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發幾根豆芽,種幾棵白菜就被神化爲“芽神娘娘”,宋舞霞一直覺得此事有幕後推手,且很有可能是太后。可她不明白如果真是太后,她的目的是什麼,只能在心中暗暗懷疑。
眼下聽到丁文長說工部的人居然找來了丁家,她更是不解,問道:“他們找我幹什麼?我們不是早就對皇帝說了,炸藥的事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嗎?”
丁文長悶悶地拿起茶杯,一口飲下了杯子內的熱水。他知道宋舞霞心軟,所以一直沒告訴她,爲了製造炸彈,工部及下屬相關部門幾乎日日都有死傷。而皇帝呢?根本不管後續的安置撫慰,只是催促他們交出成果。在今日之前,雖也有人諫言皇帝,不可操之過急,結果不是被皇帝斥責,就是貶官外調。如今,朝堂之上,已經無人敢提此事。
“你怎麼不說話?”宋舞霞納悶。
丁文長知事情鬧這麼大,他不可能再瞞着她,直言道:“其實前幾日就有工部的人找過你,我把他們都被攔下了。”
“爲什麼找我?”
“因爲不知道從哪裡傳出的謠言,說是此事只有你才能解決。”
“我?”宋舞霞不解,搖頭說:“雖然我們拿出配方就能解決問題,可是一旦皇帝拿去大批量生產,他一定會大肆發動戰爭,到時死傷的人更多。我們不能這麼做。”
“我當然明白這點,所以之前一直沒告訴你。不過,從昨晚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跪在了門外。管家派人驅趕了幾次。我以爲只要我們不出去,他們自然會散去,可眼下,大半個街道都堵住了。”
“大半個街道?”宋舞霞有些慌神,想了想問:“工部到底死傷了多少人?”
“具體數字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不少。”丁文長答,憂心忡忡。他擔心的不是門外那些人,而是誰在背後策劃了這樁事。一晚上就能聚集這麼多人,絕對是有人組織的。更重要的,是誰說他們能解決這樁事情的?整個背後又隱藏着什麼陰謀?
宋舞霞亦是滿心焦急。半個街道有多少人?她的一個無心之舉造成了多少**離子散家破人亡?“我們現在怎麼辦?”她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昨日皇帝纔對她說,他要統一天下。一旦炸彈的配方落在他手中,誰能阻擋他的野心?
丁文長搖頭,“先等等吧”他也沒有解決之策。眼下,他們連門都開不了,唯有期望官府能把聚集的人羣驅散。
半個時辰後,管家進屋稟告,外面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別人求,也跟着跪下祈求。甚至已有人說宋舞霞是仙女下凡,是上天派來救護窮苦百姓的。
面對如此荒謬的話,丁文長與宋舞霞皆是哭笑不得,特別是宋舞霞,她自認她連自己都幫不了,何以能夠幫助別人。
“或許是我那時候做太多了。”
丁文長知道她指的是他們在近郊教農民種菜,又送種子給他們的事。他握了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若是有心人士想利用我們,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們也總能找到辦法的。”
又過了一個時辰,管家再次過來回稟,稱官府已經介入,官兵們開始驅散人羣,外面哭鬧聲一片。
這次丁文長與宋舞霞誰也沒有說話。丁文長只是揮揮手,示意管家出去再探情況。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管家派了個小廝來說,能走的人已經被官兵都趕走了,不能走的還在外面街上,請示丁文長應該怎麼辦。
宋舞霞一直知道,戰場上可怕的不是死,而是被炸彈炸得缺胳膊少腿,落下終身殘疾的傷員。想着那些畫面,她確認道:“什麼是不能走的,你把話說清楚”
小廝被她的表情嚇到了,目光瞟向丁文長。丁文長示意他出去。待他關上房門,他避重就輕地對宋舞霞解釋:“應該只是一些行走不便的人。他們既然能過來,自然也能回去。”
“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死了很多人,是不是有很多人殘廢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丁文長。
沉默中,丁文長避開她的目光,走到窗前站立,望着院子中滿目的綠色。宋舞霞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迫使他不得不面對自己。最終,在她的注視下,丁文長艱難地點點頭。
宋舞霞不自覺地後退了一邊,失神地靠在窗戶上。想到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慘淡地笑笑。“我是不是又做錯了?我只是不想大哥有危險……這是不是上天在懲罰我的自私?”
“你不要自責,錯的並不是你,是皇帝太心急了。”丁文長只能這般安慰她。他也知道自己的話蒼白無力。但除了這句,他還能說什麼?
“不如……”
丁文長搖頭,“霞兒,這個時候你不能心軟。一旦插手,我們便再也脫不開身了。”
宋舞霞何嘗不明白丁文長所言,可事情是因她而起,是她帶給這些人痛苦,她應該負起責任的。“我應該怎麼辦?”她看着丁文長,“爲什麼我總是做錯?爲什麼我沒有一次是做對的?”
“你沒有做錯什麼。”丁文長一邊說,一邊擁住了她。他的心又何嘗好受,但他們真的不能再插手了。他折回來留在這裡陪着她,就是怕她會心軟,會自責。
兩人默默凝立許久,管家又派了人來,告訴他們,官兵們走後不久,人羣又聚集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官兵們再次驅散了人羣,把爲首的幾個抓了起來,投入了監獄。
又半個時辰後,人羣再次聚集。這次已經不止是爲了炸藥炸死炸傷人的事,人們開始要求宋舞霞爲民請命。
人羣在丁家門口聚集,官府驅散人羣,人羣再聚集,在這樣的反覆交替中,宋舞霞與丁文長誰都吃不下午膳。
下午,眼見着六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傳話的小廝進來說,已經有人不堪酷熱,不支倒地了。
“這樣不行”宋舞霞憂心忡忡地看着丁文長。
丁文長更加覺得人羣中一定有人煽動,懷着某些他們想不透的原因。“你在屋裡呆着,我出去看看。”他說着把宋舞霞按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叮嚀道:“你千萬不能出去,明白嗎?”
宋舞霞點點頭,憂心忡忡地看着丁文長走出院子。待他走遠了,她招來綠桑吩咐道:“你找個伶俐的小丫鬟去外院打聽打聽,門外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的。”
綠桑點頭去了,不消一盞茶時間便回來了。她措詞婉轉地告訴宋舞霞,因爲人羣不肯散去,官兵們就用棍子驅打。雙方因此起了衝突,有不少人受傷。
宋舞霞頓時害怕丁文長會有事,遣了人去保護他。大半個時辰後丁文長回來,已經換了衣裳。
“你受傷了?”她拉着他上下檢查。
“沒有,只是衣服扯破了。”丁文長笑着回答,卻難掩眼中的擔憂。看她情緒低落,他安慰道:“放心,事情已經驚動了皇帝,相信很快能解決的。”
“解決?估計他的解決辦法就是把所有人抓入大牢。”宋舞霞嘟囔。
像宋舞霞估計的一樣。傍晚時分,皇帝下令,所有在丁府門口鬧事的刁民全部投入大牢,聽候處置。
一夜無語,第二天上午,待丁文長安排了車子入宮,宋舞霞不顧綠桑和趙嬤嬤的勸阻,戴了面幕走去了丁家的大門。大門外,原本熙熙攘攘地大街死一般地寂靜,間隔幾步就能看到手持長矛的官兵立在街邊,全身戒備。偶爾有行人路過也是遠遠繞過丁家的大門,戰戰兢兢地朝她看一眼。
低頭看看地上斑駁的血跡,宋舞霞的心中又是一陣自責,忍不住問自己:多少的鮮血才能染紅青石地磚?
悶悶不樂地回到房間,她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丁文長並沒回來用午膳。爲免丁立軒擔心,她勉強陪着兒子吃了幾口飯便放下了筷子。
下午,先是皇后派人送來口信,說是宋墨黛已經搬去了剛剛建成的怡景山莊,過幾日太后也會搬去山莊,讓她有空就去山莊陪伴二人。
緊接着宋維德派人送來書信,要她安心留在丁家,千萬不可插手任何事,以免惹禍上身。信末隱晦地暗示,皇帝因爲昨日的事非常生氣,認爲這是宋家在收攬民心。
看宋維德提起“收攬民心”,宋舞霞突然想到,若是丁文長想取皇帝而代之,因爲鄭晟睿也是先皇的親生兒子,所以民心的向背是十分重要的,甚至是關鍵。如果太后想讓丁文長獲取民心,卻又不敢拿他來冒險,那麼很有可能用她這個妻子打頭陣,當試驗品。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不得不承認太后做得非常成功。她回京不足一年,如今不止是受人尊敬的太傅之女,亦是皇帝親封的孝和郡主,更是猶如救世主一般存在的“芽神娘娘”。如果說這些都只是京城附近的人才知道,那麼隨着江南來的流民回鄉,她曾救助他們的事恐怕已經廣爲流傳了。
果然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其深層原因,太后果然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她不由地暗暗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