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教育理念問題聊得興起,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可是這屋子之中的光線竟然一直沒有變得太暗。初時徐氏父女還沒有注意,後來才發現,那小書童章貴在院子裡面展開了一張白色的大屏風,把已經轉爲西照的陽光反射進屋子裡,才保證室內一直光亮。
天將傍晚,章澤天正要叫章貴去安排晚餐及客房,他的三個侄子章繹、章綬和章維一起前來拜訪徐老。徐光啓與他們聊了一會讀書科舉八股之類的話題,得知其中二人是去年新進學的秀才,着實勉勵了幾句。徐光啓雖然精通西學,但畢竟是做閣老的人,傳統學問也十分精通,加之見識廣博,只不到半個小時的接觸,就令兄弟三人極爲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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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大哥章繹說道:“家父說中午時間倉促,未及準備,怠慢了貴客。此時已經命人準備了晚宴,請徐老和徐公子到正堂赴宴。”
徐英想到外面不方便,臨走時在章澤天這裡上了廁所,最後洗了手臉,才隨父親一道前往第一進院子的正堂。
到正堂時,章澤瑞已經迎候在門口,與徐光啓客氣一番,將他讓進大廳,廳中已經擺下宴席。
這大文朝與後世不同,宴會飲食還是採用古法,乃是分餐制。章家只是豪富,並非官宦,禮儀也沒有那麼多講究。此時設的並不是每人一席,而是兩人一席,由主家一人陪一名客人。至於後世那種多人團團圍坐一張大圓桌的席面,是從清朝入關之後,在滿人的帶動下才興起的。
章澤瑞作爲家主,便陪徐光啓坐了首席。而章澤天輩分次高,徐氏父女又是他的客人,便陪徐英坐了次席。此次爲表重視,章澤瑞還將書院的四位先生請來,另外,章家在膠南老家那位在外當知府的七叔的長子章澤忠剛剛十四歲,也在書院讀書,同樣被請了過來。
便由章澤忠和章繹、章綬、章維各陪一位先生入席,便在這大廳之中開了六席。
此時不像後世以漁獵起家的清朝,還不興什麼山八珍、海八珍,席面上的菜餚雖然豐盛,卻也都是尋常食物。
先上乾鮮果品,再上主菜,然後是時蔬和湯品。主菜是燉豬肉、烤羊肉、燒鵝和大黃魚,除了肉類之外,並無特異之處。席面上最出彩的是果蔬之類,徐家父女在章澤天那裡吃到過的四種零食都有出現,另外還有福橘、蘋果、柚子、山楂等鮮果出現,而蔬菜之中更有白菜、菠菜、蒜苗以及來自南方的冬筍和來自北方的香菇,豆角幹、葫蘆幹、茄子幹、筍乾等也有露面。單就果品和菜蔬來說,即使在京城或者江南,也很難見到如此豐富宴席。
章家的廚娘借鑑了不少章澤天傳授的烹飪技法,在菜餚新穎的基礎上更是讓人耳目一新。連見多識廣的徐光啓都連說奢侈。
因爲同席的徐英是女孩,章澤天恐怕她不習慣,對她加意照顧。見她對上來的每一道菜都是淺嘗輒止,章澤天便勸道:“這只是家宴,你也不必拘泥,隨意放開吃喝便好。若是喜歡哪一道菜,多吃一些沒關係的,對於不喜歡的就不要動,一會讓他們撤下去便是。”
徐英臉上微微一紅,小聲說道:“倒不是拘謹,只是下午在你那裡零食吃得太多,此時面對精美菜餚便有些不敢下箸,恐怕肚子吃飽了,菜餚卻沒有嚐遍,豈不是虧了?”
章澤天聽她說得有趣,便打趣道:“你生在如此富貴人家,哪裡還會有這種擔心?倒像是鄉下沒見過世面的農家子弟一般?”
徐英說道:“哪裡是沒見過,只是你這裡的菜蔬和果品多是這個季節外面沒有的,烹飪手段也十分高明,豈是哪裡都吃得到的?哎,這個冬筍,還有剛剛那個橘子,我便已經有幾年沒有吃到過了……”
冬筍上桌時每席只有三四塊,而橘子更是隻有每人一個。章澤天在剛剛說話之間,已經將最後一塊冬筍吃了下去,聽了徐英的話一陣尷尬,猶豫地看着手中已經剝開,正要往嘴裡送的最後半個橘子,還是收回了拿橘子的手,遞到徐英面前:“好吧,這個歸你了。”
徐英哭笑不得,看着這半個橘子,不知道是不是該接過來。這時,斜對面首席上的徐光啓已經開始把目光轉過來,若被人注意到章澤天給她剝橘子就尷尬了,只好快速抓過章澤天手中的橘子,一下丟進了嘴裡。
章澤天回頭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身後的章貴,章貴便湊到他的身邊,章澤天小聲說道:“一會去廚房看一下,這冬筍和橘子還有沒有,送一些到徐公子休息的房間裡去。你自己也找於嫂弄些吃的,吃飽了再回來就是。”
章貴平時跟着章澤天,嘴是不虧的。只是今天章澤天待客,他要給章澤天掙面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候,早已累了。又見今天這宴席少有的豐盛,不禁越發覺得餓。此時聽少爺說讓他去廚房吃飯,連忙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向後面走去。
徐英有些不滿地瞥了章澤天一眼,嗔道:“雖然說橘子和冬筍好吃,也不用特意再去要啊,會不會讓人笑話?”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換了一副狐疑的面孔看着章澤天,說道:“你對那個小書童倒是十分疼愛照顧,不會是真心喜歡他吧?”說完又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章澤天一愣,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說道:“對啊。章貴自八歲起就跟着我了,到現在已經五年。小時候,我照顧他倒是比他照顧我還要多些。對我來說,章貴就像我的一個弟弟一般,當然要多照顧他一點了。”
不過這話他雖然說得理直氣壯,總還是覺得不對,徐英的話中顯然還有別的意思,琢磨良久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徐英是以爲自己像喜歡女人一樣喜歡這小男孩啊。
話說此時,許多書生喜歡孌童,也不是多麼忌諱之事,有人還當作風流韻事四處顯擺。章澤天來自後世,打心眼裡不認同這種事情,當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徐英話中的意思。
話說此時的奴僕,待遇實在算不上好,多數都只能在主人吃過之後,揀一些殘羹冷炙果腹。若是主家預備的飯菜多,當然也能跟着吃幾口好的,若是飯菜少,基本就只能餓肚子了。有些大戶人家的奴僕,也會單獨開伙,不過吃的就是些粗糧和鹹菜之類了,還可能吃不飽。
像章澤天這樣什麼吃食都分給書童一份,甚至在宴席未散就讓他去廚房找廚娘填肚子的,真是少之又少,也難怪徐英多心。
不過此事也不好解釋,若真的解釋恐怕也會越描越黑,只好裝作不懂,由她怎麼想去了。只是章澤天十分好奇,作爲這個封建時代的小女生,徐英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