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與羅玉嬌的兒女情長,不過是亂世之中簡單的點綴。
崇禎十六年,三月初七。張軒與曹宗瑜在汝寧城南門處,左右騎士都在百步之外,只有曹宗瑜與張軒並繮而立。
“我還是不贊成你去冒這個險。李自成在崇禎十四年也不過幾百騎而已,不過三五年之間,就擁百萬之衆,而今你也有汝寧一地,有汝寧軍。只需安心發展三五年,未必比他李自成差,何必這麼急啊?”曹宗瑜說道。
“時勢異也。”張軒嘆息一聲,說道。
李自成能有今日之勢,固然有李自成自己的能力,但也少不了天時地利的照顧,而如今的局面與崇禎十四年迥異,根本不可能相提並論。張軒每次推敲,都覺得如果不能南明弘光元年,佔據形勝之地,只能被清軍趕到福建,兩廣,雲貴,等殘山剩水之中,苦苦掙扎。
國手下棋,先爭勢,形勢一去,想要翻盤,就千難萬難了。
曹營的重要性就在這裡,曹營實力能讓張軒省去數年時間, 插足天下棋局。
“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再爭論沒有意義了。”張軒說道。
曹宗瑜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的確,張軒與曹宗瑜就這一件事情,已經爭論了好久,張軒無法說服曹宗瑜,曹宗瑜也無法說服張軒。
“不過,凡是未慮勝,先慮敗,我如果回不來了。”張軒說道。
“知道危險還去。”曹宗瑜悶聲悶氣的說道。
張軒鄭重的說道:“我這番基業,就送給曹兄了。”
曹宗瑜忽然冷笑,說道:“你以爲我曹宗瑜是何等樣人,貪圖你這萬把人馬吧?”
“不。”張軒說道:“我只是想我的事業能流傳下去,也不枉我在亂世之中,拼死一場。”
“放心。”曹宗瑜說道:“我即便是想繼承,你臨潁營中的張氏子弟也不允許的,不過,你如果真得折進襄陽城,我就擁立羅玉嬌爲主,從臨潁張家爲你過繼一個孩子,按你原本的計劃,南下投奔張獻忠。想辦法佔據一處臨海的地方,內練精兵,外營海貿,實在不行,就揚帆出海,在南洋佔據一塊地方。”
“多謝。”張軒說道:“如果天不佑我,玉嬌就拜託了。”
“呵呵。”曹宗瑜頭一歪說道:“你的小媳婦,可不是一個易於之輩啊。”
張軒順着曹宗瑜偏過的地方看去,卻見羅玉嬌一身白衣,站在城頭之上,猶如馮虛御風的,姑射仙子。捏着一片柳葉,輕輕的一吹。悠揚的聲音緩緩的瀰漫開來。
一股無形的力量一下子抓住了張軒的心。
“我好想留下來。如果能與玉嬌生活在現代,哪怕做一個朝九晚五的小職員,我也心甘情願。那時候沒有這麼多生死離別,沒有這麼多不得已,那該多好啊。”這個念頭緩緩的在張軒的心頭瀰漫開來。
“其實你現在還可以選擇留下來。”曹宗瑜看出張軒的不捨說道。
“哈哈哈。”張軒大笑道:“有些事情,明知道危險還有去做,因爲我最怕的不是危險,而是無能爲力。”
如果不在清軍南下之前,積蓄出足夠的力量,當清軍南下的時候,他所面對的恐怕只有無能爲力了。
“曹兄保重。”張軒對曹宗瑜一抱拳,說道:“我去也。”
張軒一拉繮繩,縱馬向南而去了。
早已等待在一旁的羅岱所部千餘騎,再加上楊山的隨從,已經袁時敏等數騎,捲起滾滾的煙塵,向南而去。
“保重。”張軒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捲入滾滾煙塵之中,瞬息之間消失不見。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張軒去襄陽的路線是,從汝寧到確山,確山往西進入山中。經過竹溝小鎮之後,就要翻過一座山。
這座山並不是太大,卻是淮河流域與長江流域的分水嶺,在這個時代,也是汝寧府與南陽府的天然分界線,當地人似乎稱之爲大狐山。
翻過此山之後,走不了多久,就來遇見一條從東往西流的河流,這一條河就是泌水支流,而泌水又是漢水支流,顯然是進入了長江流域。
泌陽小縣也就遙遙在往了。
沿着泌水南下,沒有多長時間,就是唐縣了。
看着唐縣有些熟悉的城牆,張軒忽然想起了當初的小郡主,心中只有微微一嘆,有些酸楚,卻不知道給何人說,只能在自己心中暗道一聲:“對不起。”
唐縣的情況的與之前大大不同,城門之處有不少百姓出入,見了大隊人馬,雖然還有惶恐之色,但沒有躲避的樣子。
由於趕路要緊,故而張軒也沒有入城休息,千餘人都在城外歇馬。
張軒遠遠的看見一個老丈,翻身下馬,走了過去,說道:“老丈,有些事情嗎,小生想請教老丈。還請老丈留步。”
老丈一看張軒身邊的侍衛,也不敢反抗,說道:“大人,想問小老兒什麼,小老兒都說。”
張軒見老丈言語之間,還是有一些害怕。
張軒笑道:“老丈姓什麼?”
老丈說道:“賤姓唐。”
“今年貴庚?”張軒問道。
“四十有二。”老丈說道。
張軒深深看了這老丈一眼,還真沒有發現這位唐老丈已經才四十二歲了。
幾句閒聊,唐老丈似乎放鬆下來了,張軒這才切入正題了,說道:“今年的莊稼如何啊?”
一提起莊稼,唐老丈笑了,說道:“今年的雨水不錯,應當是一個豐年。”
張軒一聽,說道:“哦,前幾日沒有下霜嗎?”
“沒有,天倒是冷一兩天,但是專門瞅瞅並沒有下霜,老天爺保佑。”唐老丈說道。
不過相隔數百里,天氣就如此不同,張軒只能微微一嘆,也不知道是南陽盆地外面山脈遮擋了寒流,還是這裡太靠南了一點。
張軒也沒有糾結在這一點,問道:“去年冬麥種得多嗎?”
“多,官軍不敢打過來,只聽說西邊過兵了,這裡沒有怎麼過兵,闖王又免了糧。故而種得很多。”唐老丈拄着手裡的鋤頭,手指一揮,將沿河一大片給圈進去了,說道:“這一大片都種上苗,連起來有數百里。”
張軒順着老丈手指的方向看去,極目遠望,似乎看不見麥田的盡頭。他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這種在後世尋常看見的景色,卻是這個時代最美的景色。
沒有之一。
“元海,給這個老丈看賞。”張軒說道。
“是。”張元海立即掏出一錠銀子送給老丈,唐老丈立即千恩萬謝的去了。
這一錠銀子對普通人家來說,是幾乎一年的收入了。銀子絕對不像電視裡面尋常可見。
張軒暗道:“看來,在勸農之事上,不僅僅是張質做得不錯,牛金星做得也不錯啊。”
的確如此,治理地方是很多文人的拿手好戲,張質固然是一個好官,但卻也不是什麼驚世之才,張質能做到的。牛金星以及李自成那些幕僚們也能做到。
唯一的問題是,李自成佔據的地盤雖然不小,但是真正能有效利用,也就在南陽盆地之中這一點而已。
看到這場面,張軒對小郡主的歉意不知道怎麼了,忽然變淡了。
只是一想到好景不長,這一次襄陽之行,就是要與李自成決裂的,張軒不知道怎麼的,心中忽然惆悵起來。暗道:“如果我不是羅汝才的女婿,這李自成未必不是可以輔佐之人。只是現在---”
張軒充分的理解了什麼叫做各爲其主。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張軒說道。
在張軒的督促之下,千餘馬隊急速南下,襄陽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