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張郎遺策

第一百三十九章張郎遺策

北京城中似乎一夜之間,有一篇文章,傳遍了所有人,不管是勳貴,還是文官。

引起了極大的政治地震,甚至連正在進行的南征麓川,即將進行盧溝河的修繕工程。等等大事都退而其次了。

因爲這一篇文章,看似爲狂生所爲,但是直擊,大明而今的國策。而且文采飛揚,對很多分析,入木三分。

更更重要的是,這是英國世子張忠的遺作。

一石擊起千層浪。

各方反應各有不同。

英國公張輔站在張忠的牌位之前。

按理說,張忠無子。不應該進祠堂的,但是張輔愛子之心,在英國公之中誰能擋得住。

他手中捏着張忠封建策的抄本。

張輔頭髮全白,仰面流淚,說道:“這就是你這幾年心血所寄。是我害了你,我放不下安南之事,卻勞你費心如此。”

不同的人,看這一篇文章。有不同的感覺,但是張輔此刻看來,卻是愛子一片孝心。

張玉死的早,張輔支撐門戶,從來謹小慎微。但是隻有一件事情之上,與滿朝文武作對,也沒有改變心意。

這就是棄安南之事。

可以說是耿耿於懷。

張輔看來,張忠這一篇文章,就是一心轉變大明國策,將大明國策從洪熙年來,一直處於戰略收縮之中轉變出來。

而且張輔看來,這麼多年來,休養生息,大明朝也積攢一些家底。是時候改變仁宣以來,對漠北,南洋等地完全放任不管的戰略。

張輔自然知道,會有很多人反對。

但是不管這一篇文章,乃是亡子心血所寄,單單他代表的武勳集團的利益。他就決計不能後退半步。

“須知,我張輔還沒有死。”張輔鬚髮皆張,雙目如電,簡直就好像是一頭老虎爆發出來。

尋常時間,在內閣之中,循規蹈矩,唯唯諾諾,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張輔,似乎不是真正的張輔。而這個時候的張輔,纔是真正的張輔。

張輔走出祠堂,立即讓僕役給成國公府,定國公府,北京城中所有勳貴遞了帖子。

張輔不敢說,從來不與勳貴交往,但是大規模宴請京中勳貴,卻也是少有的。

張輔這樣的舉動,似乎沒有隱瞞。

楊士奇立即知道這一件事情了。

楊士奇思量之後,先派人將於謙叫過來,問道:“這一件事情,你知道嗎?”

于謙當然看過這一篇文章,但是說道:“學生不知道。”

楊士奇並不奇怪,說道:“但是這是陛下的意思?對吧。”

于謙沉吟一會兒,說道:“陛下常有開疆擴土之志,老師也是知道的,只是如此分封藩王於朝廷鞭長莫及之地,恐怕未必是陛下本意。畢竟靖難之事。總就是避不開的。”

楊士奇當然知道了。

靖難之事,是大明的禁忌。不能說完全不能提。但是在靖難之後,削藩早就成爲不能說的政治正確。

楊士奇嘆息一聲,說道:“你還是沒有看清楚,這焉知不是陛下欲削藩之策?”

于謙聽了,先是一愣,隨即想明白了。

在明朝人的眼中,大明是天下之間最好的地方了,遠離大明的地方,都是蠻荒之地。將各地藩王分封在遠離大明的地方,最少而今的兩京十三省,卻是不會封王了。

這難道不是一種變現的削藩?

不是誰都能在各地站穩腳跟的。甚至並非誰都有襄王那種膽氣的。

于謙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師的意思是?”

于謙已經適應了他在朝中的政治地位。

于謙乃是皇帝與楊士奇之間的連通通道。

很多事情,都是朱祁鎮都是通過於謙與楊士奇溝通。

楊士奇說道:“此事萬萬不成。雖然這裡面有些東西不錯,比如藩王之事。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按照而今藩王各支子孫繁衍下去,會讓朝廷不堪重負。”

“我準備,擬定宗藩條例,從此朝廷只負責各藩王的年俸,而各藩王的族人,由他們自己負責,也酌情讓宗人出仕。但是永樂年間,朝廷消耗太多,縱然從洪熙以後,休養生息,但是其實屢次戰爭都沒有斷過了。”

“宣德年間,平漢庶人之戰,徵兀良哈,松潘,安南覆師,正統以後,又有西北之戰,而今又有麓川之徵。”

“朝廷兵鋒未熄,不過是大打,還是小打而已。”

“雖然瓦刺坐大,但是十年生聚,十年休息,纔有興兵,即便陛下有興兵之意,我也要勸諫陛下,十年之內,無言兵事。”

楊士奇看這一篇文章,根本不在乎什麼藩王外鎮,直接點明瞭皇帝的意圖。

所謂功夫在詩外。

這文章固然是好文章,張忠嘔心瀝血所爲,幾乎一字不可易。但是楊士奇更想看出來,這一篇文章幕後的意圖。

那就是朱祁鎮對改變大明鮮有國策的企圖。

太皇太后在地震之後,已經不過問政事。楊士奇決計不願意讓朝廷陷於征伐之中。十年,楊士奇自己未必能在中樞十年。

所以他說出這番話。固然認爲朝廷積蓄不足,不足以大做征伐。但是楊士奇未必沒有一點私心。

這一點私心,就是楊士奇固然知道,他攔不住皇帝。

畢竟在古代皇帝真要一心做什麼事情,很難有人能真攔住。

但是楊士奇卻不想。爲皇帝收拾一個爛攤子。

人老了就想求一個身後名,朱祁鎮固然是皇帝,但是朱祁鎮卻不是太宗皇帝,楊士奇也是跟隨太宗皇帝打過仗的。

真正知道什麼叫做兵危戰急。

不願意去冒這個風險了。

楊士奇轉過頭來,對於謙說道:“將這一番話,轉告陛下。”

于謙微微吃了一驚,之前楊士奇其實也能猜到,楊士奇告訴于謙的話,于謙都從各種角度告訴了朱祁鎮。

而朱祁鎮告訴于謙的話,未必不是想讓于謙轉告給楊士奇的。

但是楊士奇這樣挑明瞭,卻是第一次。

他越發明白今日之事,分要重要。

如果一個處理不好,從宣德十年一直延續到正統四年平穩的政局,在今日就要打破了。

于謙入宮,將這些話告訴朱祁鎮。

朱祁鎮聽了,說道:“朕知道了。”

于謙說道:“陛下,楊首輔的意思,也是爲朝廷着想,請陛下甚思之。”

朱祁鎮聽了于謙的話,一瞬間有些生氣。朱祁鎮將於謙當成心腹,但是于謙卻沒有完全服從自己。但是隨即朱祁鎮也就釋然了。

畢竟能留名青史的名臣,都是人才,而不是奴才。

奴才是可以完全服從,但是真正能成大事,都是人才。

只是即便如此,朱祁鎮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笑道:“楊首輔多慮了。朕不過是念及而今麓川之戰,而並非真要大舉興兵,楊首輔十年生聚的道理,朕豈能不明白。朕向楊首輔保證,麓川戰事平定之前,決計不挑起另外的戰事。”

于謙也知道,朱祁鎮的保證有些不老實。這話裡有很多活釦。但是于謙總算是能與楊士奇交代了。

于謙又勸了朱祁鎮幾句,大意就是說,朱祁鎮富有春秋,這個時候正應該戒急用忍,不可操之過急。

朱祁鎮一一答應下來,這才送于謙出去。

朱祁鎮目送于謙離開之後,臉色微微一變,心中暗道:“我如此,大抵能讓楊士奇不出面與我硬頂。但是滿朝文武的反對之聲,決計不會輕易過去的。”

“好在有張輔在,武將那邊不用擔心了。”

朱祁鎮思來想後,還是不大放心。於是起身,命人擺架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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