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中了,大人!”在馬上觀望的親衛欣喜的呼道:“就算不是益王,也應該是個郡王!”
姜四維也看的清清楚楚,暗歎了一聲“可惜!”他知道不可能再有機會,當即便縱身上馬,低喝道:“撤!”一行人隨即縱馬遠去。
山崗上,吳良才滿是惋惜的嘆了一聲,“可惜。”
鄒一貴感慨道:“姜四維家傳神技,果然是名不虛傳,竟似連東興港的火槍也無法企及。”
“姜四維是自小苦練,數十年的功底。”吳良才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他那張大弓沒幾人能夠拉開,但東興港的火槍卻是人人可使,稍加訓練就行,看到沒有,騎兵都沒法近身。”說着,他話頭一轉,“中箭的應該是誰?”
鄒一貴斟酌着道:“以左爲尊,那人立於三人右邊,應該是金溪郡王。”
殺個郡王,也能勉強交差了,吳良才點了點頭,沉聲道:“鳴金收兵。”
聽的他終於下令收兵,鄒一貴不由暗鬆了口氣,他知道吳良才遲遲不下令收兵,爲的就是給姜四維創造機會,戰場上的情形其實早就變成了東興港護衛隊一面倒的屠殺,三個火槍營呈品字而立,在火槍密集快速幾乎是不間斷的射擊下,一衆兵丁連近身都沒機會,就別提破陣了,所幸的是東興港不敢移動戰陣,否則他們早就崩潰了。
隨着收兵的鉦聲在戰場上響起,一衆官兵立時便四散而退,瞬間就撤離的乾乾淨淨,戰場很快就安靜下來,張目四望。隨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首,令人不忍目睹,因爲是有意放水,看到這悽慘的景象,胡萬里不免有些不安。輕聲命令伍子順收攏人馬,離開戰場。
一戰下來,護衛隊傷亡不過百餘,而且多是輕傷,但是益王府等三個王府的護衛司官兵和侍衛卻幾乎是全軍覆滅,收攏人馬一清點。三千人只剩下七百餘人,包括護衛司指揮使龔一貴在內的大小武官戰死了四十多人,金溪郡王朱厚煌被射死,三府家眷被擊殺一盡,所幸的是幾個小王子沒事。
看着寥寥不過三百餘護衛兵丁,看着已經斷氣的三弟金溪郡王朱厚煌的屍首。益王朱厚燁、崇仁郡王朱厚炫臉色都異常蒼白,眼見的東興港兵丁都在忙碌,朱厚炫神情陰沉的道:“王兄,這一戰有些蹊蹺,總覺的是東興港刻意爲之!”
“別胡說。”朱厚燁輕聲呵斥道,他也有些懷疑,不過。戰場的情形他一直看在眼裡,東興港也不是見死不救,前軍後軍都是冒死救援,略微沉吟,他才道:“衛所官兵明顯是衝着咱們來的,他們自知不是東興港兵丁的對手,所以企圖能夠一舉射殺本王,三弟是爲本王擋的這一箭。”
“東興港明知有戰事,卻仍然讓家眷乘坐馬車。”朱厚炫沉聲道:“護衛司兵丁被單獨安排在中間,也是大爲不妥。”
“難道讓東興港兵丁與他們混雜在一塊?”朱厚燁不滿的道:“二弟難道沒留意到。東興港兵丁必須排列成密集的戰陣才能發揮火槍的威力,這事不能再提。”說着,他便轉身離開去安撫護衛司兵丁。
朱厚炫還待再說,他的侍衛長錢上辛卻不動聲色的拉了他袍袖一下,低聲道:“益王無嗣。”
輕輕一句話。朱厚炫聽的卻是一呆,朱厚燁無嗣,若是真能靖難成功,這皇位極有可能會落在他兄弟幾家的子弟身上,老四朱厚熠是妾生,一母同胞的只有他們三兄弟,如今朱厚煌已死,最有可能的便是他這個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見他不吭聲,錢上辛接着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今日一戰,總算是見了東興港的真顏色,沒有火炮尚且如此厲害,再裝備火炮,這天下根本無人能擋,護衛司折損了二千餘,對方的損失更大,少說也死傷了三千,今日一戰,乃靖難首戰,必然廣爲傳頌。”
朱厚炫知道他這是暗示益王與東興港聯手,這天下唾手可得,也是暗示他,他們根本沒有退路,只能與東興港合作,這些道理他何嘗不知,朱厚燁並未瞞他,事無鉅細都跟他說過,
不過,他一直有些不敢相信,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天上掉下個皇位來,誰敢輕易相信?
南昌衛、贛州衛的傷亡遠遠超過來錢上辛的預料,黃昏之時,吳良才收攏人馬,只得了四千多人,連五千都不到,看着統計上來的報表,吳良纔不由的無名火起,來時一萬二千人,兩戰就只剩下了四千多人,連一個衛的兵額都不到,這讓他如何交差?
見他臉色不善,鄒一貴謹慎的道:“都司大人,戰場仔細清點了一番,傷亡人數只有三千二百餘。”
衛所兵丁逃亡成風,吳良才早料到會有兵丁借交戰之機逃亡,但一戰就逃亡了二千多,這也太駭人聽聞了,他沉聲道:“派快馬連夜到附近鄉鎮搜索!”
“大人,王府護衛司逃亡的也不少。”鄒一貴沉吟着道:“據一個裝死的兵丁說,被姜四維射殺的乃是金谿王朱厚煌,有這份功勞在,屬下竊以爲,還是略微誇大一點損失的好,如此方能引起朝廷足夠的重視,咱們跟益王如今可是不死不休,不能讓朝廷掉以輕心,順帶也能落點實惠。”
默然半晌,吳良才微微頜首道:“那就按現有的統計,如實上報。”
胡萬里一行進入福建不久,益王聯合東興港造反,在南城大敗江西衛所官兵,一戰斬敵八千的消息和益王朱厚燁的討繳檄文很快就傳揚開來,迅速傳遍了江西、福建、浙江、南直隸,東南半壁震動!
東興港戰力之盛,在大明東南沿海各省無人不知,誰也沒料到。東興港在失去胡萬里的約束之後會如此迅速的與益王聯手,重現文皇帝朱棣的靖難之役,想到東興港當年打廣州、福州,半日就破城的戰績,東南沿海的官員士紳商賈無不談之色變。人心惶惶!
南京城裡,大小官員花樣百出的以各種理由懇祈致仕或是病休,人人心裡都清楚,南京城這次是在劫難逃,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不僅是南京。整個東南怕是都無可避免的會被捲入這場靖難之役,東興港可不是寧王那個草包。
秦淮河畔,一家大宅院中,慈善總會的總會長周志偉搖着摺扇,心緒不寧的在院子裡的樹蔭下來回的踱着,他做夢也沒料到東興港居然會鬧出如此大的亂子。這分明就是造反!這讓慈善會夾在中間如何自處?更讓他氣惱的是,慈善會和東興港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的名聲,一下就被斷送的乾乾淨淨!
門房小廝快步走到跟前,躬身道:“老爺,蘇州趙會長來了,禮部王大人已是第三次來總會了。”
稍稍沉吟,周志偉才道:“將趙會長從後院用小船接來。告訴王大人,我不在府中,派人半道轉告他我的地址。”
不多時,趙文華一身長衫,將一柄摺扇搖的又快又急,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也不知道是心裡急還是天氣熱,一見面,微微一揖,他便道:“本中兄,東興港倡亂。慈善會如何自處?”
周志偉卻是劈頭就問道:“慈善會名下的銀號現銀可已轉移?”
“放心,一得信,便已經全部分散轉移到其他銀號了。”趙文華說着便含笑道:“是東興港提前通知本中兄的?慈善會是否會遭池魚之殃?”
“擔心的是朝廷。”周志偉沉聲道:“這些年慈善會名聲在外,朝廷國庫空虛,一旦東南戰亂。我擔心朝廷會打慈善會的主意。”
略微沉吟,趙文華很是突兀的道:“本中兄看好東興港?”
“我誰也不看好。”周志偉沉聲道:“但沒有胡長青,沒有東興港,就沒有慈善會。”
猶豫了半晌,趙文華才沉聲道:“本中兄就不擔心慈善會被朝廷封禁?”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時,周志偉才緩聲說道:“半年前,朝廷追封長青,我去了漢武,薛良輔薛先生特意跟我長談了一次,他說,慈善會能有今日的局面頗爲不易,不論發生任何事情,慈善會都必須保持中立,不能捲入政爭之中,大明的百姓離不開慈善會,大明的商賈也離不開慈善會的銀號,匯通天下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如今想來,半年前,東興港就應該已經在着手與益王聯手的計劃,東興港沒有要求慈善會支持他們,我們有什麼理由轉而去支持朝廷?”
趙文華不滿的嘀咕着道:“慈善會保持中立,實際上便是支持東興港,慈善會銀號下面的那些府縣的銀號錢莊都是東興港的罷。”
聽的這話,周志偉心裡一沉,卻是輕笑着道:“這是長青當年的提議,慈善會銀號本銀有限,以自身的實力,無法匯通天下,要善於聯合下面的銀號錢莊,才能實現匯通天下,攫取最大的利潤,東興港有多大實力?能夠開設遍佈天下的銀號錢莊?”
見他不承認,趙文華長嘆了一聲,道:“長青已經不在了,東興港如今又倡亂東南,咱們的也的爲慈善會的前途,爲自身的前途考慮,遊走於朝廷之外,又有龐大的銀號和鉅額的利潤,猶如小兒持金過鬧市,覬覦之人不少。”
周志偉聽的一笑,道:“符質兄這是哪裡話?慈善會背後是兩大靠山,一是朝廷,一是東興港,誰敢覬覦?如今朝廷和東興港反目,咱們必須置身事外,偏向任何一方,都會導致慈善會覆滅。”
說着,他刷的一聲合上摺扇,含笑道:“一來就說正事,倒是缺了禮數。”說着,他便對外喚道:“小七——。”
一個年輕人利落的推開院門進來,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周志偉含笑道:“將冰鎮酸梅湯送兩碗上來。”
待的小七退下,他才含笑道:“道宗這兩日也該到了,這些年咱們平素也難得的相聚,這次機會難得。好好團聚一下。”
“南京怕是不安全。”趙文華略微沉吟,才道:“蘇杭富甲天下,應該會成爲東興港的首選目標,雖說現銀大都分散轉存,但銀號的人員也須的爲他們安排好退路。大水衝了龍王廟,那就鬧了大笑話。”
說着話,小七已端了兩碗冰鎮楊梅湯上來,“這東西解暑。”周志偉說着伸手禮讓,一路行來,趙文華確實有些渴。當即便喝了一大口,感覺着一股涼意順喉而下,直涼到肚子裡,不由輕讚了一聲,“愜意!”
周志偉看着他笑了笑,道:“南京這天氣。又悶又熱,最愜意的還是呆在陰涼的地方。”
什麼意思?趙文華也沒在意,只當是隨口閒聊,堪堪一碗楊梅湯喝完,便覺的天旋地轉,小七這時才躬身道:“王大人已經來了,在廳房。”
“把他轉去城外的莊子軟禁起來。別爲難他。”周志偉吩咐完小七,便起身朝院門走去,王廷相他是必須的親自相迎的,來了三次,估計是有急事的,對於王廷相,他還是相信得過,至少不會害他。
之所以要軟禁趙文華,是因爲他嗅到了危險,這傢伙居然想拿慈善會做籌碼去迎合朝廷。這已經觸犯了他的底線,這節骨眼上,他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一路快步進的廳房,見的王廷相一身青衫坐着喝茶。周志偉忙含笑一揖,道:“晚生來遲不恭,還望浚川公恕罪。”
王廷相斜了他一眼,不滿的道:“現在要見你周大會長一面,還不是一般的難,老夫三顧茅廬,才得一見!”
“浚川公見諒。”周志偉又拱手一揖,滿臉含笑的道:“東興港倡亂,慈善會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之上,晚生最怕見的就是南京城的大員。”
王廷相戲謔着道:“怕要銀子,還是怕抄家?”
“浚川公該不會來要銀子的吧?”周志偉還了他一句,才笑道:“如今檄文已經傳遍天下,根本沒有和談的餘地,浚川公何不也致仕返鄉?”
“這一場大戲,老夫豈能錯過?”王廷相說着左右看了看,見廳裡沒人,他才身子微微前傾,低聲道:“長青是詐死!”
詐死?周志偉眉頭一揚,欣喜的道:“浚川公是如何斷定的?”
王廷相急着要見周志偉,就是心裡懷疑,想從周志偉身上看出一點破綻,他知道周志偉與東興港與胡萬里的關係不是一般的簡單,而且慈善會與東興港有着大量的銀錢往來,如此大的戰事,東興港不可能不調用銀子,這事按理是不會瞞周志偉的。
說話間,他一直留意着周志偉的神情變化,見其不驚反喜,不由的大爲失望,看來,胡萬里要麼是真死了,要麼就連周志偉也瞞住了,難道東興港不從慈善會調撥白銀?略微沉吟,他才道:“益王朱厚燁的討繳檄文本中沒拜讀過?”
“自然讀過。”周志偉不解的道:“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王廷相低聲道:“前面的且不說,檄文後面許諾三年之內,掃平西北韃靼,開海興商,廢除兵籍、匠籍,革新兵制,減輕徭役,廢除人頭稅,刷新吏治,這益王朱厚燁素無野心,又不識民間疾苦,更不知兵事,豈能有此見識和想法?東興港除了胡長青,又有誰會有此雄心壯志?”
聽的這理由,周志偉不由大爲失望,稍稍坐直了身子,才道:“這些舉措都是小琉球現在推行的,在檄文中提出這些舉措,不過是爲了爭取民心罷了。”
見他一臉的失望之色,王廷相不由訕笑道:“看來是老夫多疑了,不過,在胡長青身故之後,東興港就折騰出如此大的動作,總覺的有些古怪。”
周志偉輕嘆了一聲,才道:“沒了長青,東興港等若是沒了主心骨,朝廷又操之過急,逼迫太甚,東興港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聽的這話,王廷相亦是無語,暗忖真是自個多疑了?略微沉吟,他才自失的一笑,道:“老了,還是安心看戲的好。”
京師,乾清宮大門外,一溜的太監跪在門口,聽着殿內接連傳出砸瓷器的聲音,聽着殿內隱隱傳出的嘉靖的咆哮聲“東廠,錦衣衛難道都是一羣廢物?”
黃錦用袖袍拭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起身遠遠的退到兩旁的迴廊裡跪下,一溜太監都悄無聲息的緊跟着遠遠的跪下,一個個都面色蒼白,不知道又出了什麼天大事情,惹的嘉靖如此暴怒。
東廠廠督高忠、錦衣衛都指揮使陳寅跪在殿內,兩人都嚇的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低低的伏在地上,前胸後背都已溼透,只聽的滿殿都回蕩着嘉靖的咆哮聲,“東興港數千兵丁潛入建昌府,勾結藩王,這難道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廠衛都是瞎子不成?”
“高皇帝祖訓,那是舉衛所的兵,朱厚燁勾結東興港,還有臉勤王清君側!還有臉效法文皇帝!列祖列宗的臉都讓他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