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人還沒有到襄陽城,消息已經傳到了襄陽城。
一個儒袍文人帶着一個書童緩緩的從曹營之中走了出來。身邊的士卒紛紛向他打招呼,說道:“陳先生,陳先生。”
他微微點頭。
他就是羅汝才的新謀士黃州陳紹先。他是羅汝才東征德安的時候,主動來投軍的。有舉人功名,因爲是主動投奔,受到了羅汝才的重視。
在曹營之中,籌謀劃策,立下不少功勞。在曹營文員缺乏之下,自然而然成爲被羅汝才重視的軍師之一。
陳紹先帶着一個書童,走出了曹營的營寨,不知道繞了幾個圈,忽然消失不見,一個白髮漁翁帶着一個魚簍走了出來,來到漢江邊上一條小船隻上,不過去不出發,忽然一個小童跑過來,說道:“他快來了。”
陳紹先摸着書童的頭,說道:“我兒,害怕嗎?”
小童說道:“有爹爹在,就不害怕。”
陳紹先說道:“從今天起,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要叫我爹爹,知道嗎?”
小童似懂非懂的說道:“知道了。”
陳紹先說道:“再背下一家訓吧。”
“是。”小童站好,小小的臉上帶着幾分嚴肅之色,說道:“一、敦教悌以重人倫;二、篤宗族以昭雍穆;三、和鄉黨以息爭訟;四、重農桑以足衣食;五、尚節儉以惜財用;六、隆學校以端士氣;七、黜異端以崇正學;八、講法律以儆愚頑;九、務本業以定民志;十、訓子弟以禁非爲;十一、息誣告以全善良;十二、戒匿逃以免株連;十三、完錢糧以免催科;十四、聯保甲以弭賊盜;十五、解仇忿以重身命;十六、明禮讓以厚風俗。”
“好。”一個聲音忽然傳來,說道:“果然是義門陳氏家風。”
陳紹先猛地站起來,說道:“丘兄你來了,快請。”
來人也是一個讀書人,沒有帶隨從,只帶着一個魚竿,提着一個魚籠。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襄陽之中闖營新貴,掛兵部侍郎銜的丘之陶。
兩人上了船,一個人持櫓,一人垂釣,小童去生火溫酒。放在丘之陶的手邊,一葉扁舟置身於浩浩蕩蕩的漢江之中,江水,小舟,白髮漁翁,垂釣,小童,溫酒。士子。
好一副漢江垂釣圖。
不過,在這一副垂釣圖之下,卻隱藏很多東西。
“陳兄,爲什麼這麼着急見我?不知道如果你我頻繁接觸,恐怕會引起有心人注意。”丘之陶手放在魚竿之上,但是心卻沒有在魚竿之上,在漢江之上,說話也不怕被人偷聽,聲音也放大了一些。
即便陳紹先扮成漁翁,但是很多蛛絲馬跡是抹除不掉的。
“事情有變化。”陳紹先說道。
“什麼變化?”丘之陶說道。
“張軒要來襄陽了。”陳紹先說道。
“張軒?”丘之陶說道:“就是曹操的女婿,號稱鐵壁的張軒張憑之?”
“正是。”陳紹先說道:“我在曹賊營中打聽過這位的過往,也算是智謀之士。早就勸說曹賊與闖賊分道揚鑣,從太祖皇帝舊策,取江南以爲根本,不過曹賊,胸無大志。自尋死路,居然一直與闖賊合營,還因爲此事,將張軒出外,放在汝寧府。因我換馬之計,闖賊與曹賊的關係不睦,曹賊麾下不少頭目都想自立門戶,想辦法將張軒叫過來,想勸說曹賊。”
如果張軒在這裡聽到換馬之計,定然能聯想到劉宗敏與羅玉龍因爲奪馬的那一場對峙,這裡面果然是名堂的。
“這又如何?”丘之陶說道:“網已張開,他一個人能掀起什麼浪。”
丘之陶一邊說着話,一邊將一條江魚釣上來,隨手放在魚簍之中。
陳紹先一邊搖着櫓一邊說道:“如果僅僅是這樣,我也不會這麼緊張,但是我發現一個問題,這一次張軒回來,居然沒有帶曹賊的女兒。我打聽過,張賊與曹賊的女兒關係不錯,而且這一次他來的名目乃是爲曹賊祝壽。”
“哼。”丘之陶冷笑一聲,說道:“哪裡有給丈人祝壽,不帶妻子的道理。這個張軒嗅出味道了。”
陳紹先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丘之陶愣愣出神,只見魚線不住的往下拉,但是丘之陶絲毫不覺。
“能不能提前發動?”陳紹先說道。
“這事不在我,在於闖賊與曹賊。”丘之陶說道:“說實在的,闖賊與曹賊之間還真有互信。你我做了這麼多事,他們還是將信將疑。”
“我怕的是,如果張軒說動曹賊與闖賊分營,闖賊會不會答應下來?”陳紹先說道。
丘之陶猛地一拉魚竿,只見魚鉤之上空空如也,顯然魚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魚吃乾淨了,丘之陶信手將一個魚餌掛在魚鉤之上,只是有幾分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在食指之上掛了一道,滲出血來。
丘之陶渾然不覺。
這些動作是他下意思爲之,他陷入急速的思考之中,好一陣子才說道:“有可能,闖賊身邊的李信,一直在說一件事情,不要擅殺英雄,會使天下英雄寒心的。他建議待天下大定之後,像曹操這樣的人,要殺要刮再容易不過了,而現在要戒急用忍。這個斯文敗類,在闖賊身邊影響力不低。如果曹賊想走,說不定他真能勸說闖賊忍下來。”
“我們該怎麼辦?”陳紹先問道。
丘之陶說道:“你什麼也不要做,這個時候你多做多錯,少做少做,闖賊在曹賊營中另有眼線,而且地位很高,你一定不能表現出來任何異常。其他的事情,我來解決,我不會讓區區張軒有什麼作爲,事情一定會在張軒來到襄陽之前敲定,他即便是諸葛之謀,也來不及了,來了也只能送死。”
“你也小心。好好保重。”陳紹先說道。
“我當然會好好保重。”丘之陶咬牙說道,他手死死的捏在魚竿之上,恨不得將魚竿捏碎,幾近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丘之陶,堂堂閣老之後,爲賊做謀主,爲的不就是要報祖父之仇,宜城丘氏一門之恨,忍辱負重如此,在沒有殺闖賊之前,我又怎麼能不好好保重自己。”
陳紹先心中一嘆,他知道丘之陶的恨事,丘之陶的父親是當朝閣老東閣大學士,丘家在湖廣宜城,也是顯赫大戶。就在襄陽之東南。李自成破宜城,殺丘瑜之父丘民。丘之陶覺得硬抗不過一死而已,慷慨就義容易,但是忍辱偷生,報仇雪恨爲重,遂投闖營。李自成大喜,念及丘之陶的父親丘瑜的名聲,就封他爲兵部侍郎,當然也沒有什麼實權。丘之陶日日在闖賊之前諂媚,才慢慢的被信任,丘之陶纔有機會聯絡各式流落在流寇之中的讀書人,以圖後報。
而離間闖曹,讓他們自相殘殺,就是他們最近的大計。當然瞭如此大事,並不是區區一些讀書人離間就可以做到的。他們不過是看到了機會而已。
丘之陶猛出一口氣,臉色頓時一變,變得陽光燦爛起來,好像剛剛咬牙切齒的人不是他,丘之陶將所有仇恨都放在心底。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這事我知道了,你也快點回去吧,否則會被懷疑的。”
“好。”陳紹先說道,隨即他將漁船靠岸,丘之陶就好像來時一樣,帶着魚竿與魚簍離開了小船,不過片刻之間,陳紹先也消失不見了,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唯有滾滾江水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