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銀花娘、鐵花娘三人正糾纏中,金花娘已披着衣裳,奔了進來,瞧見了牀上滿面流血的俞佩玉,失聲驚呼道:“這……這是你做的事?”
銀花娘大笑道:“是我又怎樣,難道你也心疼……”
話未說完,金花娘的手掌已摑在她臉上。
清脆的掌聲一響,笑聲突然頓住,吵亂的屋子突然死寂,鐵花娘鬆了手,銀花娘一步步往後退,貼住了牆,眼睛裡射出兇光,顫聲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金花娘跺腳道:“你爲何要做這樣的事?”
銀花娘跳了起來,大叫道:“我爲何不能做這樣的事,你只知道老三喜歡他,可知道我也喜歡他?你們都有意中人,爲何我不能有?”
金花娘呆住了,道:“你……你不是恨他的麼?”
銀花娘嘶聲道:“不錯,我恨他,我更恨你,你只知道老三年紀大了,要找男人,可知道我的年紀比她還大,我難道不想找男人?”
金花娘呆了半晌,長嘆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還要我爲你找男人,你的……你的男人難道還不夠多,還要別人爲你找?”
銀花娘狂吼一聲,突然衝了出去。
只聽她呼喊聲自近而遠:“我恨你,我恨你們……我恨世上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天下人都死個乾淨!”
金花娘木然站在那裡,久久都動彈不得,鐵花娘卻已衝到牀前,瞧見俞佩玉的臉,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俞佩玉反覺出奇的平靜,喃喃道:“世上是永遠不會有毫無缺陷的事,這道理高老頭爲何不懂得,他此刻若是瞧見了我,又不知該是什麼感覺……”
他突然覺得很好笑,竟又大笑了起來,他終於又解脫了一重縛束,他心裡只覺出奇的輕鬆。
鐵花娘頓住了哭聲,吃驚地瞧着他,他此刻心裡的感覺,她自然無法瞭解,任何人也無法瞭解的。
三天後,俞佩玉自覺體力已恢復了大半,但臉上卻已扎滿了白布,只露出一雙鼻孔和兩隻眼睛。
金花娘與鐵花娘瞧着他,心裡充滿了歉疚與痛苦。
金花娘終於嘆道:“你真的要走了麼?”
俞佩玉笑道:“該走的時候,早已過了。”
鐵花娘突然撲過去,摟住了他,大聲道:“你不要走,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我還是對你好的。”
俞佩玉笑道:“你若真的對我好,就不該不放我走,一個人若不能自由自主,他活着豈非也沒什麼意思了?”
金花娘黯然道:“至少,你總該讓我們瞧瞧你,你已變成什麼樣子?”
俞佩玉道:“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我。”
他輕輕推開鐵花娘,站了起來,突又笑道:“你們可知道,我出去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金花娘道:“你莫非要去尋我那可惡的二妹?”
俞佩玉笑道:“我的確要去找個人,但卻不是找她。”
鐵花娘揉了揉眼睛,道:“你要找誰?”
俞佩玉道:“我先要去尋那唐公子,叫他到這裡來見你們,再去尋唐無雙唐老前輩,告訴他瓊花三娘子並不是他想象中那麼壞的人。”
金花娘垂下了頭,幽然嘆道:“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俞佩玉笑道:“你們若能坐在這裡,讓我自己走出去,就算是感謝我了。”
他大步走出去,沒有回頭,金花娘與鐵花娘果然也沒有跟着他,她們的眼淚早已流下了面頰。
俞佩玉只覺心裡無牽無掛,也不必對任何人有所歉疚,他既然從未虧負過別人,別人的眼淚也就拉不住他。
他開了地室的門,掀起了那幅畫,夕陽就斜斜地照上了他的臉,此刻雖未黃昏,卻已將近黃昏。
他用手擋住陽光,另一隻手關起了地道的門,突然他兩隻手一齊垂下,連腳步也無法擡起。
這花廳的梁木上,竟懸着一排人——死人!
鮮血,猶在一滴滴往下滴落,他們的血似乎還未冷,他們每個人咽喉都已洞穿,又被人用繩索穿過咽喉上的洞,死魚般吊在橫樑上,吊在最前面的一個,赫然就是此間的主人。
這件事,顯然只不過是下午才發生的,只因正午時這殷勤的主人還曾去過地室,送去了食物和水。
這許多人同時被人殺死,地室中毫未聽出絲毫動靜,殺人的人,手腳當真是又毒辣,又利落,又幹淨。
俞佩玉站在那裡,瞧了兩眼,想回到地室中去,但目光一轉,突又改變了主意,大步走出了花廳。
他心裡縱然有些驚駭,但別人也絕對瞧不出來,他從那一行屍身旁走過,就像是走過一行樹似的。突聽一人喝道:“是什麼人?站住!”
俞佩玉立刻就站住了,瞧不出絲毫驚慌,也瞧不出絲毫勉強,就好像早已知道有人要他站住似的。
那人又喝道:“你過來。”
俞佩玉立刻就轉過身,走了過去,於是他就瞧見,這時從另一扇門裡走出來的,竟是那金燕子。
他雖覺有些意外,但簡直連眼色都沒有絲毫變化,金燕子面上卻滿是驚奇之色,厲聲道:“你是從哪裡走出來的?我方纔怎地未瞧見你?”
俞佩玉淡淡道:“我是從出來的地方走出來的。”
金燕子喝道:“你是否和瓊花三娘子藏在一起?”
俞佩玉道:“是不是又和你有何關係?”
他話未說完,金燕子掌中的劍已抵在他咽喉上。
她自然再也不會認出這是俞佩玉。
俞佩玉不但面目全被包紮住,他此刻的從容、鎮定和灑脫,也和從前像是完全兩個人了。
莫說是隻有一柄劍抵住他的咽喉,就算有一千柄、一萬柄劍已刺入他的肉,他只怕都不會動一動聲色。
一個人若是眼瞧着自己的父親在面前慘死,卻被人指爲瘋子,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仇人就是明明已死了的父親,世上還有什麼能令他覺得不能忍受的事?一個人若面對着自己最心愛的人,而不能相認,世上還有什麼能令他覺得痛苦的事?一個人若經歷了數次死亡,只因奇蹟而未死,世上又還有什麼能令他覺得害怕的事?一個人若已從極美變爲極醜,世上又還有什麼事是他看不開的?
一個人若已經歷過別人無法思議的冤屈、恐嚇、危險、痛苦,豈非無論什麼事也不能令他動心?
俞佩玉這份從容、鎮定與灑脫,正是他付了代價換來的,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人能付出這代價。
世上正也再沒有別人能比得上他。
金燕子掌中劍,竟不知不覺地垂落了下來。
她忽然發覺自己若想威嚇這個人,簡直已變成件可笑的事,這人的鎮定,簡直已先嚇住了她。
俞佩玉瞧着她,突然笑道:“神刀公子呢?”
金燕子失聲道:“你……你認得我?”
俞佩玉道:“在下縱不認得姑娘,也知道姑娘與神刀公子本是形影不離的。”
金燕子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怎地覺得你有些眼熟?”
俞佩玉道:“頭上受傷扎布的人,自然不止我一個。”
金燕子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俞佩玉道:“在下俞佩玉。”
金燕子一張美麗的臉,立刻扭曲了起來,顫聲道:“俞佩玉已死了,你……你……”
俞佩玉笑道:“姑娘可知這世上有兩個俞佩玉,一個已死了,一個卻還活着,在下只可惜不是那死了的俞佩玉,而他的朋友似乎比我多些。”
金燕子長長吐出口氣,道:“這些人,可是你殺死的?”
俞佩玉道:“這些人難道不是姑娘你殺死的麼?”
金燕子恨恨道:“這些人作惡多端,死十次也不算多,我早已有心殺死他們,只可惜今天竟來遲了一步!”
俞佩玉訝然道:“原來姑娘也不知道殺人的是誰……”
突聽一人緩緩道:“殺人的是我。”
這話聲竟是出奇的平淡,聲調既沒有變化,話聲也沒有節奏,“殺人的是我”這五個字自他口中說出,就好像別人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他似乎早已說慣了這句話,又似乎根本不覺得殺人是件可怕的事。
隨着語聲,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以俞佩玉和金燕子的眼力,竟都未瞧出這人是從哪裡來的。
他們只覺眼前銀光一閃,這人便已出現了。
他穿着的是件銀光閃閃的寬袍,左面的袖子,長長飄落,右面的袖子,卻束在腰間絲絛裡,竟是個獨臂人!
他胸前飄拂着銀灰色的長髯,腰上繫着銀灰色的絲絛,腳上穿着銀灰色的靴子,銀冠裡束着銀灰色的頭髮。
他的一張臉,竟赫然也是銀灰色的!銀灰色的眉毛下,一雙銀灰色的眸子裡,射出了比刀還鋒利的銀光。
金燕子縱橫江湖,平日以爲自己必是世上膽子最大的女人,但此刻卻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失聲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銀光老人淡淡道:“你以爲老夫只剩下一條手臂,就不能殺人了麼?老夫若不能殺人,這世上的惡人只怕就要比現在多得多了。”
金燕子訥訥道:“前輩……不知前輩……”
銀光老人道:“你也不必問老夫的名姓,你既是‘天蠶教’的對頭,便是老夫的同路人,否則此刻你也不會再活在世上。”
若是換了別人在金燕子面前說這種話,金燕子掌中劍早已到了他面前,但此刻這老人淡淡說來,金燕子竟覺得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卻道:“不知前輩可找着了那瓊花三娘子麼?”
銀光老人道:“你和她們有什麼仇恨?”
金燕子咬牙道:“仇恨之深,一言也難說盡。”
銀光老人道:“你一心想尋着她們?”
金燕子道:“若能尋着,不計代價。”
銀光老人道:“好,你若要找她們,就跟老夫來吧。”
他袍袖飄飄,走出了花廳,穿過後園,走出小門,後門外的寬街上,靜悄悄的,瞧不見一個人。
金燕子跟在他身後,滿臉俱是興奮之色,俞佩玉竟也跟着走了來,心裡卻充滿了疑惑。
這老人明明不知道瓊花三娘子在哪裡,爲何說要帶金燕子去找,他縱能將馬嘯天等人都殺死,但獨臂的人,又怎能將那許多死屍吊起在樑上——這兩件事,他顯然是在說謊,他爲何要說謊?
說謊的人,大多有害人的企圖,但以這老人身法看來,縱要殺死金燕子,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必要如此費事?
他究竟想將金燕子帶到哪裡去?
這老人卻始終沒有瞧俞佩玉一眼,就好像根本沒有俞佩玉這個人似的,俞佩玉默默地跟着他,也不說話。
這老人雖沉得住氣,俞佩玉也是沉得住氣的。
金燕子卻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時天色愈來愈暗,他們走的路也愈來愈荒僻,這奇詭神秘的老人走在月光下,就像是個銀色的幽靈。
金燕子終於忍不住問道:“那瓊花三娘子究竟在哪裡?”
銀光老人頭也不回,淡淡道:“邪惡的人,自然在邪惡的地方。”
少女們對“邪惡”這兩字總是特別的敏感的。
金燕子不覺失聲道:“邪惡的地方?”
銀光老人道:“你若不敢去,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金燕子咬了咬牙,再不說話,俞佩玉仔細咀嚼“邪惡的地方”這五個字,只覺這老人的居心更是難測。
那銀光老人大袖飄飄,走得看來並不快,大半個時辰走下來,卻早已走出了城,金燕子近年崛起江湖,聲勢不弱,她既以“燕子”兩字成名,輕功自是高手,但跟着這老人一路走來,竟不覺發了喘息。
倒是俞佩玉,雖然體力未復,此刻還未覺得怎樣,只不過對這老人的武功,更生出警惕之心。
只見這老人在樹林裡三轉兩轉,突然走到山坡前,山勢並不高,但怪石嵯峨,寸草不生,看來竟甚是險惡。
山岩上有塊凸出的巨石,上面本來鑿着三個大字,此刻卻是刀痕零亂,也不知被誰用刀斧砍了去。
俞佩玉暗道:“巖上的字,本來想必便是山名,但卻有人不惜花費偌大力氣,爬上去將它砍掉,這卻又是爲的什麼?難道這山名也有什麼秘密,是以那人才不願被別人瞧見?但這三個字的山名,又會有什麼秘密?”
要知俞佩玉屢次出生入死後,已深知世上人事之險惡,是以無論對什麼事,都不禁分外小心。
是以在別人眼中看來無足輕重的事,他看來卻認爲大有研究的價值,只要稍有疑惑之處,他便絕不會放過的。
只不過他現在已學會無論什麼事都放在心裡,是以他此刻疑惑雖愈來愈重,卻仍神色不動,更不說破。
那老人身子也未見作勢,又飄飄掠上了山岩,掠到那塊突出的巨石後,金燕子正想跟上去。
突聽“咯”的一響,那塊有小屋子般大小的千斤巨石,竟緩緩移動了開來,露出後面一個黝黑的洞穴。
這變化就連俞佩玉也不免吃了一驚,金燕子更是瞧得目定口呆,兩隻手本來作勢欲起,此刻竟放不下來。
只聽那老人喚道:“你兩人爲何還不上來?”
金燕子轉頭瞧了俞佩玉一眼,突然悄聲道:“此行危險得很,你爲何要跟來,快走吧。”
俞佩玉微笑道:“既已跟到這裡,再想走只怕已太遲了。”
金燕子皺眉道:“爲什麼?”
俞佩玉再不答話,竟當先掠了上去,只覺那老人一雙利銳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似乎想瞧瞧他功力的高下。
他心念一轉,十成功力中,只使出了五成。
那老人面色雖絲毫不動,目中卻似露出了不滿之色,這時金燕子已全力迎了上去,那老人才覺得滿意了些。
俞佩玉心裡又不覺奇怪:“他若要害我們,我們武功愈差,他動手就愈方便,他本該高興纔是,但瞧他的神色,卻似希望我們的武功愈強愈好,這又是爲了什麼?他心裡到底是在打的什麼主意?”
金燕子已掠了上去,只是那洞穴黑黝黝的,竟是深不見底,裡面不住有一陣陣陰森森的寒風吹出來!
那方巨巖被移開後,恰巧移入旁邊一邊凹進去的山岩裡,計算得實在妙極,而這塊重逾千萬斤的巨巖,竟能被一個人移開,其中的機關做得自然更是妙到毫巔,這樣的機關也不知要費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成,若非要隱藏什麼重大的秘密,誰肯花這麼大的力量。
到了這時,金燕子也不禁動了疑心,訥訥道:“瓊花三娘子會在這山洞裡?”
銀光老人道:“這山洞本是天蠶教藏寶的密穴,瓊花三娘子若非教中的主壇壇主,還休想進得去哩。”
金燕子忍不住道:“天蠶教的秘密,前輩又怎會知道?”
銀光老人淡淡一笑道:“天下又有幾件能瞞得住老夫的秘密。”
這話若是旁人說出來,金燕子縱不認爲他是虛言搪塞,也要認爲他是吹牛,但到
了這老人嘴裡,分量卻大是不同。
金燕子竟覺口服心服,想了想,喃喃道:“奇怪,天蠶教遠在苗疆,藏寶密穴卻在這裡。”
銀光老人目光一寒,道:“你不敢進去了麼?”
金燕子長長吸了口氣,大聲道:“只要能找得到瓊花三娘子,上刀山,下油鍋也沒關係。”
銀光老人目光立刻和緩,道:“好,很好,只要你能膽大心細,處處留意,老夫保證你絕無危險,你們只管放心進去吧。”
俞佩玉突然道:“在下並無進去之意。”
他直到此刻才說話,本來要說的是:“我知道瓊花三娘子絕不在這山洞裡,你爲何要騙人?”
但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後,那老人絕不會放過他,他此刻實未必是這老人的敵手,是以才先試探一句。
銀光老人目中果然又射出了寒光,道:“你不想進去?”
俞佩玉道:“在下也不要找瓊花三娘子,爲何要進去?”
金燕子趕緊道:“這本不關他的事,我根本不認得他的。”
銀光老人淡淡道:“你若不願進去,老夫自也不勉強你。”
他手掌有意無意間在那無名山岩上輕輕一拍,掌擊山岩,毫無聲音,但山石上卻多了個如刀斧鑿成般的掌印。
俞佩玉笑道:“在下雖本無進去之意,但天蠶教的藏寶密穴,究竟也不是人人可以進去的,既然有此機會,進去瞧瞧也好。”
銀光老人也不理他,卻自懷中取出了一柄長約一尺三寸的銀鞘短劍和一個銀色火摺子,一併交給了金燕子,道:“此劍削鐵如泥,這火摺子也非凡品,你帶在身邊,必有用處,只是要小心保管,千萬莫要遺失了。”
金燕子道:“多謝前輩。”
她和俞佩玉剛走進洞穴,那方巨巖竟又緩緩合起。
金燕子大駭道:“前輩合起這石頭,咱們豈非出不去了。”她縱身又想躍出,誰知洞外一股大力涌來,竟將她推得踉蹌向後跌倒。
只聽銀光老人道:“你要出來時,以那短劍擊石七次,老夫便知道了……”
話猶未了,巨石已完全合起,不留絲毫空隙。
洞穴裡立刻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突見一縷銀花爆出,金燕子已亮起了那奇形火摺子,只見銀星不住四下飛激,一道淡淡的銀光直射出來。
銀光照着俞佩玉的臉,他面目雖被白布扎住,但一雙眸子卻在灼灼發光,瞧不出有絲毫驚慌之色。
金燕子也不知這人到底是癡是呆,還是膽子特別的大,卻嘆道:“此事明明與你無關,你何苦要跟着來?”
俞佩玉暗歎道:“這位姑娘脾氣雖然大些,但心地倒當真善良得很,到了此刻,還一心在爲別人着想。”
這些天來,他遇着的女子不是心地險惡,便是刁鑽古怪,驟然發覺金燕子的善良,不覺大生好感,微笑道:“兩人在一起,總比孤身涉險得好。”
金燕子怔了怔,道:“你是爲了我纔來的?”
俞佩玉笑道:“姑娘既是那位俞佩玉的朋友,便等於是在下的朋友一樣。”
金燕子盯了他一眼,面靨突然飛紅了起來,幸好那銀光甚是奇特,她面色是紅是白別人根本無法分辨。
她扭轉頭,默然半晌,突又道:“你猜那老人他竟是何心意?”
俞佩玉沉吟道:“姑娘你說呢?”
金燕子道:“他若是要害我,又怎會將如此貴重之物交給我,何況瞧他那一掌之力,要取我兩人的性命,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俞佩玉道:“不錯,此人掌力陰柔而強勁,功力已爐火純青,看來竟不在武當出塵道人的‘綿掌’之下……”
金燕子道:“但他若無惡意,又爲何定要逼你進來,而且又將出路封死,先斷了咱們的退路,讓咱們只有往前闖。”
俞佩玉笑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往前闖闖再說吧。”
金燕子終於又忍不住回頭瞧了他一眼,突然笑道:“我膽子素來很大的,不想你竟比我還大,在你身旁,我就算想害怕,也覺得不好意思害怕了。”
朦朧的銀光下,她笑容看來是那麼明朗,在如此明朗的笑容後,看來是藏不住絲毫秘密的。
俞佩玉不禁暗暗嘆道:“天下的女子若都像她這麼樣,這世界只怕就會太平得多了……”
俞佩玉要過那火摺子,當先開路。
銀光映照下,他突然發覺這山洞兩壁,都雕刻着極精細的圖畫,每幅圖都有一男一女,神情栩栩如生。
金燕子只瞧了一眼,臉已飛紅了起來,呼道:“這鬼地方果然‘邪惡’,怎地……怎地……”
俞佩玉臉也不覺發熱,他實也想不到在這種陰森詭秘的山洞裡,竟會雕刻着如此不堪入目的圖畫。
只見金燕子話未說完,已掩着臉向前直奔。
突然間,黑暗中轉出兩個人來,兩柄大刀,閃電般向金燕子直砍了下去,刀風強猛,無與倫比。
俞佩玉失聲喝道:“小心。”
喝聲出口,他人已衝了過去,抱住了金燕子,就地一滾,只覺寒風過處,刀鋒堪堪擦身而過。
接着,“當”的一響,長刀竟砍在地上,火星四濺,但一刀砍過後,這兩個人便又緩緩退了回去。
俞佩玉苦笑道:“原來這竟是石頭人。”
金燕子道:“若不是你,我就要變成死人了。”
俞佩玉只覺一陣陣香氣如蘭,襲人慾醉,俯下頭,這才發覺金燕子還被他抱在懷裡,櫻脣距離他不過三寸。
他的心不覺立刻跳了起來,正想道歉。
誰知金燕子竟又咯咯笑道:“你說的那神刀公子,若是瞧見咱們這樣子,只怕也要氣死了,我真希望他現在就在這裡瞧着。”
俞佩玉本怕她嬌羞惱怒,誰知她竟比自己還要爽朗一點,也不會裝模作樣地故作扭捏之感。
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能遇着個心胸明朗的女子,實在是件走運的事,俞佩玉也覺甚是開心,忍不住笑道:“他這次怎地沒有跟着你,倒的確是件怪事。”
金燕子笑道:“他一天到晚就像蒼蠅似的盯着我,別人只要瞧我一眼,他就生氣,我實在煩都煩死了,找着個機會,就立刻溜走,他只怕……”
語聲突然頓住,目光凝注着俞佩玉身後,道:“你……你瞧……”
俞佩玉轉首望去,只見他身後的山石,像是道門戶的模樣,門楣上刻着八個字,被銀光一照,顏色慘碧:
銷魂媚宮,妄入者死!
金燕子盯着這八個字,皺眉道:“天蠶教的藏寶地,怎會叫作銷魂媚宮?”
俞佩玉瞧見那些圖畫,再瞧見“銷魂媚宮”這四個字,便知道這洞穴不但“邪惡”,而且還必定極神秘,極危險,也可能是極香豔的地方,就像是那些令人害怕,又令人嚮往的傳說一樣。
他目光直視着金燕子,突然道:“你還要進去?”
金燕子笑道:“這八個字難道就能將咱們嚇退了麼?”
俞佩玉道:“若是瓊花三娘子並不在裡面呢?”
金燕子怔了怔道:“她們怎會不在裡面?那老人怎會騙我?”
俞佩玉嘆道:“據我所知,瓊花三娘子是絕不會在裡面的,至於那老人爲何要騙你,我卻也想不通了。”
金燕子沉思了半晌,緩緩道:“你說,咱們既已到了這裡,還能回頭麼?”
她掠了掠鬢邊亂髮,接着道:“現在咱們就算在那石頭上敲七百下,那老人也不會放咱們出去的,他既然要將咱們騙進洞,想必總有些用意。”
俞佩玉沉聲道:“入了此門後,每走一步,都可能遇着意想不到的危險,你……你爲何不等在這裡,讓我一個人進去瞧瞧再說?”
金燕子嫣然一笑,道:“你自己說過,兩人在一起,總比孤身涉險好得多。”
在這種孤獨危險的地界,人總是會將自己的本性顯露出來,可恨的人會令人覺得更可恨,可愛的人卻會變得更可愛了。
俞佩玉竟不覺拉住了金燕子的手,笑道:“走吧,只要小心些,我想也不會……”
話未說完,突覺腳下一軟,腳下的石地竟裂開個大洞,兩人的身子,眼見已將直跌下去。
金燕子忍不住失聲驚叫,只覺俞佩玉拉着她的那隻手一緊,一股大力傳來,將她送上了地面。
而俞佩玉自己卻已跌了下去。
金燕子藉着俞佩玉一甩之力,凌空翻身,落在洞邊,失聲道:“你……你沒事麼?”
那地洞竟深達十餘丈,只見火摺子的銀光在下面閃動着,也瞧不見俞佩玉究竟是生是死。
金燕子已急出了眼淚,嘶聲道:“你怎地不說話呀?”
地洞裡還是沒有應聲。
金燕子眼睛一閉,竟也要往下面跳。
就在這時,突覺一個人緊緊拉住了她。
金燕子張開眼,火摺子的銀光仍在地洞裡閃動,那又一驚:“誰拉住了我了?”再瞧正笑吟吟站在她身邊的,卻不是俞佩玉是誰?
她驚喜交集“嚶嚀”一聲,不覺撲入俞佩玉懷裡,頓腳道:“你駭死我了,你……你方纔爲什麼不說話呀?”
俞佩玉微笑道:“方纔我就仗着一口真氣,才能攀在石壁上,若是一開口說話,泄了那口氣,只怕就真的要跌下去了。”
金燕子嬌笑道:“我瞧見那火摺子在下面,還以爲你……也完了……誰知火摺子雖然掉了去,你卻在上面。”
俞佩玉凝目瞧着她,忍不住嘆道:“但你又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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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子垂下頭,輕輕道:“你若爲救我而死,我還能活着麼?”
她突又擡頭,爽朗地一笑道:“不只是你,任何人爲了救我而死,我只怕都活不下去的。”
俞佩玉眨了眨眼睛,故意道:“你說後面這句話,不怕我失望麼?”
金燕子抿嘴一笑道:“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必定早已有了意中人了,所以我若說只會爲你而死,豈不是要你爲難麼?”
俞佩玉不覺又拉起了她的手,大笑道:“你實在是我見到的女孩子中,最不會給人煩惱的一個。”
他只覺和金燕子這樣的女孩在一起,心胸竟是說不出的舒暢,她既不會裝模作樣,叫別人爲她想,也不會故意使些小心眼,用些小手段,叫別人爲她煩惱,只可惜這樣的女孩子世上實在太少了。
但火摺子已落了下去,兩人瞧着那閃動的銀光,不覺又發起愁來,俞佩玉目光轉動,突然瞧見了那柄銀鞘短劍。
他拔出劍來,劍身如銀星燦爛奪目,輕輕一插,便直沒入石,握着劍一轉,便將山石挖了個洞。
俞佩玉喜道:“好鋒利的劍,咱們要拾火摺子就得靠它了。”
他將金燕子垂下地穴,用短劍在壁上挖了一行洞,然後自己再爬了下去,將火摺子拾起。
只見那地穴中倒插着無數柄尖刀,尖刀上盡是枯骨,衣衫也大多腐朽,死了至少已有二十年了,但其中卻有個身穿綠衫的女子屍體,衣裳顏色如新,屍體也是完整的,甚至還未開始腐爛。
俞佩玉暗道:“瞧這些枯骨與這綠衫女子之死,其間至少相隔二十年,這‘銷魂媚谷’莫非已有二十年未有人來,這裡的秘密雖然已埋藏了二十年,直至最近才又被人發現,自然絕不會是天蠶教的藏寶之地了!”
金燕子用鞋底在地上擦了擦,擦去了苔痕污跡,便露出平整光滑的石板來,她不禁皺眉道:“這一路上,都可能有翻板陷阱,咱們怎麼往前走呢?”
俞佩玉沉吟道:“你跟着我走,莫要距離太近,我縱然落下去,也有個照應。”
金燕子大聲道:“這本來是我的事,你應該讓我走在前面,你不必將我當作個女人,就處處都讓着我呢。”
俞佩玉微笑道:“我雖不願將你當女人,但你事實上卻是個女人,在女人面前,男人都喜歡逞逞英雄,你又何必不讓讓我呢?”
金燕子凝眸瞧着他,笑道:“你實在是我所見到的男人中,最不討厭的一個。”
俞佩玉再往前走,走得更加小心,一步未踏實前,總要先試探試探虛實,對於機關消息,他反應自比別人要靈敏得多。
一路上竟無陷阱,走了兩三丈後,突見兩個白石雕成的裸女,互相擁抱在一起,極盡纏綿之至,不但身材雕塑得玲瓏剔透,纖毫畢現,眉目間更充滿着春情蕩意,此刻雖已滿是塵埃,但無論是誰,只要瞧一眼,仍不免要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兩座石像都比常人要大些,恰巧將去路完全堵死。
俞佩玉正想找出上面的掣鈕,將之移開,金燕子已飛紅了臉,一把奪過他的火摺子,哼道:“這地方怎地盡是這種東西,也不怕別人瞧着嘔心麼。”
說着說着,竟一腳踢了過去。
俞佩玉要想攔阻,已來不及了。
那裸女的肚臍裡,已射出一縷淡淡的粉色霧,來勢如矢,筆直向金燕子的臉上噴了過去。
俞佩玉一把將她拉在旁邊,着急道:“你可聞着什麼氣味了麼?”他一急之下,竟忘了屏住呼吸,鼻子裡已吸入一絲胭脂香氣。
金燕子剛搖了搖頭,俞佩玉早已盤腿坐下,運氣調息,金燕子才知道自己又闖下禍了,顫聲道:“你……你……”
俞佩玉拼命用眼色叫她莫再說話,金燕子雖閉住了嘴,心裡卻更是着急,過了半晌,只見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道:“幸好時隔太久,那藥力已有些失效,否則……”
金燕子道:“藥力雖然失效,但我若被那粉霧噴在臉上,還是要命的,是麼?”
俞佩玉道:“也許。”
金燕子幽幽嘆道:“你又救了我一次了。”
俞佩玉用火摺子照着那白石裸女,仔細瞧了半晌,突然道:“你能閉起眼來麼?”
金燕子笑道:“我爲什麼不能瞧瞧?”
俞佩玉苦笑道:“這樞紐所在之地,甚是不雅……”
他話未說完,金燕子已趕緊閉起眼睛,也不知俞佩玉在什麼地方摸了摸,轉了轉,可聽“咔”的一聲,兩座石像終於飛開,讓出中間一尺多通路,金燕子便自兩個裸女的懷抱走了過去。
她忍不住嘆道:“想不到你對這些鬼名堂也如此精通,若不是你,我只怕一輩子也休想能走得進去的。”
俞佩玉緩緩道:“依我看來,能走進去,倒不如走不進去的好。”
金燕子笑道:“爲什麼?這地方處處透着邪門古怪,看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秘密,就算沒有瓊花三娘子的事,我也想進去瞧瞧的。”
俞佩玉道:“秘密愈大之處,兇險也愈大……”
金燕子道:“有你在,我還怕什麼?”
俞佩玉只得一笑,當先開路,過了這裸女門後,地上積塵也較少,銀光照耀下,已隱約可以瞧得出地上也有花紋圖案。
這些花紋圖案,竟也俱是男女間的糾纏之態。
俞佩玉仔細瞧了半晌,道:“你瞧着我的腳踩在哪裡,也跟着我踩在哪
裡,千萬錯不得。”他一腳踩下去,正又是十分“不雅”之處。
金燕子一面走,一面啐道:“這鬼地方,真不是正人君子能來的。”
俞佩玉道:“這裡的主人故意如此作法,想必正是要叫正人君子裹足,縱然知道他的秘密,要來也覺不便,否則他又怎能逍遙法外。”
金燕子笑道:“你呢?你不是正人君子麼?”
俞佩玉笑道:“有時是的,有時倒也未必。”
金燕子嬌笑道:“你非但不討厭,簡直有些可愛了……”
話未說完,笑聲突然頓住,只見一個紅衣女子,從上面倒吊下來,一張臉也說不出有多麼猙獰可怖。
金燕子駭極失聲,道:“看來,‘妄入者死’這句話倒真不是嚇人的。”
只見這位紅衣女子亦是屍體完整,死了最多也不過只有兩天。
俞佩玉喃喃道:“埋藏了二十年的地方,一旦被人發現後,立刻就有許多人冒死而來,此間的秘密難道竟真的如此誘人麼?”
走了兩步,又瞧見個紫衣女子的屍身,被一根形式奇古的巨大鐵矛釘在石壁上,她雙手緊緊抓住矛頭,顯然是臨死前拼命想將這鐵矛拔出來,卻再也拔不出,竟被活活地釘死在這裡。
金燕子瞧了一眼,只覺心頭作嘔,幾乎要嘔吐。
此後每走幾步,便可發現一具女子的屍身,有的被刀劈而死,有的面目腐爛,有的竟是在石縫裡活活夾死的。
金燕子顫聲道:“這條路當真步步俱是危機,我若不跟着你走,現在只怕……只怕已和這些女孩子一樣了。”
俞佩玉沉聲道:“她們能走到這裡,已可見她們之中必有能人。”
金燕子道:“你說她們是一齊來的?”
俞佩玉道:“想必俱是一路。”
金燕子默然道:“這些女孩子看來生前必定是又年輕,又漂亮,卻偏偏要到這鬼地方來送死,卻又是爲了什麼呢?”
俞佩玉道:“這原因只有一個,此地雖非天蠶教的藏寶之地,但想必也埋葬着一批數量甚大的珍寶了。”
金燕子突然停下腳步,道:“你想那老人將咱們騙來,會不會是要咱們爲他探路呢?”
俞佩玉嘆道:“想來正是如此,所以,他才希望我們武功愈強愈好,又不惜將重要珍貴的寶劍借給你。”
金燕子駭然道:“咱們若能走進去,便無異爲他開了路,縱然得到了寶物,也只好給他,咱們若是死了,也和他沒半點關係,這老人好惡毒的心腸,咱們與他素昧平生,他竟不惜拿咱們的性命來作他的問路石。”
俞佩玉沉吟道:“這其中還有件奇怪的事。”
金燕子道:“什……什麼事?”
俞佩玉道:“你瞧這些屍身,俱是女子,方纔那地穴中的枯骨,也全都是女子的,難道來此盜寶的人,竟無一個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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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人淡淡道:“這有兩種原因,你們可想知道麼?”
金燕子聽得這平淡的語聲,臉上立刻變了顏色,拉住俞佩玉的手,道:“他……他跟來了。”
那老人淡淡道:“老夫既要你們開路,自然就是要跟着走進來的,有你們爲老夫將埋伏破去,老夫也免得費力了。”
銀光閃動間,他已幽靈般走了出來。金燕子又急又怒,道:“我尊你一聲前輩,居然如此對付我,居然還好意思厚着臉皮承認。”
銀光老人道:“你們雖爲老夫吃了苦,但也非全無好處,何況,你們能到此間一遊,就算死也不冤枉了。”
金燕子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銀光老人道:“你們爲何不瞧瞧這裡?”
金燕子順着他手指之處瞧去,只見一個青衣女子的屍體旁,石壁上果然又刻着十六個大字:
溫柔之鄉,行樂之宮。
銷魂蝕骨,亦毒亦兇。
銀光老人道:“四十年前,這裡正是普天之下的風流俠少夢魂嚮往之地,若能到此一遊,縱然蝕骨銷魂,也在所不惜。”
金燕子駭然道:“爲什麼?”
銀光老人道:“只因到了這裡,才知道男人真正的快樂是什麼。哈哈,只可惜享受過這種快樂之後就非死不可了。”
說到這裡,他竟然大笑了幾聲,但笑聲亦是平平淡淡,既無絲毫高低變化,也聽不出絲毫歡愉之意。
金燕子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道:“既是如此,這裡爲何不見男人的屍身?”
銀光老人道:“只因那時男人都要等到入宮被那銷魂宮主品評之後,纔會死的。”
金燕子咬牙道:“女孩子明知這種鬼地方,爲什麼還要來呢?”
銀光老人道:“這原因就多了,有的是妒忌這銷魂宮主的美貌,一心想除去她;有的是懷恨自己的夫婿情人被她迷死,前來尋仇……”
金燕子道:“但現在那銷魂宮主縱然還活着,也是個老妖怪了,爲什麼還有這許多女孩子要來送死呢?”
銀光老人道:“銷魂宮主雖已死,但她的珍寶秘笈仍在,那些珍寶且不去說它,她的媚功秘笈,數十年來,就是天下女子千方百計想得到手的東西,無論是誰,只要能得到她的媚功,便可令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裙下。”
金燕子瞧了俞佩玉一眼,臉不覺又紅了,道:“這種髒東西,我瞧都不要瞧。”
銀光老人咯咯笑道:“等你瞧見了時,就再也捨不得放手了。”
他目光忽然轉向俞佩玉,道:“你武功雖不濟,對這旁門雜學倒精通得很,你這樣的人,老夫若是殺了你,倒也可惜。”
俞佩玉微笑道:“此刻還未入宮,你自然不會殺的。”
銀光老人目光灼灼,道:“你若能帶老夫入宮,老夫非但不殺你,還將那藏寶與你平分。”
俞佩玉道:“我若不肯呢?”
銀光老人淡淡道:“你若不肯,現在就休想活下去。”
俞佩玉一笑道:“此地既已有人來過,藏寶說不定已被取去了。”
銀光老人冷冷道:“直到此刻爲止,這裡還沒有一個人活着走出去。”
俞佩玉笑道:“我常常聽說這句話,其實那沒有活人走出去的地方,總是有活人走出去過的,只是別人沒有瞧見而已。”
銀光老人大笑道:“老夫眼瞧着這九個女子進來,親手封死了出路,又在外面等了兩天,若有人走出去,老夫情願挖出這雙眼珠子來。”
俞佩玉目光閃動,緩緩道:“你將那馬嘯天滿門殺死,是否就爲了懷疑他將此地的秘密,泄露給這九個女子知道的?”
銀光老人目光一寒,冷冷道:“你已問得太多了。”
金燕子駭然道:“你爲了懷疑一個人,將他滿門殺死,不嫌這手段太毒辣麼?”
銀光老人淡淡道:“你莫忘了,老夫殺死的乃是天蠶教下。”
金燕子道:“就因爲他們將你的秘密泄露給別人,才殺他們的,是麼?”
銀光老人道:“哼!”
金燕子目光閃動,大聲道:“但天蠶教下,又怎會知道你的秘密?莫非你也是和他們勾結的?”
銀光老人霍然轉身,一掌拍在石壁上,緩緩道:“你也問得太多了。”
金燕子瞧着石壁上的掌印,嘟起嘴再不說話。
俞佩玉摸索了幾乎有半個時辰,不住喃喃道:“難道入宮的門戶竟不在這裡?”
銀光老人道:“前面已無去路,不在這裡,又在哪裡?”
俞佩玉想了想,突將那青衣少女移開,這屍身全身上下都瞧不見傷痕,一雙手卻已黑紫。
他俯下身,用短劍的銀鞘,撥開了這雙手便瞧見這雙手的左右食指上,各有一點血痕,就好像是被蚊子叮過的一個傷口,竟已致命。
俞佩玉站了起來,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溫柔之鄉,行樂之宮……入宮的秘密,原來就在這兩個‘之’字上。”
只見石壁上的字跡,筆畫間也都積滿了塵埃,只有“之”字上的兩點,卻光潤而乾淨,似經人手擦過。
金燕子喜道:“不錯,我也瞧出來了,只要在這兩個‘之’字點上一按,門戶就出現,是麼?”說着說着,她一雙手已向那點上按了下去。
俞佩玉一把拉住了她,道:“你難道也要學這青衣女子一樣?若是開一次門,便得犧牲一條人命,這代價豈不太大了麼?”
突見銀光一閃,那老人已奪過短劍,將青衣少女的兩根手指割了下來,同時在兩點上一按。
平滑的石壁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樂聲,然後石壁便緩緩移開,現出了一重直垂到地的珠簾。
珠光晶瑩,耀眼生輝,上面也出現了十六個字:
極樂之歡,與君共享。
入此門中,一步登天!
銀光老人冷漠平淡的面容,已露出激動興奮之色,雙目中光芒閃動,突然仰首大笑道:“銷魂娘子的秘密,今日終於落到老夫手中了。”
大笑聲中,掀開珠簾,大步走了進去。
金燕子卻忍不住拾起他拋下的兩截斷指一瞧,只見那乾枯烏黑的手指尖端,果然又多了兩個小洞。
她瞧了俞佩玉一眼,忍不住嘆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想不到在這小小兩個點裡,竟也埋伏着殺人的陷阱。”原來兩點之中,各有一枚目力難見的毒針,手指按下去,只能覺出癢了一癢,等到覺出痛時已無救了!
俞佩玉瞧着那晶瑩的珠簾,似在思索着該不該進去,突見一蒼白的手伸出來,拉住了金燕子。
只聽那老人道:“這些藏寶,已有一半是你的,你爲何不進來?”一句話未說完,金燕子已被直拉了進去。
俞佩玉在暗中嘆息一聲,苦笑低語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惡毒的老人,想必是不會放過我的……”這時金燕子的歡呼聲已傳了出來,他終於走了進去。
珠簾裡,果然又是另一個天地,俞佩玉只覺滿眼金碧輝煌,珠光寶氣,驟然間竟瞧不出裡面的景象。
金燕子已捧着只玉杯走過來,杯中亦是寶光燦爛,映得她嫣紅的笑靨更是迷人,她雀躍着笑道:“你瞧見過這麼美的東西麼?”
俞佩玉道:“你喜歡?”
銀光老人笑道:“女孩子瞧見珠寶,有誰不喜歡?”
俞佩玉笑道:“聽你口氣,難道你不喜歡珠寶?”
金燕子道:“他是不同的,男人喜歡珠寶,是因爲它的價值,女子喜歡珠寶,卻是因爲它的美,你瞧,這美不美?”
她將一串珠鏈懸在脖子上,霧般朦朧的珠光,映着她霧般朦朧的眼波,她竟像是有些醉了。
俞佩玉忍不住嘆道:“珍珠雖美,又怎及你的眼波?”
金燕子垂頭而笑,一朵紅雲,已悄悄爬上面頰。
那銀光老人卻全未瞧她一眼,對四下價值連城的珠寶,竟也似全都不屑一顧,只是不住在四下搜索。
珍珠、翡翠、白玉……一件件被他拋在地上,如拋垃圾,他所尋找之物,難道竟比這些珠寶還要珍貴?
金燕子悄聲道:“你想他可是在找那銷魂秘笈麼?”
俞佩玉道:“想必是的。”
金燕子吃吃笑道:“他又不是女人,就算學會這銷魂宮主的媚術,又有何用?”
俞佩玉沉吟道:“也許他所學的武功,與這銷魂宮主本是一路,兩相參照,自有益處,也許他有個女兒……”
話未說完,那老人突然縱聲狂笑起來。
只見他蒼白的手掌裡,緊緊抓着幾本粉紅絹冊,那歡喜雀躍之態,簡直比金燕子瞧見珠寶時還要開心。
俞佩玉卻忍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
銀光老人笑叱道:“老夫夙願得償,你也該爲老夫開心纔是,卻嘆的什麼氣?”
俞佩玉道:“在下突然想起了‘鳥盡弓藏’這句話,是以不免嘆息。”
銀光老人大笑道:“老夫說過不殺你,豈有食言背信之理?”
他左手在洞穴中央虛空一劃,又道:“老夫非但絕不傷你性命,還要依約將此間珠寶分一半給你,以此爲界,左邊一半珠寶全是你的,你只管取去吧。”
金燕子笑道:“閣下言而有信,倒也不枉我稱你一聲前輩。”
俞佩玉卻淡淡道:“前輩縱將此間珠寶全都賜給在下,在下帶不出去,也是枉然。”他身形始終有意無意間擋在門前,不肯移動一步。
銀光老人笑道:“你的武功縱不佳,兩斤力氣總是有的,用個包袱將這些珠寶一包,不就全部扛走了麼?”
俞佩玉還是淡淡笑道:“前輩雖不傷我性命,但在下去包這珠寶時,前輩只怕就要一掠而出,將這門戶封死,那時縱將世上的珍寶全歸於我,也是無用的了。”
銀光老人想不到這看來老老實實的少年,居然也能瞧破自己的心事,怔了一怔,惱羞成怒,喝道:“你擋在這裡,老夫難道就不能出去了麼?”
喝聲中,五指如鉤,直扣俞佩玉的脈門。
俞佩玉手掌一翻,反向他脈門劃了過去,竟是連消帶打的妙招,老人一驚,右掌急拍而出。
俞佩玉竟然不避不閃,一掌迎了上去,雙掌相擊,如擊鼙鼓,兩人身形竟都往後退了三步。
銀光老人既未想到這少年招式如此精妙,更未想到他真力如此充沛,驚怒之下,猙獰笑道:“不想你竟是個好角色,老夫倒看走了眼了。”
一句話說完,已攻出十餘招,奇詭的招式間,已似帶些邪氣,俞佩玉見招拆招,半步不退,但病毒初愈,十餘招接下來,氣力也覺不濟,瞧着金燕子大喝道:“你還不快衝出去!”
金燕子竟也瞧得呆了,此刻一驚,卻笑道:“兩個人打一個,總比一個人好,我也來……”
俞佩玉不等她說完,已截口道:“以你的武功,出手也是無用的,先衝出去再說,莫要管我。”說話間微一分神,已被老人逼退了兩步。
金燕子瞧着他兩人間不容髮的招式,自己竟實在插不了手,只得嘆了口氣,一個箭步自那老人身側飄出。
誰知那老人背後也似長着眼睛,反手一掌,金燕子便已招架不住,但覺胸口一熱,又向後直跌了出去。
俞佩玉乘這老人反掌而擊時,出拳如風,又攻回原地,道:“你受了傷?”
金燕子身子已發麻,卻強笑道:“我不妨事,你莫要管我。”
俞佩玉見她的笑容,卻已知道她短時間只怕是站不起來的了,心裡一亂,已被那老人兩掌震了出去。
金燕子失聲驚呼:“你沒事麼?”
俞佩玉咬緊牙關,又接了老人三掌,兩人一個在簾內,一個在簾外,三招過後,珠簾已散落了一地。
金燕子嘶聲道:“你怎地不說話,莫非是受了傷?”
俞佩玉只得大聲道:“你只管放心,我……”
他嘴裡一說話,真氣又一弱,又被逼退兩步,已完全退出門外。
銀光老人隨着攻出數招,大笑道:“你兩人倒真不愧同命鴛鴦,互相如此關心,老夫瞧得倒羨慕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