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被三妹戴了綠帽子之後,心裡像被冰泡着一樣,哇涼哇涼的。兩個人形同陌路,基本上處於分居狀態。白天雖在一起共事,一到晚上大鵬就住進了酒店。偶爾回家拿件衣服,又躲進酒店的某一個房間去喝悶酒。
這事兒,我們都看在眼裡也爲他們急在心裡,但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外人無法插手。只有乾着急的份兒,三妹自覺理虧,也不願意解釋。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誰也不理誰。三妹硬抗了幾天,還是想打破僵局,於是就跟我打電話,我說:“這事兒你怎麼解釋,越描越黑,不如冷淡處理。”
三妹這次算是爲此傷透了腦筋。被大鵬抓了個現行,簡直是奇恥大辱,連申辯的理由都沒有,只有忍着。和大鵬除開工作外,基本無交流。小鵬和小芹已經十歲了,父母之間的隔閡孩子們也看得出來,有時候兩個孩子問媽媽:“爸爸爲啥躲着我們不回家?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三妹只好解釋:“爸爸和媽媽有一點誤會,等一段時間爸爸會回來的。”
這種冷戰持續了兩個多月,等來的結果出人意料:李大鵬居然遞交了離婚申請。
這個結果也是李凰芹預料到的,差不多十年的夫妻,李凰芹對大鵬還是比較瞭解的。大鵬表面上溫文爾雅、不善言辭;骨子裡卻有一種矜持和孤傲,這種人傷不起,自尊感和虛榮心都是很強的人,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那種死要面子的人。
其實,大鵬一直在等待,在等李凰芹的道歉、等李凰芹的保證,可一直沒有等來。湘西妹子的烈和擰巴也是出了名的,即使自己錯了,自己心裡清楚,也不願低頭認錯。像三妹這樣的女強人,怎麼可能低三下四,去向唯唯諾諾的李大鵬承認錯誤呢?
所有的家庭悲劇都是各自爲了虛榮而戰,結果只有一個,各自在虛榮的框架下保持沉默,甚至不惜犧牲應有的矜持和紳士面孔,像發瘋的瘋狗一樣去撕咬對方的傷疤。
相比之下,大鵬還算冷靜和矜持的。只是在事發現場把三妹和劉明竹逼在牀上,事後再也沒有責難。因爲他已經心灰意冷,感到莫大的恥辱,兩個多月過去了,一直在窩囊的境況下活着的李大鵬試圖尋求解脫,解脫的方式竟然是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我們知道李大鵬的決定和選擇後,都一窩蜂上去使出渾身解數把兩個人強拉一起。我們知道這對大鵬物業很重要,對每一個人的利益很重要。
先從外圍說起吧。王東盛第一個趕過來,而且是帶着李婷婷一起來的,找到李大鵬,要求他撤銷離婚申請。李大鵬態度決絕,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潘小婉當年和你只是情人關係,爲何跟你戴了綠帽子你始終耿耿於懷?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要扯犢子了,我去意已定,自有決斷,大鵬非我,我非大鵬,萬事已滅,婚姻之事,無心可續。”
接下來潘小婉還是不甘心自己的孃家後院起火,先找大鵬後找三妹,兩邊勸和。大鵬還是那幾句文縐縐的話,把潘小婉打發了。到了三妹那邊,三妹卻說:“這是天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讓他去吧。強扭的瓜不甜,我即使委曲求全、低三下四把他留下了,心留不下來,身心不能合一,那又有什麼意思呢。我知道理虧在我,但她對我的羞辱也夠狠的了,勉強在一起,貌合神離、同牀異夢,還不如各自尋求前路爲好。”
潘小婉帶着這種結果,怏怏地回來,算是無功而返。最後,力推我去做李大鵬的工作。我說:“我們和李大鵬在一起相處十幾年了,還不瞭解他嗎?西北漢子的秉性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犟脾氣,我能行嗎?”
草兒說:“不去是態度問題,去了沒有達到勸和的目的是機緣方面的問題,我們盡力了也就沒有遺憾了。”草兒這樣一說,我就決定陪草兒去說說看。
我們先找三妹,要三妹帶上孩子去求求大鵬。三妹說:“要我去求他,那門兒都沒有。你不知道,我光着腚被大鵬掀開被窩的一剎那,那是怎樣的無助啊,我當時準備跳樓算了,但一想還有小鵬和小芹,我死了他們怎麼辦?大哥和草兒我給你們講清楚,這婚是離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在三妹這兒吃了閉門羹,心想大鵬那裡我們就不去了。沒想到從三妹的辦公室出來,碰上了灰頭灰臉的李大鵬。來得正是時候,我和草兒一左一右截住他,我說:“李大鵬,大鵬物業現在是上千人的企業,年產值幾個億的企業,你就不爲整個大鵬物業考慮嗎?”
“我考慮個球,大鵬非我,我非大鵬。”又是那句文縐縐的話。
“你在背戲文吶,唉,這戲文應該這樣背:大鵬與我,如鳥之羽毛,大鵬與我,如魚水之情,大鵬與我,如嬰兒和**。”如果是在平時,他會笑得前仰後合,而此時的李大鵬完全是一幅木吶狀態下的木偶,無法激起他的興致。
草兒說:“我們可是過命的兄弟,比親兄弟還親。你知道嗎,大哥把小婉的肚子都搞大了,我一點兒怨言都沒有,人這一輩子,面子就這麼重要嗎?”
“大哥是大哥,我李大鵬是李大鵬,他有他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幹嘛要把大哥的事情捅出來給我聽,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爲,我瞧不起這種男盜女娼的行爲,我要與這種現象決裂。”看來李大鵬是無藥可救了,他要走進死衚衕就讓他去了,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們已經算是盡心了,兩個人的事是任何人也無法挽留的。
就這樣,李大鵬在我們勸說無用的情況下,算是比較理性地分手了。他們離婚後,我們又在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李大鵬喝了不少酒,在酒桌上他很平靜地說:“這個世風不是乾淨的世風,我也站在李凰芹的角度去思考過,難道尊嚴和利益放在一起,就偏要選擇利益嗎?我四十多歲,正是男人的黃金期,精力充沛,儀表堂堂,自認爲在女人面前是有魅力的,可是我還不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我他媽也真是太窩囊了,我始終想不通啊。”
李草兒說:“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想不通的事,前提是要學會適應。只有利益鏈才能把人心攏在一起,你的問題是在學大觀園中的賈寶玉,你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是在整體關係羣落中漫步的人,而是遊離於圈子之外的叛逆者。我這樣解釋,不知你醒悟沒有?”
“我沒有,我永遠不會與這個世風同流合污。我有我的活法,我有我的選擇。”說完,把就酒倒在碗裡,舉着一隻碗,對大家也對三妹,鄭重地說:“對不起,或許是我錯了,是我不懂事,我傷害了曾經的老婆、也傷害了大家和全體股東,傷害了大鵬物業。可我沒辦法,我別無選擇,喝了這一碗酒,今後我就與大鵬物業毫不相干了。”說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碗酒下肚了。
李大鵬躺在酒店包房的沙發上睡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九點,店員打開房門打掃衛生的事後,才驚動了李大鵬。店員一看是董事長睡在包房,準備退出來時,大鵬把店員叫住了,說:“你們搞衛生吧,我不影響你們。”說完,搖晃着腦袋走出了包房。
李大鵬和李凰芹離婚後,還有一個財產分割的問題。
在我們的調停下,小鵬和小芹暫有李凰芹帶着。孩子屬於雙方共有,任何一方不能獨佔。大鵬自己提議要一臺車,至於大鵬物業的分紅他說留給孩子,自己只帶幾年的工資出去創業。李凰芹說:“你要創業,要多少錢,儘管來拿。”
李大鵬看了她一眼,淚水從眼裡滴落下來。李凰芹眼裡也噙着淚水,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在員工大會上,李凰芹當衆宣佈,因李大鵬出走,公司董事長由水西早代替。這是董事會議的決定,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大鵬公司必須要有一個男人頂着,無論如何,我要發揮作用,不能因大鵬的出走,致使公司業務受挫。
我和大鵬的區別在於,一個屈就於權力的大小和管控力度,不能無視自己的名譽受損。而我正好相反,我要當董事長就要當一個能管事的董事長,不能披着董事長的皮不幹董事長的活兒,至於我的紅花香粉你想借用,你只要給我好處,你就拿去吧,說直了就是厚臉皮與薄臉皮的區別。
所以,我一當董事長,連開三次董事會議,着重討論我起草的《公司監管補充條列》《公司預算與投資認定建議書》《員工工資分配與福利改革建議》。三份文件的起草,我是在東盛房地產公司工作的基礎上,發現大鵬與東盛存在着相同的弊端,就把我和潘小婉聯手改革的文件拿來修改,要在大鵬物業掀起監督監管、預算投資、人事分配的改革。
李凰芹開始有些消極。我把整個大鵬管理層的員工帶到東盛房地產參觀學習了一天之後,李凰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無論大會小會,她都積極參與,親自落實。自從我當董事長之後,她感覺壓力大了,動力也足了,像一架開動馬力的機器不停地運轉。
我們每週到各個地方巡視檢查、既查實賬,又看日表。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們同樣發現各部門在投資與開支上虛報數字,以此套現,各部門加起來過億。我們沒有起訴,主要目的是追回贓款,這些人一看事情敗露,變賣掉了房子賣掉了豪車,取出了贓款,不到一週,貪污公司的錢就乖乖還上了。我們比較人性化,內部處理算了,對貪污頭子宣佈解除合同,驅除出門,免於刑事訴訟,我們沒有把人送進監獄裡,算是仁慈的了。
在預算和投資領域,我們處分了三妹的幾個直系親戚,也是虛報工程套現,對這類人我告訴三妹:不要留在公司,留在公司就是禍害,他們的本性就是貪婪,利用一切機會騙取利益。不管涉及何人,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不能手下留情。
兩三個月的整頓,我們依法辦事,所有事情有理有節,有計劃安排,有跟蹤調研、有會議研究、有處理措施、有結果通報。這些環節環環相扣,整個物業通過整頓,上至高管下到普通員工,都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你的錢就不要伸手,伸手必被抓;是你的錢,一分也不會少。
我問李凰芹說:“說說心裡話,你是喜歡一個明明白白的董事長,還是喜歡一個糊里糊塗的董事長。”
李凰芹說:“說實話,原來每一件事,我都要親力親爲,很累很辛苦。大鵬又不管事,而現在,我想到的你早就做了,我沒想到的,你也想到了,我少很多事。”
“有得必有失,晚上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我問。
“孩子們上中學了,住宿了,是很不習慣。這個我承認。”三妹說。
“以後覺得無聊,就到我家來和草兒聊天。小婉那裡,孩子要出生了,我不能不管啊。”我說。
“你這東宮西宮的,還想把我也拉進宮裡,是吧?”李凰芹說。
“哪裡的話呀,我沒這個想法啊,你別胡思亂想。”我說。
“真的嗎?我倒是要試試,你有沒有這個定力。”李凰芹邊說邊湊過來,伏在我的肩頭呢喃着。我從呢喃不清的語言裡讀懂了女人的渴求,女人的風情萬種,或許是對生活的朗誦,對早已相中的男人的表白。她在呢喃中寬衣解帶,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像背熟了的唐詩,沒有停頓、沒有磕巴、如行雲流水般把自己的情緒揮灑在我的身上。這正是——
重溫亞當和夏娃的悲劇,
因爲偷食禁果的結局,
是變成蛇爬行的慘痛,
我將在慘痛中無法面對自己,
也無法面對我親愛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