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馬政痼疾
朱祁鎮臉色嚴肅說道:“劉卿請講。”
其實朱祁鎮對西北不能供應全軍戰馬,早有預料。
畢竟錦衣衛在朱祁鎮的調教之下,對外情報如何,還不好說,但是在對內情報上,朝廷上下,很少有瞞得過朱祁鎮的事情。
但是很少瞞得過卻是事實。卻並不意味着錦衣衛就能將這其中各種利益糾葛,給弄明白。
錦衣衛之中文化水平也是相當有限的。
所能做的,僅僅搞清楚現狀而已。
劉定之說道:“太宗皇帝天縱英明,在永樂年間,就詢問臣下,以漠北牧養之法,與民間分養之法孰善,然羣臣誤陛下,乃用民間分養之法。”
“以至於今日之勢,縱然有馬數十萬匹,但卻不可作爲戰馬。”
朱祁鎮問道:“原因何在?”
劉定之說道;“陛下,馬性溫順,然也有好鬥之心,如果馬聚集成羣,則羣馬相爭,必有頭馬,頭馬佔據雌馬,所生之幼馬,就遠勝尋常馬匹,即便頭馬之下,也有一些馬匹相當不錯。”
“故而這些馬匹就可充爲戰馬,做衝鋒陷陣之用。”
“然而今馬匹善養於百姓家中,且不去說百姓負擔,單單說,這些馬庭院之中,用以畜力,即便是發情,也是百姓配對。”
“時間一久,去除野性,只能用做畜力,如果用以戰馬,恐怕見千軍萬馬相爭,尚未發力,就先行膽怯。”
“故以此法養馬,縱然有馬百萬,也不足一用。”
朱祁鎮心中一動,他算是明白了。
後世馬匹之東西,早就是稀罕東西了。
所以朱祁鎮根本沒有接觸過,即便稍有接觸,也決計不會深入到養馬細節之中,萬萬沒有想到,單單是養馬,就有這麼多學問。
朱祁鎮也知道,劉定之有些爲尊者諱。哪裡是太宗皇帝不知道放養的好處,實在是沒有放養的地方。
最少對北京附近的來說,確實是如此。
而且其實劉定之所說的未必全對。
並非戰馬不能圈養,而是百姓根本不會用養戰馬的辦法,養馬。原因無他,成本太高了,別的不說,各家勳貴之中,誰家沒有幾十匹上百匹戰馬,都是上陣要用的。
也不見他們上陣的時候,這些戰馬就軟腳。
劉定之見朱祁鎮聽得認真,說道:“陛下,令百姓分養戰馬,對百姓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負擔了。民間有諺語,家財萬貫,帶毛不算。”
“而今強令百姓養馬,一旦有失,就要坐賠,不知道令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臣以爲非善政也。”
朱祁鎮說道:“此事朕知道,而今分養戰馬不行,當如何養馬?劉卿久在西北,可以教朕乎?”
馬政分養的弊政,朱祁鎮早就有所耳聞。
甚至不用劉定之說了。
而且朱祁鎮聽了劉定之剛剛說的分養之弊,就決定一定要廢除分養之法,集中精力要在全國建立起幾個大馬場。因爲只有有足夠的馬匹,纔有足夠的機動能力,有足夠的機動能力,才能出塞征討瓦刺。
而今總體來說,朝廷雖然缺馬,但是收刮一下,還是有十幾萬戰馬,但是遠遠不夠。
既然已經決定廢掉這個政策,對於他的其他弊端,朱祁鎮就不需要多做了解了。
劉定之說道:“臣走遍西北,山丹衛,青海,河湟之地,都是上好的養馬之地,而且有賀蘭山護衛,瓦刺不能輕易翻越。”
“比起長城之外,要好上不少。”
朱祁鎮慢慢咀嚼這幾個字,心中暗暗搖頭,知道這一件事情,並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因爲宋元積弊,西北的人口並不多。
西北人口少到了什麼地步?
洪武年間北伐的時候,傅友德獨領一路出西北,而徐達領一路出大同,徐達這一路王保保大戰。
王保保騎兵衆多,佔據優勢,但是徐達敗而不潰,堅如磐石。一路從草原上退到了大同。都沒有讓王保保找到全殲徐達的機會。
只是徐達退兵,讓傅友德呈孤軍深入之態,傅友德不得已撤軍,將一路上所俘獲的人口,全部遷回去。
但是所有人口加起來,不過數萬而已。
所以西北方向,如果說是無人區,是決計不對的,但是指望西北有多少漢人,卻也是想也不要想了。
爲什麼明代對攻取西域不感興趣,西北地區的匱乏,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最少開國到而今不過七十多年。
滿打滿算三代人。
雖然這樣的情況,有一點點改善,但是改善的並不是太多。
所以西北方向,其實也有很多土司,還有受朝廷冊封的蒙古人。
也就是說這些草場,其實也都是有主的。
想要奪取這些地方,不動刀兵,是不行的。
但是朱祁鎮而今深刻的厭惡了戰事,四個方向的戰事,朱祁鎮怎麼有心思另開戰線,真不知道想怎麼死嗎?
朱祁鎮說道:“這一起,讓你進京,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朱祁鎮將這一件事情上了心,話題一轉。將話頭扯到了其他地方上。
“臣知道,臣將任大興知縣。”劉定之說道。
朱祁鎮說道:“你這個大興知縣可與尋常知縣不一樣,可以這樣說,而今北京城之中大小事務,恐怕就要你來負責了。”
劉定之聽了大吃一驚,說道:“臣不過是區區一知縣而已,如何能越權行事。”
朱祁鎮說道:“朕的狀元郎,豈能僅僅當一個知縣,明日御前會議,商議盧溝河治理之事,在此之後,於先生就要將精力放在這工程上面了。”
“至於北京城的事情,就要你多擔待了,只要辦好了,他日代替順天府,未必不行。”
“臣謝陛下信任。”劉定之說道:“臣定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朱祁鎮說道:“無須如此,只是你這縣令與尋常縣令不一樣。”隨即朱祁鎮將他在北京城之中正在進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劉定之聽了,一時間心中激動夾雜着害怕的情緒,涌上心頭。
劉定之在西北磨礪的好幾年,奔波勞苦。對大明的認識又深了幾層。能考中狀元的,都不是蠢人。
劉定之豈能不知道這一件事情,牽扯之大。
一旦失敗的話,皇帝定然是沒有錯的,有錯的只能是大臣,也就是于謙與他,定然會爲皇帝替罪。今後不會有什麼前程可言。
但是同樣的。
如果這一項改革順利的推行全國,那麼劉定之的政治資本,將會極其雄厚,內閣的那幾把椅子,定然有他一席之地,不過是或早或晚而已。
而且皇帝對他推心置腹到如此程度,劉定之是一個聰明人,他還有選擇嗎?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比起于謙來說,小於謙十歲的劉定之,功名之心,要勝過于謙。他看見的根本就是巨大的政治利益,至於這個改革對大明是好是壞。
劉定之其實並沒有深想。
劉定之說道:“請陛下放心,臣一定將陛下的政策全部落實。”
朱祁鎮心中鬆了一口氣。
劉定之這樣大臣,比于謙要好用,因爲他們是政客,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政治理念可言。但是于謙就不一樣了。
朱祁鎮說服於謙可是大費口舌了。
但是真正用起來,還是于謙讓人放心。于謙說定的事情,決計不會改變,乃是真正大丈夫。但是劉定之就不一樣了。
政治利益大到一定程度上,很難保證劉定之不倒戈。
“哎。”朱祁鎮心中暗道:“如果於謙也想劉定之這樣聽話就好了。”雖然朱祁鎮也知道,這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