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丁文長才從宮內回來。宋舞霞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懷疑對他說了,隨即才發現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帶着隱隱地擔憂。“怎麼了?皇帝那邊很不順利嗎?”她關切地問。
“不是不順利,是皇后派了一個太監暗示我,如果我們不助大皇子登上帝位……”他看着宋舞霞,“昨日那麼多人在外面求你,皇帝對此十分生氣。他明着說,一旦再發生這樣的事,爲了你的安全,要把你送去西山別院。”
聽到西山別院,宋舞霞緊張地抓住丁文長的手。她怎麼都不去那裡,可如果聖旨說得冠冕堂皇,她不去就是抗旨。一時間,她心慌意亂。
丁文長看她緊張,甚是心痛,可那是皇帝,他無可奈何。“對不起。”他艱難地說出這三個字。
“又不是你的錯。”宋舞霞一聲嘆息,悠悠地感嘆:“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找個殺手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丁文長知她只是氣話,摸了摸她的臉,正經地解釋說:“我對你說那些是想表達,昨日的事發生得那麼突然,又那麼有條不紊,可能是皇后在推波助瀾。她知道皇帝的心思,也知道你的想法,更知道我絕不會讓你去西山別院。”
“爲什麼我們就這麼難?”宋舞霞哀怨地靠着他的肩膀,“我只是想和你,和軒兒,再加上雁兒、雀兒,我只是希望我們能高高興興,平平安安地生活。我的要求很過分嗎?”
“關鍵是別人不是這麼認爲的。即便我們說給他們聽,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們要的只有這麼多。”丁文長緊緊抱着她。他沒有對宋舞霞說,在他面前,皇帝對她的佔有慾越來越赤luo裸,他怕皇帝等不了很長時間就會按耐不住。
丁文長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髮際。事到如今,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唯獨不能放開她。如果皇帝真的要從他身旁奪走她,哪怕他根本不想要那張椅子,也絕不會讓鄭晟睿在龍椅上坐得穩穩的。
宋舞霞靜靜地任由他抱着,低聲問:“其他的事順利嗎?”
“皇帝那邊是沒問題了,我現在怕的是他們拿不到銀子不願意走,也怕太后會在半途攔截他們,然後再來威脅我們。”
宋舞霞聽到他的聲音滿是愁緒,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背。
“我又不是軒兒,你不用這麼安慰我。”丁文長嘴上這麼說,眼角卻有了隱隱的笑意。她的這些小動作雖然不能解決他們的麻煩,卻能很快安撫他的情緒。以前他一直覺得女人娶回家就是爲了傳宗接代,管理家宅的,不過現在他知道,心情煩躁的時候,有問題解決不了的時候,有她在身邊就是一種安慰。
宋舞霞沒理他的話,感覺到他的身體慢慢放鬆,她小聲說:“我有一個辦法,只是,我說出來,你不要覺得我惡毒。”
“你,惡毒?”丁文長笑了起來,好似她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見她白了自己一眼,他急忙收斂笑意,攬着她坐下,“來,說給我聽聽,你有多惡毒。”他故意這麼說,因爲他一直知道,她把每一個人的命都看得很重,哪怕只是最卑微的粗使丫鬟,她都不會任意打罵。
“大人不記小人過。”宋舞霞哼哼了一聲,續而正色說:“我想你生意上總會得罪什麼人,也會有對手什麼的,再加上前幾天我們還遇到了刺客,不如找人嚇他們一嚇。還有……”她遲疑了一下,輕抿嘴脣,“還有,反正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說皇帝與我……就讓他們覺得因爲我,皇帝要惡整你們……”
“這麼做……你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你?”
“我纔不在乎無關緊要的人,關鍵是,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別人說什麼,你都不能誤會我。”宋舞霞笑看着他,似玩笑,又似十分認真地要求。
丁文長從沒見過不在乎自己名節的名門閨秀,轉念想想,她願意這樣,完全是爲了他,不禁動容,一時竟說不出話了。
宋舞霞假裝生氣,怒道:“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
“當然不是”丁文長急忙否認。他想說些什麼,又覺得難以啓齒,只能道:“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放心,我永遠是最相信你的那個……”
“母親,我回來了”丁立軒的叫聲從外面傳來。
“軒少爺,您慢點”
“小心摔着”
丫鬟與小廝的叫喊混雜在一起。
宋舞霞與丁文長急忙分開。
“啪”一聲,門被推開了。
“父親,您這麼早回來了?”丁立軒驚訝過後,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又朝着宋舞霞笑笑。他知道父親、母親又在抱抱了。每次都是這樣,被他撞到之後,父親就會罵他沒規矩。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毛毛躁躁的”丁文長沉着臉教訓兒子,背過身掩飾情緒。他一直以爲只要他們成親了,他便能與她過普通的夫妻生活,一切都會歸於平淡。可是她卻時時給他驚喜,處處讓他感動。有時候她說的話,做的事,雖然都只是一些小事,且又是那麼的叛經離道,不合常理,可偏偏,這些又都是他感動與驚喜的地方。
丁立軒聽着父親千篇一律的訓話,朝宋舞霞擠眉弄眼。看丁文長沒有看着自己,他走到母親面前,示意俯身,然後用小手撫摸她的臉頰,擔心地說:“母親,你的臉好紅,是發燒了嗎?”
丁文長轉身,一把拎開兒子,命令道:“還不去洗手,洗臉,換衣裳”
“哦”丁立軒應了一聲,把身上的書包扔給小廝,撒腿跑去了淨房。
宋舞霞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門口,笑道:“他這是到了狗都嫌的年紀。”她喜歡兒子變得活潑了,可有時候她又擔心這樣的他不適合這個時代。
“他皮一點沒關係,倒是你,別把他寵壞了。丁文長一邊說,一邊用手擦了擦被丁立軒摸過的臉頰,“他都快七歲,不能讓他總是膩味着你……”
“你幹嘛”宋舞霞下意識避開他的動作,推了他一下,指了指門外,“有人看着呢”卻見門口一個人都沒有。事實上,他們三人總是時不時上演這麼一出,哪有丫鬟、小廝那麼不識趣敢站在他們的房門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丁文長一早就出門了。雖然他的幾個弟弟一心只想銀子,但既然他的命是用丁家真正的長子的命換來的,既然他是丁父、丁母撫養教育長大的,甚至把整個丁家都交給了他,他不能不管他們的死活,也不能把他們置於危險中。
雖然宋舞霞說,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但他絕不會用她的名譽冒險,不過她說的辦法還是可以一試的,無論怎麼樣,即便再愛財的人也知道只有活着,錢財纔有意義。
除此之外,關於皇帝所言“宵禁”的事,他扮演的身份只能奉承皇帝的決定,但他心中很清楚,一旦皇帝下令入夜後全城宵禁,只會讓民怨更重,讓他更不得民心。因此他必須分別見一見宋維德及馮繼凱,偷偷告之他們此事,讓他們尋機會勸誡皇帝一番。而皇后煽動在炸藥事件中受傷的人在丁家門外鬧事,他也要婉轉地暗示他們一下。至於宋舞霞想見一見桂花及雙胞胎,他也要找妥當的人去通知她們。
這邊丁文長外出辦事去了,宋舞霞與往日一樣,向丁母請了安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太后讓她拉攏宋維德,馮繼凱,要他們支持丁文長,她不會去做,但太后的眼線四處都在,她必須裝裝樣子,可應該如何見面,如何說話,她要好好計量一番。當然,眼下最重要的是胡三與雙胞胎。胡三在軍隊意氣風發,找到了他的人生意義,眼下他會甘心舍下一切嗎?即便他爲了女兒們選擇了放棄,將來他們又何去何從呢?
她正在煩惱中,綠桑在門外說,黃姨娘來向她請安了。
自從易姨娘受了丁文長的責罰,宋舞霞便沒再面對他以前的那些女人,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也都識趣,不會在她面前提起姨娘通房什麼的,只有趙嬤嬤隱約說過,黃姨娘一直在自己的屋裡,連帶她的女兒也是,更沒有接觸過什麼人。
算算時間,宋舞霞知道,應該是丁文長開始安排黃姨娘離開,所以她急了,坐不住了。
宋舞霞沒有讓黃姨娘立時進屋,而是找來了趙嬤嬤,問道:“據你所知,黃姨娘有沒有私下去找過丁文長?”她感覺,黃姨娘不應該先來找她的。
趙嬤嬤因宋舞霞的稱呼而皺眉,可她糾正了幾次,主子總是改不了。幸好有外人在的時候她不會連名帶姓地稱呼。想想丁文長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她嚥下了勸誡的話,答道:“夫人,她屋裡的丫鬟去找過老爺的小廝,不過很快就回去了,後來就沒了聲息,應該是沒見過。”
宋舞霞點點頭,這才叫了黃姨娘入屋。發生了上次的事,她不想自己與丁文長之間再生誤會。
黃姨娘低頭走入屋子,低眉順目地行了禮。宋舞霞命丫鬟給她搬了杌子,她連稱不敢坐,在宋舞霞的堅持,最終只是戰戰兢兢地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腰背屏得直直的,頭卻垂得低低的。
宋舞霞只想快些說完,快些了事,也不管她的態度,直接說:“我不是吩咐了,有事找我的嬤嬤嗎?”
“夫人,卑妾有要緊的事求夫人。”她的聲音帶着哭腔,眼角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趙嬤嬤。
宋舞霞知道,她這是想讓她把趙嬤嬤遣走。她只當沒看到,問道:“什麼要緊的事,你長話短說吧”
“夫人,卑妾說的這事只有卑妾與老爺知道。”
若是在往日,宋舞霞聽到這話心裡一定不舒服,可就在不久之前,她生生被易姨娘騙得白白哭了一場,又難受了好多天,還與丁文長吵了一架。如今她告誡自己,這些人的話,只能暫時聽着,絕不能盲目相信。
她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黃姨娘,淡淡地說:“既然只有你們知道,你不說也罷。”
“夫人”黃姨娘一下子從杌子上滑下,跪在了宋舞霞面前,眼淚簌簌直流。
宋舞霞急忙給趙嬤嬤使了一個眼色,命她關上房門,嗔怪地說:“你這是幹什麼?我又沒有怪你。”
“夫人。”黃姨娘急忙擦了擦眼淚,哽咽地說:“卑妾不敢欺瞞夫人,此前卑妾是奉了老爺的命令,這纔沒有對任何人說起。”
“哦”宋舞霞應了一聲,沒有催她,只是靜靜等着。
黃姨娘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心中打鼓,有些吃不準宋舞霞的意思。可想着今日一早就有人通知她,讓她整理隨行物品,她就知道她們可能永遠回不了丁家了。她一直以爲只要自己表現得低調,聽話,不惹麻煩,說不定她們就能留下。如今,眼看着希望落空,就算只是爲了女兒,她也一定要試一試。
“夫人,其實卑妾與老爺在半年前才相遇,雪兒她並不是老爺的女兒。”說到這,黃姨娘停住了。
“所以?”宋舞霞淡然地問。
相比她的淡定從容,趙嬤嬤驚愕地擡頭。看宋舞霞的表情沒有絲毫的驚訝,好似早就知道了這事,再看看黃姨娘跪在地上的側臉,她恍然間明白了,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黃姨娘來不及深思宋舞霞的態度,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陳述:“夫人,其實卑妾遇上老爺的時候只是一個寡婦,帶着女兒無依無靠,無以爲生。老爺慈悲,就買下了我們,把我們帶回了京城。其實卑妾只求一口飯吃,可老爺不止認了雪兒做親生女兒,對卑妾也是十分之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舞霞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黃姨娘見宋舞霞終於有了情緒,輕輕吁了一口氣,哭得更加傷心了。看宋舞霞擱在桌子上的手動了動,她一邊哭一邊說:“卑妾記得,在回京的路上,卑妾染了風寒,雪兒年紀幼小,車隊又沒有丫鬟婆子隨從,最後是老爺給卑妾餵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