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終於離開了開封,和他一起離開開封的,還有屬於殿中軍的四個師,以及大順軍中最爲精銳的羽林軍。
這支軍隊浩浩蕩蕩,衣甲鮮明、甲仗威武,旗幟林立如南越之林,部伍嚴整死似泰山巍峨。藍色的軍裝,白色的氈帽,還有范陽帽上那一點紅色的纓冠,都以極爲驚人的數量,形成了一幕向前翻滾、向前拍打的海浪。
這道巨大的海浪就是李來亨手中的底牌,是他敢於說出“無愧先皇和陛下”的底氣。
“威——武——”
羽林軍的鼓吹手吹響了號角,晉王的鹵簿依仗隊接着吹響了碩大的海螺,排在最前面鐵盔上樹立黑、白二色羽冠的騎士則吹響了衝鋒號。
晉王駕前的斬馬銳士,都手持高過一人的大刀,一邊向前踏步,一邊重複呼喝道:
“威——武——”
“威————武————”
駕前銳士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直到震撼封凍的黃河。白色的浮冰一上一下起伏着,偶有幾處開裂的冰面,也左右搖晃,河水則被震起漣漪與波紋。
隨即大隊穿着厚質胸甲的羽林軍騎士,手持黃龍大纛,飛馳而過。再往後,便是一隊一隊身穿布面甲的銃手和炮手,他們背上揹負從湖廣運來北方不久的自生火銃,腰間配一把單刀,沒有攜帶自生火銃的人則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和狗皮帽子,賣力地推動炮車。
所有紅夷大炮,全部都被安放在合適的輕便炮車上。新的設計讓炮隊行軍速度大大加快,不至於影響到大軍北上解圍的速度。
車輪壓過厚至膝蓋的積雪,留下一道道車轍。從高空向下鳥瞰,這些密密麻麻的痕跡,黑壓壓湊在一起,正好顯示着大軍向北進軍的威武聲勢。
“在戰場上,時間作爲取勝或招之敗北的因素,無論你做怎樣的估計,都不爲過分。”
李來亨久違地穿上了那一身效仿闖王的行頭,白色的紅纓氈帽,天藍色的短打箭衣,還有殷紅的長披風。只是爲了防護起見,又在這身衣服的外面套上了一件堅固的扎甲。
他手持半截箭矢,騎在馬背上,側望着這支規模浩大的軍隊,想到開州、想到多爾袞的清軍主力,便將箭矢捏在手心裡,對着陪同側近的方以仁、顧君恩等謀士及郭君鎮、劉芳亮、郝搖旗、張皮綆、李世威等將領說:
“加上羽林軍,殿中軍來了四個師,殿左軍隨行的兵馬也有兩個師,再加上我們新在開封籌組的一個新師,總共七個師的兵馬,將近八萬人的兵力啊。
開州前線還有數萬軍隊,沿河一線,大順軍的人馬,我想可以用於直接作戰的起碼也有十三四萬人了,這比之獲鹿大戰,也毫不遜色。”
顧君恩跟着說:“我們在潼關、太原和山東,還有幾個次要的戰場。這一回夾河決戰,清軍與我軍,都動員了差不多三十萬人馬。整整六十萬軍隊在北地廝殺,這是洪武北伐和靖難以來,幾百年沒有出現過的大戰了!”
郭君鎮和劉芳亮兩人都是大順野戰軍主帥一級的將領,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現在也跟隨在李來亨的左右。
郭君鎮性格跋扈,但和輕銳的劉芳亮卻能處的很好。他們兩人也都陶醉在這場大行軍裡,爲即將到來的決戰感到興奮。
李來亨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緊緊握拳說:“七個師,七個師,好像手裡有七個師,就可以包打天下了!”
方以仁坐在馬背上言道:“開平王說十萬人就能橫行天下,這是差不多的道理。這樣一支野戰軍,不管出現在什麼戰場上,都可以起到扭轉乾坤、一錘定音的作用。”
“哼。”
李來亨將殘箭高高舉起,箭矢衝着開州的方向狠狠一刺:“去和多爾袞決戰吧!”
封凍的黃河,已有了漸漸消融的跡象。但這到底只是一種跡象,融化的浮冰還是少數,堅硬的封凍冰面纔是多數。
灰白色的冰面向北延伸,河川頓失滔滔,北岸曠野荒地在厚厚積雪的覆蓋下,色澤更爲銀白。大順軍的將士們排列成漫長的縱隊,分列前進,運送火藥和輜重的大車行駛在隊伍的中間。
間或有數十名輕騎兵,從步兵分列蔓延數裡的縱隊空隙裡飛馳而過。傳遞軍情的夜不收勒馬飛衝,他們頭頂的白色羽毛在雪地裡好像和大自然融爲了一體,飄忽飄忽地幾乎就要飛上天去,讓人誤以爲那是鵝毛雪花在飛舞着。
大順軍主力的三堵牆騎兵隊伍,則排列成了比一般騎兵行軍隊列更緊密一些,但還沒有達到密集陣程度的隊形。
數不清的戰馬以緩步小跑的速度前進着,有的騎士沒有乘馬,而是下馬拉着繮繩步行,也有一些戰馬本來就是預備使用的馬匹,沒有駝負任何人。
粗略地估計一下,僅僅是現在出現在李來亨視野裡的戰馬,就多達六七千匹。大部分戰馬都來自西北,都是一等一矯健善馳的河西大馬,它們的四蹄在厚厚的雪地上飛奔起來,揚起如霧般的雪塵,形成了一片海市蜃樓似的魔幻場景。
淡白色的雪霧煙塵飄舞於空,大順軍的中樞班子,晉王李來亨、平章政事方以仁、兵政府尚書顧君恩、殿中軍權將軍郭君鎮、殿左軍權將軍劉芳亮……若干人等,皆乘馬前進,鹵簿壯麗,蔚爲可觀。
張皮綆大步流星,從前線奔了回來。他手持軍情,神色嚴峻,很顯然,前線的軍事動向,並不樂觀。
現在大軍已經抵達延津,一千五百年前曹操和袁紹大戰於此,勢力雄壯強盛的袁紹佔盡優勢,卻在延津被曹操擊敗,大將文丑被陣斬,給官渡決戰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李來亨看到張皮綆的神色,心中一緊,立刻意識到自己和方以仁的推測很可能成爲事實,多爾袞的圖謀終於浮出水面了嗎?
“多爾袞……多爾袞撤圍了!”
所有人都很感訝異和吃驚,只有李來亨和方以仁兩人不動聲色,這種情況還在晉王的預料之中。
顧君恩的五指緊緊抓住繮繩,他手上的青筋很明顯地暴起。執掌參軍院的顧尚書,對於前線的軍事情況最爲了解,甚至說得上是爛熟於心。
當得知多爾袞撤圍後,顧君恩的第一個反應便是:
“山東要糟!”
郭君鎮也和劉芳亮說:“劉國公,睿酋從開州撤圍,除非是逃回燕都,否則可能的去向就只有一個。”
“山東……”劉芳亮沉聲道,“多爾袞瘋了嗎!?”
李來亨從張皮綆的手上接過軍情文書,那是衛輝府守將李破虜緊急送來的前線軍情。當殿中軍、殿左軍大軍在黃河北岸延津一帶集結的時候,多爾袞的主力兵馬已從開州城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