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天穿越以來,如此正式的宴會也是第一次參加,對於宴席上的種種禮儀規矩,他懂得很少。因此剛剛落座不久,他便委託徐英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免失禮。結果徐英只顧自己吃喝,早已把提醒章澤天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此時大哥章澤瑞便在那裡頻頻目視章澤天,意思是該他去首席敬酒了,章澤天卻還在那裡懵然不知。直到站在大哥向後的章福悄悄過來提醒,他才反應過來。
只是他並不知道是否該同時也向後面几席的幾位先生敬酒,只好叫住要回去的章福問道:“福叔,是否還要一併向幾位先生敬酒?”
章福無奈說道:“要待大家都向徐先生敬過酒後,再一一向徐公子敬過,纔可向其他人敬酒,只是是否再敬要視情況而定,你只看大老爺如何做便是。”
章澤天起身向徐老敬酒之後,朝徐英抱怨道:“你說要提醒我的,怎麼沒有及時告訴我敬酒之事?害我出醜。”
徐英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剛剛只顧吃東西,又說起橘子之事,就給忘記了……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記得。”
這酒宴雖然屬於家宴,但現場有徐光啓這位正牌二甲進士,四位先生中雖然沒有舉人,也都是秀才,還有章家的兩個新進秀才,以及章澤瑞、章澤天、章繹和章澤忠四個童生,也算是文人聚會了,當然少不了行個酒令或者作詩之類風雅之事。章澤天見此,不禁緊張起來,低聲對徐英說道:“我作詩本事原本就差,上次生病又給忘得乾乾淨淨,這可如何是好?”
徐英笑道:“在座沒有外人,大家都知道你的情況,即使到時做不出,大不了罰酒一杯也就是了,還有誰會笑話你不成?”
看章澤天仍舊苦着臉,徐英又道:“如果你實在覺得吃虧,也可以申請自己出題,到時你就出一道術算或者壓水機之類的題目,讓這些秀才們吃癟,豈不有趣?”
此時衆人中以徐光啓最爲年長,他又是今日的首客,大家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此老談吐文雅,見識廣博,學問精通,爲衆人所歎服,便公推他出題。
徐光啓也不謙讓,說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出一題。此時正當春日,萬物生髮,諸位便以春爲題做詩詞一首,如何?”
他出這題目,算是極容易的了。此時文人聚會,往往便有賦詩行令的節目,多數文都會暗暗準備一些詩詞,以便現場作不出來時拿來充數。只是這種詩作多會指定題目,並限韻。不過像詠春的詩詞,算是詩詞中的熱門,也可以稍作改動,以符合臨場 的要求,是每人都會準備的,徐光啓出這個題目,本來就是放大家過關的。因此不久之後,便有一位先生首先做好,吟誦出來。
那詩也只算是說得過去,不過大家還是紛紛鼓掌。此後,大家便各自將自己的作品拋出,引來不少喝彩。
後來人聲漸息,幾乎人人都作了詩詞出來,連年紀最小的章澤忠也做了一首七律,雖然意境平平無奇,卻也中規中矩。見衆人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就連徐光啓父女也是如此。尤其是那徐英,目光中露出狡黠之色,顯然是在等着看好戲。
章澤天不禁苦笑,起身團團作揖說道:“諸位賢者,在下自幼不通詩詞,此前又曾重病,變得更加愚鈍,實在是做不出詩詞來,就此自罰一杯如何?”
沒想到同席的徐英首先出聲反對:“這怎麼行?我們做客人的都做了詩,你這個主人怎麼能不做?即便你是苦吟派的,便是舊作拿出來一首也好。”
章澤天見躲不過,想了想道:“去年此時,剛剛病好後不久,曾經想到兩句:‘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卻不知道是從哪裡看到的,誰的句子了。當時只覺得意境尚好。時值春天,我這病又弄得失憶了,心情壓抑,便想將這句子湊成一整首,苦思半月,得一闕《卜算子》,不如在這裡請大家品鑑。”
衆人都說好,徐英也道:“果然讓我說中了,你果真是苦吟派的,一首卜算子要半個月才能敲定,聆聽大作。”
章澤天便學着他人的樣子開口吟道:“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一角欄干聚落華,此是春歸處。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衆人爲這詞中悲傷的意境所染,大廳上一時寂然無聲,竟然良久悄然無語。
過了一會,章澤瑞率先道:“三弟去年失憶,我只知你帶着章貴在莊子裡四處走動,重新認識家人,卻不知當時你心中如此悲苦。我這大哥對你關心不夠,讓你傷心了。”
章澤天連忙說道:“大哥不必自責,此事與大哥你無關。事實上,當時我將往事忘了個乾淨,對這個世道,對這個家都是陌生的,沒有一點歸屬感,正因爲對未來的茫然不知所措,纔有那種傷春悲愁,心若浮萍的感慨,才做了這首卜算子出來。後來大哥和家人的關心之下,我這不很快就重新認可咱們家,開始快樂地瞎忙起來了麼?”
徐光啓道:“章小友心思靈巧,未想還曾有如此低沉的心境。這卜算子詞句之中,燕子與落花共悲,柳絮與浮萍齊傷,果然不負你半月的苦吟,幾乎可與歐柳蘇辛比肩,可謂是絕妙矣。終我大文一朝,如此好詞又有幾首?”
衆人沒想到徐光啓對章澤天此詞評價竟然如此之高,再次回味那卜算子中的意境,的確是哀傷悠遠,感人至深。
只聽徐光啓接着說道:“只是此詞的心境過於淒涼,直有讓人不忍直視之感,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這詞中有鬼氣,深恐主人不壽。現在聽了他們兄弟二人剛剛的對話,才知去年澤天小友失憶的影響如此之大。今日與小友相處一天,感覺你心境早已轉變,積極向上,就不必學那杞人之憂了。”
此詞果然不同凡響,在座衆人多有讚歎,章澤天團團一揖,感謝衆人誇讚。
剛剛坐下,身邊的徐英雙手抱成一個拳頭合在胸前,兩隻眼睛中彷彿要冒出小星星來,就那樣激動地看着他,說道:“本想讓你出個醜,笑話笑話你,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好詞做出來。還有什麼大作沒有,一併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讓我們欣賞一番如何?”
章澤天苦笑道:“哪裡還有?我本不擅詩詞之道,去年只是心境使然,才偶然寫出此詞。後來我便轉換了心態,去琢磨翻耕犁、冬小麥什麼的去了,再後來又去書院教那些小孩子,哪裡還有功夫琢磨這玩藝兒?何況心情不到,哪裡會有好詩詞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