聽得房中苗珏痛呼聲,只感到後背汗毛倒豎,忍不住打個寒顫,口中暗自嘀咕:
“人家女人生孩子,我進去幹什麼?算了,聽着都瘮人,我還是在外面呆着吧。”索性把那隻腳收了回去,將背靠着院牆,手握長劍,雙手環抱在胸前,閉目養神。
待到天光大亮,幾個男子向竹林苑走來,正是先前去追蹤敵軍殘部的肖寒、千蒼漓、閆燾和耿宇。他們一眼就看見了慵懶地靠在院牆打盹的冷杉。
肖寒走上前來,湊到冷杉耳畔突然喚道:“血奴來了。”
冷杉一個激靈騰然睜開雙眼,手中長劍“錚”聲出鞘,“啊,在哪?在哪呢?”
拔劍速度倒是夠快,肖寒飛身後退,四個男子看着他手持長劍緊張的神情,不由得發笑。待得冷杉看清面前來人,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長劍歸鞘,責怪道:“哥,你又故弄玄虛。”
苗珏的慘呼聲在院外就能聽見,肖寒下巴朝院中擡了擡,問道:“裡面怎樣了?聽說婧兒過來了?”
冷杉撇了撇嘴,一臉的慘不忍睹,低聲道:“喊了一個多時辰了,好像還沒生,可辛苦了嫂嫂了,商少主如今在院子裡呢,你們要不要進去?”
耿宇道:“各位請隨我來。”
當幾名男子進得院來時,臥房內苗珏一聲聲痛呼慘叫聲越發清晰,滿院子丫頭婆子往返奔忙。只有涼亭內商無煬泥塑木雕一般坐在石凳上低垂着頭的孤獨背影。
當衆人走到他身側時,素來機警的商無煬居然絲毫沒有發覺,兀自低陷於苦思冥想之中。
耿宇上前抱拳輕喚聲:“少主。”
商無煬陡然回過神來,擡眼瞧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幾個人,立馬站起身來,急急問道:
“怎樣了?”
耿宇回道:“抓了三條漏網之魚,只是不知還有沒逃了的,屬下已經安排弟兄們將山上好好篦一遍。”
“好。”商無煬長長吐出一口氣,衝着肖寒三人一抱拳,道聲:“辛苦各位了。商某慚愧,若不是各位及時出手相助,恐怕如今小云天已經蕩然無存了。”
千蒼漓微微一笑,“少主何出此言,你我皆爲自己人,不必客氣。”
商無煬面現感激之色,點點頭道:“正是,我等如今都是自己人,客氣話就不說了,不說了。”
冷杉耳聽得房中傳出的慘呼聲,禁不住蹙眉抿口,擡手掏了掏耳朵,道:
“這女人生孩子真可怕,這麼着,既然君昊兄回來了,保護嫂嫂的任務就轉交給你了,我看我還是先去蕭先生那裡吧,回見。”
言罷轉身就走,似乎生怕走遲了又被肖寒給抓回來。
千蒼漓看着冷杉逃也似的身影,忍不住笑道:“這孩子,待你自己夫人生產的時候我看你還跑不……”
肖寒湊近商無煬耳畔,低聲問道:“她,還在裡面?”
聽得他這一問,商無煬心中一陣泛酸,嘴角斜斜一撇,故作不解地問道:
“你是問我夫人,還是你夫人?”
肖寒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反問:“你說呢?各人管各人的媳婦,不成嗎?”
怎麼有種心虛的感覺呢?商無煬被肖寒那深邃的目光盯的有些心慌,使勁兒眨了眨眼睛,以掩飾心中的尷尬,口中回道:
“我夫人沒消息,你夫人,不知道。”
肖寒俊目一瞪,“什麼叫‘沒消息’、‘不知道’?”
商無煬嘴角向下一撇,雙手一攤,無奈地回道:“我夫人不知生了沒,你夫人在給我夫人療傷,順帶接生個孩子,就這樣咯。”
肖寒故作嗔怒,一拳輕輕砸在他肩窩上,壓低了聲音,斥道:
“你呀你呀,再怎麼着,她也是你夫人,方纔又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能放下成見?”
商無煬雙眉微蹙,低聲道:“你好像應該擔心的是你媳婦吧?她這次受了打擊,我看她精神很是不好。”
一絲苦澀襲上肖寒心頭,他咬了咬,說道,“我知道,小翠跟她情同姐妹,說沒就沒了,婧兒一時無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擔心她的身子。”
商無煬輕嘆一聲,搖搖頭,“已經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里面情況怎樣。”
肖寒驟然有些哭笑不得,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白長了一張嘴,就不知問問啊?”
商無煬頓時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不去,裡面生孩子呢,我...我又不懂。”
“你......”
肖寒深深瞧了眼商無煬,突然眼珠提溜一轉,隨即徑自走到石桌前,就在商無煬先前坐過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故作輕鬆地說道:
“那好吧,你不去問,我也不問了,裡面的人便各安天命吧。”
要說這商無煬,嘴上說的硬,可內心的壓力未必比肖寒小,他也並非是鐵石心腸,苗珏不管怎麼說都還是他商無煬名正言順的妻子,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他對苗珏沒有半分夫妻情分了,起碼孩子是他的血肉,加之先前她還替自己擋了一刀,要說他心裡不愧疚和擔心,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他不願在衆人面前表露出這份擔憂罷了.....
而對於婧兒,雖然明知婧兒心中沒有他,可是這份深入骨髓的情感,要他即刻放下,起碼短時間內他是做不到的,此刻他心中對婧兒的牽掛一點不比肖寒少,只是現在的他,除了隱藏這份情感,別無他法。
商無煬在衆人面前這番故作自傲的矯情勁兒,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肖寒那雙能識透人心的眼睛。自從二人一同領兵去了邊關,經歷了大漠風沙、血雨腥風,二人皆是淡泊名利、剛腸嫉惡、鐵骨錚錚的漢子,論作戰,那是配合默契,論膽識,亦是不相上下,短短數月,經歷了幾番沙場生死的他們,意氣相投,情誼日漸深厚。
肖寒對商無煬的性格瞭如指掌,對他的心思更是心知肚明,果然,當他穩穩地坐下來的時候,商無煬只得乖乖地向臥室走了過去......
一名丫頭端着熱水匆匆而來,商無煬低聲問道:“裡面怎樣了?”
那丫頭忙回道:“婧兒姑娘已經爲少夫人縫合了傷口,已無大礙,但婧兒姑娘說,少夫人腹中孩子是橫胎,少夫人疼的死去活來,就是生不出來。”
“那婧兒怎樣?”
丫頭回道:“婧兒姑娘看上去很累......啊,少主,我得進去了。”
衝着商無煬匆匆額首,隨即端着盆去了房中。
商無煬回到肖寒身邊,將聽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訴了他。
這時,耿宇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少主,弟兄們正在打掃戰場,那苗賀的屍體如何處置?”
商無煬“嗯”了一聲,道:“你全權處理吧。”
耿宇心知商無煬如今也無心操心其他的事情,便應了一聲,退出了竹林苑。
......
房中不斷地傳出苗珏歇斯底里地尖叫聲,商無煬雙眉緊蹙,向臥房那緊閉的門窗看去。
閆燾笑道:“少主別擔心,這女人生孩子都這樣。”
聽了這話商無煬一怔,隨即尷尬地敷衍道:“啊,是是,呵呵......”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肖寒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握成拳頭的掌心中都是汗。
......
眼看着辰時已過,忙了一夜的幾個男人們均水米未進,依舊靜靜地候在院中,耳聽着房中痛呼聲,各自想着心事。
突然間,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自房中傳了出來,等在外面的男人們將欣喜的目光都聚向了商無煬,衝他抱拳拱手連連道喜。
一名丫頭打開房門,興沖沖地奔出來,笑盈盈衝着商無煬蹲身行禮,道聲:
“恭喜少主、賀喜少主,少夫人爲您生了個千金,母女平安。”
商無煬問道:“婧兒她……”
丫頭笑道:“婧兒姑娘還在忙着,我先進去幫忙啦。”言罷轉身回了房。
商無煬看着打開又緊閉的房門,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耿宇喜滋滋地衝着商無煬拱手道:“恭喜少主喜得千金啊。”
肖寒也朗聲一笑,抱拳道:“守得雲開見月明,恭賀無煬兄添丁之喜。”
“恭喜少主做爹啦.......”
“賀喜少主.......”
.......
面對衆人歡喜的笑顏和七嘴八舌的道賀,商無煬略有些尷尬地衝着衆人連連回禮,可臉上卻無半點笑顏,心中更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老商家終於添丁加口了,哈哈,老夫人一定高興壞了,少主,如今你升了輩分,老夫我跟着沾光,也得升升輩分了,哈哈......”
商無煬已經被嬰兒的啼哭聲,衆人的道賀聲給弄懵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忙回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看着人人臉上的歡愉之色,他們都是在爲他這個小云天少主得了千金而歡喜,可是商無煬卻絲毫不覺得有任何喜悅之感,對於耳畔傳的嬰兒悅耳的啼哭之聲,除了有些許的好奇,倒也不曾有其他的感覺。
商無煬扭頭看向肖寒,見他雙眼直勾勾盯着臥房那緊閉的房門,雙眉緊蹙,眼神中盡現深深的擔憂,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一聲,人人都以爲他商無煬在擔心少夫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擔心的其實與肖寒所擔心的是同一個人,只是,他卻不能像肖寒那般正大光明地表露出來罷了。
走到肖寒身旁站定,他問道:“是在擔心她嗎?”
“難道你不?”
肖寒看似不動聲色輕飄飄地一句話卻令商無煬的身子豁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