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五人一言不發地離去,包括秦堪在內,他們只覺得幾位大臣臉色不好看,可能對朱厚照那身小廝裝扮不滿,但他們死活沒想到,這一次相遇卻給自己埋下了殺身之禍。
除了官位和名聲,在心懷正義的大明文官心裡,有一種利益是萬萬觸犯不得的,那便是整個國家的利益,江山社稷的利益。
有了王嶽那一番添油加醋的詆譭,再加上劉健等人親眼所見秦堪和劉瑾簇擁着大明天子朱厚照,穿着荒唐的衣裳嘻嘻哈哈欲出宮遊玩,前因再加目睹,劉健等人終於給秦堪打上了“佞臣”的烙印。
對待佞臣,必須毫不手軟的除之!
這便是首輔大學士劉健的態度,當劉健雙腿邁出宮門的一刻,心中悄然生起一股濃郁的殺機。這股殺機不爲私怨,只爲公義。
承天門外,劉健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緩緩掃視謝遷,李東陽和王瓊,目光陰冷如寒鐵。
“諸公,陛下欲悔婚一事或許可以暫緩勸諫,有一樁事迫在眉睫,我等不得不爲,而且必須速速解決!”
衆人似有所覺,一言不發的王嶽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冷冷的笑意。
劉健語氣漸漸激烈起來,爲了突出語氣,他甚至將一隻手攥成拳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弘治一朝十八年,先帝身邊無論內廷還是外廷,從義宦張敏,懷恩,到內閣徐溥,丘浚。無一不是忠烈正直之臣,直到我等內閣和內廷,世人雖多有非議,然終究褒多於貶,君聖臣賢,如此方纔成就我大明煌煌中興偉業,今日陛下身邊佞臣小人繁多。天子心智不開,反受矇蔽,我等皆先帝臨終受命輔佐之臣。怎能眼見大明社稷漸步崩塌之危厄?”
謝遷,王瓊和王嶽凜然躬身爲禮,齊聲道:“願以劉公爲馬首。”
李東陽見衆人情緒激動。大有爲國豁命一擊之勢,不由暗歎一聲,也跟着躬身下去。
劉健緩緩注視衆老臣,語氣森然道:“祖宗江山基業得來不易,若在我等這代臣子手裡由盛而衰,我們必成大明千古罪人,劉某代天下的臣子和百姓登高鼓呼,合我等朝堂內外之力,掃滅奸佞,即在今日。剪除九虎,清君之側!”
謝遷等人皆道:“同心共除賊佞!”
王嶽拱手道:“司禮監和東廠願附諸公驥尾,供其驅使。”
王嶽的刻意挑撥,劉健的登高一呼,內閣。司禮監和東廠罕見地聯起手來。
內外合擊,厲若雷霆,秦堪和八虎成了朝堂和內廷眼中的獵物。
這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強大力量,秦堪兩世皆未經歷過的強大敵人。
朝堂裡開始暗流涌動,內閣三位大學士手掌翻覆間,朝堂風雲變動。無數文官迅速在三位大學士旗幟下靠攏,一場不見硝煙卻比戰場更加慘烈的爭鬥緩緩拉開序幕。
朝堂和內廷聯手,彷彿一頭龐然大物,露着獠牙緩緩向秦堪和劉瑾等人走來。
秦堪渾然無覺。
不能說他鬥爭經驗太低,實在是兩個截然不同年代的價值觀有很深的代溝,前世那個年代裡,誰當小人誰當君子,各有各的活法,誰也不會干涉,只要沒有產生直接的利益衝突,彼此各不相干。然而大明卻不一樣,大明的朝堂裡有一羣可愛又可恨的文官,他們的處世觀並非獨善其身,而是兼濟天下。誰若破壞了國家的利益,他們敢豁出命跟人鬥到底。
秦堪不是不懂,老實說,劉瑾這種人他也不喜歡,有機會除掉他會毫不猶豫地下手。
問題是他萬萬沒想到,劉健等一衆文官竟將他也打上了奸佞的標籤。
莫名其妙的殺機,就這樣悄悄向他撲面而來。
…………
…………
朝堂醞釀着劇變,秦堪仍穿着青衣青帽,很無奈地站在丁順的府裡,看着不遠處的院子裡,金柳那嫋娜生姿的背影,輕輕哼着不知名的曲兒,將一件洗乾淨的飛魚錦袍使勁一抖摟,然後晾在院子的曬衣竿上,每曬一件,金柳便喜滋滋地在腳下的“正”字上劃一筆,這代表又有四文錢入袋。
丁順站在秦堪身旁,壓低了聲音苦笑道:“大人,您打算何時跟金姑娘說實話?”
秦堪嘆了口氣,道:“我已跟她說過實話,奈何她根本不信,還說我好高騖遠不踏實……”
丁順聞言一挺胸:“這個簡單,屬下當着她的面朝你一拜,她便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了。”
秦堪搖頭,道:“相不相信不是關鍵,關鍵是身份的轉變……”
“什麼意思?”
“她可以愛一個落魄的書生,一個寄人籬下的僕人,因爲階級一樣,所以她愛得毫無顧慮,如果我的身份忽然變成了權勢顯赫的大官兒,你覺得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還能怎樣反應?換了屬下是她,二話不說脫了衣服鑽你被窩裡……”
秦堪嘆道:“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她有節操,而你沒有……”
頓了頓,秦堪補充道:“……你連貞操也沒有。”
丁順咧嘴笑了笑,也不敢跟秦堪油嘴滑舌,很快轉移了話題。
“大人,京師昨日風聲不大對勁兒……”
秦堪一楞:“什麼意思?”
“屬下千戶所裡的幫閒們從京師的街巷和茶肆酒樓裡聽來了消息,朝中隱有動盪之勢,瞧這苗頭,好象是衝着大人您來的……”
秦堪眉梢一跳,沉聲道:“說清楚。”
“說是朝堂裡出了奸佞,幾位言官好像要上奏本,參大人您和陛下身邊的近侍劉瑾張永谷大用等人,說你們蠱惑君上,擅權貪利,禍亂朝綱,其罪可誅……”小心地瞧了瞧秦堪的臉色,丁順接着道:“那些言官還將大人您和劉瑾張永那八位公公合稱爲‘九虎’,寓意佞臣擅權,張狂如虎……”
秦堪臉色漸漸發青,嘴脣緊緊抿起,憤怒的神情如烏雲一般漸漸籠罩了臉龐。
丁順見秦堪發怒,立馬閉嘴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冷冷開口:“簡直是恥辱!”
丁順急忙附和:“對,被這幫只知打嘴仗的貨參劾,對大人來說確實是恥辱……”
秦堪冷冷掃他一眼,皺眉道:“說什麼呢?我說恥辱的意思是,竟把我和劉瑾那些貨色並稱爲‘虎’。”
丁順:“…………”
秦堪忿忿道:“說我是虎我不反對,這是事實,劉瑾那羣貨色有資格稱爲‘虎’麼?”
丁順忍不住道:“他們不稱虎應該稱什麼?”
“驢!明明是一虎八驢,非說什麼九虎,那幫言官眼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