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貧民區,這是社會的必然所在,除非真到了全天下都富得流油的地步,方纔可能消滅。
在夜歌人口中,這個地方叫做老克勒巷,不過地域廣大,少說也有幾個社區的範圍,藏污納垢,無所不包,既是尋常夜歌人不會輕易涉足之地,也是絕佳的藏身之所。
秦錚現在所在的筒子樓就在這裡,藏身於身份不合的市井間,總算有些燈下黑的特點。
“老克勒”是夜歌方言,說的是華夏最早受到西方文化衝擊的一羣人,也是骨子裡深深浸入當年十里洋場、軟玉溫香的一羣人。隨着新時代的來臨,這些人已經不是當初海派文化的代表了,反而因爲不土不洋的做派地位尷尬,這個詞也漸漸成了有些貶義的詞語,說的是徒具外表的空殼子,頗有華而不實的意味。
老克勒巷也是如此。表面看去,似乎很有些舊夜歌的味道,古舊的洋房,有資有派的人物,看上去倒真有些味道,挺唬人的。可是真要說起來,這裡都是真正的貧民,便如笑話裡那種家裡常備一塊豬皮,出門前抹抹嘴,顯得酒足飯飽那樣,讓人無話可說。
但就在今天,這裡忽然涌入了大量人員,氣勢洶洶向秦錚所處的筒子樓圍去。
“暴露了?”秦錚有些錯愕,“來得還真快,這就坐不住了?”
張勇也有些驚訝,趕緊穩住情緒說道:“說到底是吃了虧了,天天這麼砸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沒什麼損失,他們的損失可大了,就算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又是有頭有臉、叱吒風雲的人物,光是明面上的壓力也頂不住的……要不我們撤吧?硬碰硬總是不好的,大局爲重誠然重要,可沒了秦少,這事兒就不好收場了!”
秦錚搖搖頭,說:“該來的總要來,話說清楚最重要,又不是我對不起他們,當初死人也不是我親自下的手,說到底是自找而已。再者說了,大家都有些扯不斷的關係,說說總是好的。”
“可是……”張勇還想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話頭,無奈地點點頭。
“當然了,”秦錚笑得很奸詐,“人家打上門來了,我們就這麼簡簡單單出去見人,未免有些示弱了。武道上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連消帶打,也要邊打邊拉,慢慢來……”
張勇是徹底啞口無言了,他倒是早就知道秦錚是個左右搖擺的眼鏡蛇王,可沒想到對方還是個癩皮狗!在他心目中,這些世家子弟無論如何,吃相總還是要好看些的,秦錚怎麼就一點沒有豪門世家子弟的覺悟呢?
難怪那些人都不待見他,以他這個癩皮狗的模樣,待見他纔怪!不知道簡小姐到底看上了他哪裡,居然這麼上趕着和他交好,又是幫忙又是送人手,讓張勇對秦錚的潛在實力更爲好奇,這世上敢於挑戰豪門世家的人數不勝數,就算真能走到秦錚這一步的不多,可又怎麼能篤定繼續勝下去?
簡小姐會不會有其他心思呢?張勇心裡已經泛起了花花腸子,秦錚倒是挺帥的,配簡小姐也不錯哦!
要是知道張勇在想這些,秦錚肯定在出馬面對敵人前先揍他一頓了……
此時的老克勒巷裡,已經燃起了硝煙,還好這裡人早就習慣了幫派混戰,很自然地躲進了自己的家裡,關閉了門戶,只留下門縫往外窺探。從小的艱難生活早就鍛煉出了他們的眼力,也能看出這些人不是爲了這不值錢的地方而來,事不關己、看看熱鬧,何必捲進去打生打死呢?
不過過了一會兒,這些人開始覺得,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這可不是那些小混混的私鬥,打生打死又血乎淋拉的,沒有觀賞性,也沒有足夠的力度感,除了噁心沒有其他感覺。可今天這些人厲害啊!你看那上上下下亂竄的身影,遊走爭鬥的人們,怎麼看怎麼像是電影裡的高手啊!還好他們都沒有槍,不然今天絕對是一場刺激的戰鬥!
爭鬥兩方的人心裡卻在叫苦,不是他們不想帶槍,能帶誰不帶啊?一槍管子轟過去,不比現在累成死狗這般爽快?他們又不是追求武道巔峰的武士,拼了老命也要求個勝利的榮耀,都是一不小心掉腦袋的人,誰不愛惜生命?
可是這裡是夜歌!還是夜歌的市區!就算是貧民窟,也不可能真的動槍啊!這裡是國際化大都市,在這個地方動槍,絕對立馬就會招來軍隊的打擊。就算秦錚和軍方再好,這種罪過也是不能有的,在最初和餘山交好時喬風骨就提醒過,後來陳霸先也多次提醒過,夜歌是絕對不能見槍的,只要見了槍,性質立刻會變得不一樣,就算是陳家也不好明目張膽的去保!
燕京那羣人巴不得找夜歌這邊的錯處,真要是出了這種事兒,不止當事人要出問題,整個夜歌軍門都會出事!
這也就是夜歌豪門的保鏢素質普遍高過菊城的原因,那些真正需要動槍的事情自然要交付殺手去做,百解憂的勢力範圍就在幾個核心城市比較強大,菊城那些低一兩線的城市就沒有這種需要了……
門外打生打死,門內卻一派祥和。
秦錚雲淡風輕,張勇也對自己帶來的人頗爲信任,絲毫不覺會有失手可能,兩個人坐在那裡一邊聊天,一邊等待着外面有個結果。今天的形勢已然確定,對方能找到這裡,就肯定抱了不死不休的心思,最終終究是個王見王的局面,沒必要太急。
“你怎麼確定最後會是王見王?”張勇嗑着瓜子問道。
秦錚笑笑,說:“這麼久了,看出門道沒有?”
“不就是對付李家麼?就算是狗急跳牆,李家也未必會和你王見王啊!”張勇有些不屑。
秦錚搖搖頭,說:“看看再說,看看再說。”
“故弄玄虛……”張勇吐槽起來,他和秦錚是好友關係,不會像盤子那樣拘謹,吐槽兩句也沒什麼。
秦錚不以爲杵,繼續磕起了瓜子,搖頭晃腦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這時,一名隨風走進來,說:“秦少,對方的力量不小,我們壓力很大。”
“拿不下麼?”秦錚問道。
隨風遲疑了一下,說:“張先生手下的人相當彪悍,只是會多耗費些力氣。”
“我等得起,”秦錚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一點,五點之前搞不搞的定?”
隨風想了一會兒,說:“可以。”
“那就去吧。”秦錚擺擺手,那名隨風退了出去。
張勇看着這一幕,湊過來說:“我怎麼發現你有點不對勁呢?”
“哪兒不對勁?”秦錚問道。
張勇說:“以我對你的理解,你是個凡事敢爭先的人,衝鋒陷陣也是身先士卒的,可今天你怎麼這麼憊懶呢?難道真的像傳說一樣瘋了?”
“你看我像瘋了?”秦錚笑道。
張勇搖搖頭,說:“瘋倒不一定,但是出現些心性變化也有可能,畢竟大家都知道你內訌了嘛!這麼好幾天了,也沒見那兩位大小姐來看看你,當日阻擋你的日本妞兒也沒出現。女人心,海底針哦!有委屈就說出來嘛,把你的不開心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一下嘛!”
“呵,”秦錚笑得更賤了,“你想太多了,難道沒有發現麼?我帶來的隨風整體實力比不得你手下這羣高手,所以都在側面掠陣,真要損傷也是你損失大……”
張勇瞬間石化,愣了半天才怒吼起來。
“秦錚!你個王八蛋!我弄死你!”
話雖這麼說,他倒沒有真的動手,下面都是死士,本來就抱着戰死的覺悟,如果秦錚真的智珠在握,這些人也算死得其所,就怕秦錚是在死撐,那可就不值咯!他仔細觀察着秦錚,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苗頭來,可惜秦錚那張臉就是這麼賤,看多了就想直接一拳頭夯過去,實在看不出什麼東西。
“罷了罷了!”張勇長嘆,“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只能把命交給你了!”
誰知話沒落地,秦錚站起身來,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忽然說道:“這麼快?對方還是有高人的?”
“什麼?”張勇跳起來,也側耳去聽。武人本來耳聰目明,比尋常人等更容易聽出玄虛門道,可現在卻什麼都沒聽到。
這小子的耳力比我好這麼多?張勇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錚,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出去看看吧。”秦錚笑着喝了口水,就率先往外面走去。
張勇趕忙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問道:“你聽到什麼了?專門練過耳朵?怎麼練的?”
“改日,改日告訴你!”秦錚擺擺手,已經走出了門外。
出來一看,果然有些不忍猝睹。雖然雙方出動的都是高手,都懂得如何在減少血液飛濺的前提下殺傷對手,可混戰中講究就少,現在的街面上還是有不少血跡,還有不少人正躺在那裡紋絲不動、不知死活。
“啊——”房頂上有個人慘叫着摔下來,擦着陽臺上兩人的鼻子尖墜落,狠狠砸在了地上!
“嘶——”秦錚有些牙酸,倒吸了一口冷氣。
張勇眉目一瞬,已經攀着陽臺柱子消失在上方,顯然是去迎敵了。誰知不過三四呼吸的時間,他就回到了秦錚身邊。
不過呼吸三四次的時間,他已經氣喘吁吁,臂上帶傷,無奈地說道:“高手!真正的高手!”
“百解憂的人也來了?”秦錚忽然笑起來。
“不錯!”一個明亮的女聲傳來,接着就有一道人影跳進陽臺,向着秦錚撲來!
刀光如霜!
迅疾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