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御苑燈火通明,沿着院落內外整齊並列的景觀燈明亮。從御苑往西方這片山路,燈光一路蜿蜒,亮如白晝。
派出去的人分爲幾部分,但是一個小時過去,卻始終不見御雍下落。
莫閒說,他把御雍哄睡後就去忙事情,等他到時間去叫醒御雍時,人竟然不見了。
客廳的沙發裡,御箏咬着脣,眼眶發紅,“哥哥,御雍會跑去哪裡?”
對面的男人俊臉半垂,薄脣緊抿成一條直線。御雍平時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半點情緒反應,所以他自己走出去的可能性幾乎爲零。但是他身在御苑,能夠有外人進來的可能性,同樣幾乎爲零。
屋頂垂下來的水晶吊燈光線炫目,冉漾穿着一條黑色長裙,俏臉的神色依舊不算好,但比起之前卻有所緩和。
“御雍平時連話都不說,怎麼會跑出去?”冉漾眼睛盯着腳尖,輕輕開口。
御箏眨了眨眼,似乎也覺得她的話有道理,忙不迭點頭,“對呀,那照你這麼說,御雍是被人……綁走了嗎?”
“哥哥!”
御箏立刻變臉,起身跑到御兆錫身邊,“御雍會被誰帶走?”
御兆錫黑眸動了動,沒有回答。
“御少,沒有線索。”
手下人一波波回來,沿着半山腰找尋許久都不見蹤跡。山路平時都有人把守,御兆錫不相信能有人如此厲害,硬是從他眼皮底下把人帶走。
“素西堂那邊有動靜嗎?”御兆錫聲音很低。
回來的人搖搖頭,道:“沒發現可疑。”
御兆錫並沒再問,眉頭漸漸緊蹙。如果御雍還在這裡,還呆在御苑中呢?
“御兆錫。”
冉漾忽然站起身,邁步走到御兆錫的身側,“其實在這個家裡,最可怕的那個人,你應該知道是誰?”
御兆錫眼眸輕眯,盯着冉漾嘴角那抹笑,道:“你看到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看到。”冉漾聳聳肩,笑容莫名。
她的表情分明欲言又止,可御兆錫也知道她不會再說什麼。
“開飯,我餓了。”冉漾點到即止,隨後便轉身走進餐廳。
“吃吃吃!”御箏生氣的罵道,“御雍都不見了,這個女人有點良心嗎?”
她氣哼哼轉過臉,打算讓御兆錫去教訓冉漾,卻見御兆錫已經走到庭院中。
“哥。”
御箏追出來,擔心不已,“御雍會不會出事?”
“不會。”
御兆錫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目光順着後院的凹地一直望向很遠。距離不算近,但因爲那條通往茶園的小路他走過太多次,所以能夠望的比別人清楚。
山色昏暗間,那一抹亮光忽閃。
“你進去吃飯,”御兆錫斂下眉,“御雍沒事。”
“啊?”
御箏驚訝不已,“你怎麼知道他沒事?”
“別問這麼多。”
御兆錫拍了拍御箏的手背,轉身吩咐莫閒,“看着小姐,你們都不要跟着我。”
“……是。”莫閒不得不答應,其實他心裡也很擔心御雍。但御兆錫吩咐下來,他只能照做,急忙將御箏拉進去。
“少爺。”
秦叔眼見御兆錫走下樓梯欲往後院,立刻遞過來一把手電筒,爲他照亮。
御兆錫沒有伸手接過,獨自轉身穿過後院。
這條坑窪不平的小路沒人比他更熟悉,那些年小小年紀的他都無所畏懼,難道今天他需要照亮嗎?
當然不需要。
這條路早已刻在他的心裡,哪怕他閉着眼睛,都能找到那裡。
穿過御苑之後,小路逐漸泥濘難行。潮溼的泥土弄髒男人潔白的褲腳,可他腳下的步子絲毫也沒停頓,一腳深一腳淺的毅然前行。
距離竹屋越來越近,前方那一抹幽暗的光,霎時令他心情沉寂下來。也許之前很多懷疑的答案,都在此刻找到答案。
叮咚——
竹屋檐下掛着銅鈴,此時被夜風吹響,這清脆悅耳的鈴聲,幽幽飄蕩在四周暗沉的夜幕中。御兆錫走到竹屋前,因爲腳步過快,微微有些喘息。
他仰起頭,望着竹屋裡面的光,邁步走上前,掌心落在門前,將竹門推開。
吱——
推開門,屋中央那張原木茶几上,擺放着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御坤側身坐在木墩上,正在低頭輕嗅着杯中的茗香。
“來了。”
御坤輕啜杯中的茶湯,道:“我以爲,你速度沒有這麼快。”
“御雍在哪裡?”
御兆錫站在門前,神情緊繃。
“緊張什麼?”御坤偏過頭,掃了眼兒子,打趣道:“害怕我把他丟到湖裡?”
頓了下,御坤放下手中的茶杯,下巴往前點了下,“他不是好好的嗎?”
御兆錫順着他的視線往前,御雍正坐在最裡面那張竹凳中,低着頭,依舊摟着他懷裡的白雪公主娃娃,分外安靜。
“御雍!”
御兆錫幾步跨上前,一把將御雍拉到懷裡,“你沒事吧?”
御雍眼睛盯着手指,目光呆呆的,跟他平時的模樣沒有什麼不同。
反手將御雍拉進懷裡,御兆錫重又轉過身,戒備望向對面的男人,“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呵呵——”
御坤輕笑了聲,緩緩起身走過來,蹲在御雍面前。他目光與御雍平視,那雙深壑的眸子看不出喜怒,“他長着一雙跟寇沅一模一樣的眼睛。”
男人擡起手,掌心落在御雍頭頂輕撫,“這雙眼睛,多好看。”
御兆錫瞬間抽手把御雍拽到身後,“爸!”
御坤站起身,父子兩人比肩的身高能夠讓他御兆錫的目光平行,“你以爲偷偷把他救走,就能讓他活下去嗎?”
“兒子。”
御坤啞然失笑,望向御兆錫的目光平靜,道:“爸爸今天告訴你,能不能讓他活着,只有我能說了算!”
聞言,御兆錫雋黑的眼眸動了動,“你很早前就知道了?”
“你真是寇沅的好兒子,她說的話你都照做,那我說的話呢?!”御坤瞬間沉下臉,他抿脣走到御兆錫身邊,道:“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你膽子真是不小。”
頓了下,御坤陰霾的臉色又緩了緩,“不過這點倒是很像我,從前我也是這樣,誰的話都不聽!”
既然御雍的身份已經被御坤知曉,那麼連少顯的事情肯定也瞞不住!御兆錫深吸口氣,心頭悶悶的難受。
“你也早就知道那條粉鑽項鍊?”
“生氣了嗎?”
御坤反問,盯着兒子那張完美的臉龐。
此刻,御兆錫心情尤爲平靜。來時的路上,他已經猜想到,薄脣不自覺緊抿,“你想怎麼樣?”
“哈哈哈——”
御坤再度發笑,道:“你果然越來越像我了。”
他轉身坐回到木墩中,語氣漸沉,“我要雲深!”
“爸爸!”
御兆錫眼眸一沉。
紫砂壺中的茶香嫋嫋,御坤擡手倒了杯茶,放在對面的位置,“兆錫,這些年你不是都在爲你母親抱不平嗎?那你應該明白,她的死到底是誰造成的?!”
御兆錫黑眸沉了沉,垂在身側雙手不自覺收緊,“她的死,難道跟你沒關係嗎?”
啪——
精緻的紫砂杯碎裂在御兆錫的腳下,御坤神情瞬間陰霾,厲聲道:“如果不是因爲那個男人,寇沅今天也不會死!”
想起那天的畫面,御兆錫那張完美的臉龐慢慢滲出一層寒意。當年寇沅的死,他確實無法釋懷。後來這些年,他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媽媽就不會死!
“還有他,”御坤勾起脣,目光落向御雍,“如果我心情不好了,我也會讓他馬上消失!”
御兆錫低着頭,目光落在御雍的頭頂,“御雍是無辜的!”
“在我看來,所有令我心情不好的東西,都不應該出現!”御坤擡起臉,那雙深沉的眼眸直逼御兆錫,道:“中平大街79號,303。”
御兆錫聽到連憶晨現在所住的地址後,臉色立刻大變,“不許動她。”
“不捨得?”御坤挑了挑眉,笑道:“兒子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連少顯的女兒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不許牽扯到她!”
御兆錫額頭的青筋凸起,語氣不自覺緊繃,“這件事跟她無關。”
“無論是御雍或者連憶晨,他們都是無辜的!”
“嘖嘖——”
御坤笑着搖搖頭,炯然的目光落向御兆錫,“我的兒子,怎麼可以如此心軟?御兆錫,爸爸從小怎麼教你的?如果你對別人心軟一次,就是把你自己送上死路。”
死路?
御兆錫驀然一笑,對於御雍和連憶晨,他只能把死路留給自己。
“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幫我把雲深拿回來。第二,我親自把雲深拿回來。”御坤偏過頭,托起茶几上一盆剛剛栽種的茶苗,笑道:“爸爸提醒你,奶奶那邊也起了疑心,如果你的動作太慢,御雍的命我也保不了!”
他再次起身走到御兆錫面前,目光裡含着幾許柔色,“放心,我只要雲深而已。你心愛的人,爸爸不會動。”
御兆錫眯了眯眼。
“帶他走吧。”御坤開口放人,望向御雍的眼神含着幾絲笑。
一把將御雍抱起來,御兆錫轉身大步離開。
夜色裡,御坤站在竹屋前,望着御兆錫懷抱御雍走遠的身影,薄脣不禁動了動。他這個兒子,不僅容貌最像寇沅,性情都很像。
抱着御雍一路大步走回御苑,御兆錫隻字片語都沒說過。莫閒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焦急張望,遠遠見到走來的人後,立刻尖叫出聲:“BOSS!”
莫閒急忙迎上去,御兆錫抱着御雍走進客廳。
“御雍。”御箏剛剛放下筷子,就見到御兆錫他們進門,“哥,你在哪裡找到御雍的?”
反手將御雍交給莫閒,御兆錫臉色很沉,“帶他上去。”
“是。”莫閒察覺到氣氛不對,也不敢多問,急忙抱着御雍回房。
御箏還要再問,卻見御兆錫已經轉身上樓。
“哥……”
她後面追上來,小跑跟在御兆錫身後,“你到底在哪裡發現的御雍啊,他真的自己跑出去的嗎?”
碰——
御兆錫將房門關上,御箏鼻尖險些撞上門板。她雙手捂着鼻子倒退一步,負氣道:“你幹什麼呀?好端端發什麼脾氣?!”
門裡的男人沒在說話,御箏敲了半天門都沒法進去,立刻氣的跑回房間。什麼人嘛!她生哥哥的氣了!
站在浴室的花灑下,御兆錫俊臉微垂,任由溫熱的水柱從他頭頂澆灌下來。浴室向南的一面窗戶落地,他仰起頭,便能看到後院湖中那對交頸纏綿的天鵝。
啪!
御兆錫關掉水,抽出浴巾擦乾身體,披上浴袍走出浴室。他走到酒櫃前倒了杯紅酒,仰頭一口灌下後,順手將杯子放下。
打開衣櫃的門,側面放置着一個銀色行李箱。御兆錫緩緩蹲下身,坐在地毯上,將行李箱的拉鍊拉開,翻看着裡面的東西。
這是上次連憶晨搬離御苑時,吩咐御箏丟掉的箱子。他讓人給找了回來,一直就藏在自己的衣櫃中,隨時翻出來看看。
行李箱中東西很瑣碎,有她以前穿過的衣服,還用她用過的梳子。御兆錫手指輕佻,托起她以前常用的一個髮夾,眼眸沉了沉。
關於女孩子用的東西,他不太懂。以前照顧御箏,他都會吩咐人每樣顏色都買回來,供她挑選。可連憶晨好像偏愛粉色,她用的物品,粉色偏多。
來來回回翻看過這麼多遍,御兆錫幾乎都能數清這裡面究竟有多少件物品。他一樣樣看過後,又一樣樣收拾整齊,重新放回行李箱,塞進自己的衣櫥裡。
走進衣帽間,御兆錫拿起一套白色休閒服穿上,趁着夜色開車離開御苑。車子駛向車道,他雙手握住方向盤,神情還算平靜。
不多時候,御兆錫將車開進一處普通居民區。他將車停在樹蔭下,熄火後,坐在車裡沒有動。
入夜的小區內很靜,只有偶爾狗叫的聲音。御兆錫降下車窗,目光定格在那扇熟悉的窗口後,此時那間房子關着燈,顯然裡面的人已經安睡。
夜空中明月皎潔,御兆錫雙手垂放在身側,定定望着那扇窗戶。如今御雍和她的未來,都需要他來選擇。可他無法下定決心,做出那個選擇。
清晨,萬里無雲。
連憶晨心情頗好的做了份早餐,自己開心的吃掉。雖然圖紙進展不大,但她要保持好的心情,那樣纔能有更好的精力。
早上八點鐘,她提着包準時出門。走出樓門,側面樹下有片空地,周圍有二樓張奶奶家種的菜,數量不多,就是老人解悶打發時間。
車輪印周圍還有很多菸頭,連憶晨撇撇嘴,這是誰這麼討厭,把人家種的菜都給壓壞了!
來到公司,連憶晨走出電梯門,迎面恰好與匡穆朝相遇,“早。”
“早。”
匡穆朝單手插兜,抿脣笑了笑,“你心情不錯。”
“那當然。”
連憶晨點點頭,道:“愁眉苦臉也不會有靈感,那我寧可美美的。”
“咳咳!”
匡穆朝手背抵在脣邊輕咳了聲,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連憶晨嬌嗔的語氣。
“怎麼,你生病了嗎?”連憶晨往前半步,本能擡手覆上他的額頭。
她手心的溫度有些涼,突然間落在匡穆朝額前令他一怔。但對於一位從醫多年的外科醫生來說,匡穆朝反應是十分敏捷的。
早在連憶晨擡手的那刻,他大腦便已反應過來,可身體並不受大腦支配,根本無法挪動雙腳,硬生生站在原地沒有動。
難道這種就是行爲不受大腦控制?
匡醫生倒吸口氣,原來不受大腦的感覺是這樣的……
“好像不燙哦。”
連憶晨壓根沒有發覺匡穆朝神色異常,笑着收回手,叮囑他:“變天了,記得多穿。”
她的話並無異常,朋友之間相互關心也很正常。
匡穆朝俊臉低垂,躲開她的視線,輕輕嗯了聲,便轉身離開。
他是上司,連憶晨平常習慣他的寡淡,所以並沒在意,自顧回到辦公區,開始她的工作。
回到辦公室,匡穆朝關上門,低垂的俊臉才緩緩擡起來。只不過往日裡淡漠的匡醫生,此時臉龐微微泛起一片火熱,伴着一抹難掩的紅潮。
因爲心動而害羞的感覺,匡穆朝平生第一次體味。
駕車來到東方集團,唐言將車停進車位,提着包準備離開。面前忽然走過來兩個穿着西裝的男人,神態尤爲冷酷。
“唐小姐。”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開口。
唐言怔了怔,“你們是誰?”
“御老太太吩咐我們過來接你。”男人面色冷冽。
聞言,唐言黑眸閃了閃,轉瞬又平靜下來。她知道自己無法躲避,當下也沒掙扎,神色淡然道:“去哪裡?”
“請。”男人並未回答,只是一前一後將唐言困在中間。她提着包坐進車裡,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坐在車前面。
車子發動起來,唐言深吸口氣,偷偷拉開皮包,發了條短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