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宇早前便將曼羅闖入竹林苑的事稟告了商無煬。商齊夫人無意中從曼羅身上掉落的荷包上揭開了一個塵封近二十年的秘密,這一極具戲劇性的故事令商無煬大吃一驚,鐵面閻羅打造血奴的手段之絕可見一斑。
如今想來,他們不知在湘國境內還有多少像曼羅這樣既是湘國人卻幹着損害湘國利益之事的血奴,當真是細思極恐。
商無煬兩次與曼羅交手,便發現她武功甚高,而且輕功極佳,否則也不會兩次都被她逃脫了,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是母親當年的婢女。
“曼羅現在何處?” 商無煬問高亮。
“在老夫人房裡呢。”
商無煬眼神中閃出一抹複雜的光澤,略一沉吟,吩咐道:
“請她過來。”
“是,屬下即刻去請。”
……
只片刻後,高亮便已返回,身後跟着身着黑色勁裝,腳步輕盈卻面色冷然的曼羅。
高亮抱拳稟報:“少主,曼羅到了。”
言罷退至商無煬身側負手而立。
曼羅走進議事廳,目光在耿宇臉上停留了片刻,這可是他攻山以後遇到的一位強勁對手,再將目光停留在穩坐正中首位的商無煬臉上。
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額首抱拳道:
“婢女方夕悅見過少爺,夕悅有罪,請少爺責罰。”
她這一跪倒令商無煬大感意外,沉聲說道:
“原來你叫方夕悅?”
“是,夕悅的名字是小姐給起的,而曼羅這個名字則是鐵面閻羅給的。”
商無煬道:“你與我孃的往事我已然知曉,你且起來說話吧。”
曼羅沒有起身,繼續說道:“夕悅慚愧,多年來爲人所騙,助紂爲虐,如今與小云天爲敵,還險些傷了少爺,夕悅罪該萬死。”
商無煬淡然道:“你且先起來吧,我還有話要說。”
聽得此言,方夕悅這才站起身來,肅手而立。
商無煬說道:“所謂不知者不怪,不過是人各有志各爲其主罷了,也怨不得你。你既然是家母的婢女,原也算得我商家之人,只是,如今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
聽得此言,曼羅不由得眼眶微微泛紅,回道:
“夕悅當年不懂世事,認賊作父,誤入歧途,如今既知真相又怎能重蹈覆轍?若蒙我家小姐和少爺不棄,夕悅願棄暗投明誓死追隨。”
商無煬聽她口中仍喚母親爲“小姐”,喚自己爲“少爺”,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一抹淡淡地笑意蕩起在他脣角,溫言道:
“若方姑姑的確棄暗投明,願意與小云天站在一起,商某倒確有一事要請方姑姑相助。”
聽到一聲“方姑姑”,曼羅豁然昂起頭向商無煬看去,眼含感激之色,兩行清淚已是止不住地落下,復跪下去,抱拳哽咽道:
“夕悅不過一個婢女,何德何能被少爺喚聲‘姑姑’,夕悅有愧。”
商無煬起身向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伸手相攙,口中道:
“父親故去時,無煬尚未出生,商家老少幾十口只剩了母親和方姑姑兩個,方姑姑便如無煬的親人一般,叫聲姑姑也是應當的。”
聽得此言曼羅淚如雨下,“少爺仁慈,夕悅感激不盡!夕悅已決心棄暗投明便再無反悔,從今往後小云天便是夕悅的家,夕悅好好服侍小姐和商少爺。”
商無煬面色凝重,雙目緊緊盯着她的眼睛,沉聲道:
“既如此,無煬還請方姑姑做一件事。”
曼羅忙說道:“少爺請說,夕悅無有不從。”
商無煬道:“離開伏龍山,返回血奴司......”
“什麼?”曼羅一愣,面色“唰”一下就白了,隨即緩緩垂下額頭,淚如泉涌,道:
“看來,少爺還是不能原諒我了。”
商無煬心中暗自嗟嘆,看她如此這般悔過之心絕非有假了,便道:
“非也非也,方姑姑誤會了,無煬的的意思是.......”
說到此,他停了停,將曼羅攙扶起身, 附在她耳邊一陣耳語。
曼羅雙眉緊鎖,聽着聽着眼睛越睜越大,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光澤:
“夕悅明白了!”
隨即商無煬向她介紹了總管高亮。
曼羅抱拳回道:“高大俠,當年名震江湖的泰山七劍之老幺,夕悅如雷貫耳。”
商無煬看向高亮,微微一笑:“呵呵,是呀,想當年名滿江湖的高亮高大俠,卻屈尊在我小云天門下做了個總管,實是委屈了。”
高亮面顯愧色,擡手撓了撓後腦勺,“少主這樣說當真羞煞高亮了,當年高亮被三煞追殺,命懸一線,若不是老夫人與少主出手相救,高亮恐怕早成三煞刀下亡魂了,承蒙少夫人與少主不棄,留在身邊做了這個總管,高亮無以爲報,自當是爲小云天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的,何來委屈之說呢。”
曼羅道:“的確不屈,我家少爺乃是湘國驍騎軍將軍商莫之子,真正的將門之後。”
“正是正是。”高亮額首。
聽曼羅一口一個“我家少爺”,商無煬心中一暖,脣邊不易覺察地揚起一絲笑意,轉而衝着西首站着的耿宇擡手引見道:
“這位是我的護衛統領耿宇,你二人剛交過手,應該已經認得。”
耿宇一抱拳,朗聲道:“沒錯,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方姑娘武功高強,尤其輕功令耿宇望塵莫及,今後還望多多指教了。”
曼羅回道:“耿統領威風八面,武功深厚,夕悅慚愧,陰差陽錯,居然殺進了自家大門,還傷了自家兄弟,夕悅實在是有眼無珠,我在這裡給耿統領賠不是了。”言罷深深一揖。
耿宇慌不迭地擺手,“方姑娘說的哪裡話,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更何況,如今既然知道咱是自家人了,以後我們自當攜手護衛小云天便是,過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夕悅多謝耿統領寬宏大量。”
曼羅極爲誠懇地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倒弄的耿宇有些不好意思,口中道:
“要說起來,方姑娘三次上山,倒還真沒有殺我一名護衛。”
曼羅面現愧色,沉聲道:“夕悅並非殺人狂魔,只是身在魔窟身不由己。”
又道:“天色不早了,如果要回去,還得趁早,少爺要我做什麼就儘管吩咐,夕悅定然唯少爺之命行事。”
曼羅性情率直,快人快語,商無煬極爲滿意,說道:
“方姑姑此番可是奉命接走苗珏的?”
曼羅額首道:“正是。”
商無煬道:“人,你肯定是帶不走了,回去你怎麼交代?”
曼羅道:“無礙,鐵面閻羅還是極信任我的,而且是她自己不願跟我走,怨不得我。”
商無煬暗自點頭,有了這個內應,何愁大事不成?
曼羅想了想,又問:“可是我如何與你們聯絡呢?”
“方姑姑大可放心,無煬自會安排人去與你見面,”
商無煬自懷中取出一物來遞給她,曼羅一看不由得一怔,不過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墨玉扳指, “這是?”
商無煬微微一笑,“此物表面上看與一般扳指無異,實則做工甚是獨特,到時候,你只需將這枚扳指放在嘴邊輕輕一吹,便會發出聲音,到時候我們的人自會現身與你相見。”
聽他此言曼羅半信半疑,細細打量着手中的扳指,嘗試着放在脣邊,輕輕一吹,果然,一縷極爲輕細的聲音,悠遠而綿長,既不刺耳,也不容易被人察覺,可是就這麼點細小的聲音,怎麼能讓小云天的人聽到呢?
突然,門外衝進來幾名手持長劍的護衛,一進門便刀劍出鞘迅速將曼羅團團圍住。
曼羅反應極快,瞬間拉出了備戰的架勢,警惕地盯着這些手持刀劍的護衛。
耿宇道:“莫要驚慌,這些人都是被你喚來的。”
“我?我喚來的?”曼羅大感意外。
商無煬站起身來,衝着護衛們說道:“你們下去吧,這裡沒事。”
“是。”衆護衛刀劍歸鞘,退出了議事廳。
曼羅看向手中那扳指,驟然大悟, “莫非是它?”
商無煬點頭:“正是此物,別看它不起眼,吹的聲音小,其實這聲音穿透力極強,而這聲音,也只有我們小云天的護衛才辨識的出來。”
曼羅驚訝,“原來如此,果然是個稀罕之物啊!”
商無煬道:“待這件大事了了,此物你若喜歡,便送於你,沒錢用時也能換得幾文錢。”
聽得商無煬說笑調侃,曼羅道聲“不敢不敢”,小心翼翼將其揣進了懷裡。
商無煬問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方姑姑。”
“少爺但說無妨。”曼羅神色恭敬。
“你們可有人精通這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又是如何破解我前後山苦心設置的機關陷阱?”
曼羅回道:“血奴中除了鐵面閻羅幾個弟子武功甚高,我雖爲其最小的弟子,但卻是武功最弱的,其餘人等武功皆並不出色,之所以他們兇悍,皆爲血奴訓練的方式,而其中懂機關之術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鐵面閻羅,此番攻山,我等均是得了一張前後山機關佈陣圖。”
“佈陣圖?”商無煬驚愕。
曼羅額首道:“正是,夕悅和山豹各有一份,看過後便被銷燬了,也不知從何而來,圖中有山上機關詳細的佈陣,鐵面閻羅告訴我們如何破陣,我和山豹只需如此這般帶領着血奴攻上山來,他負責擊殺小云天少主,我負責接走苗珏。”
商無煬,高亮、耿宇三人皆大驚失色,不知這鐵面閻羅又是如何知曉機關佈局的,難怪此番他們上山如履平地,機關雖被啓動,但傷者極爲有限。
曼羅察言觀色,道:“看來定是機關佈局被泄露了,少爺還要多加小心纔是。”
商無煬沉聲道:“好,此番你回去,萬不可露出任何痕跡,若惹那老賊懷疑,方姑姑恐有性命之憂。”
曼羅額首道:“少爺放心,夕悅此番回去便調查湘國境內有哪些已經歸順血奴司的人,少爺屆時派人跟我聯繫就好。”
商無煬道:“肖寒肖將軍你可認得?”
曼羅道:“肖將軍父子夕悅自是認得的,這父子二人武功高強,治軍嚴明,身側之人皆忠心耿耿,鐵面閻羅多次對他們下手均未能得逞。”
“既如此,無煬便直言相告,肖將軍與我已聯手,方姑姑若有消息也可告知肖將軍。”
曼羅額首道:“夕悅明白。夕悅目前就在清州三清山上,那裡曾是一處道觀,鐵面閻羅攻下道觀後將此處作爲了據點。”
耿宇道:“那我就派個人留在三清山腳下,方姑娘若有事可以隨時聯繫。”
“好。”
……
曼羅下山去了,商無煬終於鬆了一口氣,命耿宇火速派人將三清山上有駐紮血奴的事通知肖寒。
自議事廳出來,商無煬趕去隱銘軒,婧兒還在那裡給傷者醫治。
此番戰事較之上次更爲慘烈,受傷護衛也更多,當商無煬來到隱銘軒的時候,婧兒與山上的大夫一起也已經忙了幾個時辰,商無煬不敢進去打擾,只得坐在門外等候。
直等到日落,婧兒才終於由丫頭攙扶着從房中走了出來,一臉疲憊,滿身血跡,足下似已虛軟無力,商無煬突然感到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