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將紀曼青帶到了對面的那間公寓中。
那間公寓空置已久, 無人居住, 陸淮命人將其買了下來。
紀曼青絕不會知道,陸淮竟會在那裡等她。
公寓的門打開,紀曼青被人推了進去。
陸淮站在大廳的中央,他聽到門口的動靜, 轉過身來。
陸淮的目光沉沉, 直直落在紀曼青的身上。
紀曼青一見到陸淮, 心神一凜,身子忽的僵住。
她自然認出了陸淮的模樣。
雖然她已經離開上海多年,但她始終忘不掉陸淮的眼神。
陸淮望着她的時候, 神色漠然,冰冷至極。
當年, 紀曼青氣不過陸宗霆娶了陸淮的母親, 心中怨恨。
她故意買通下人, 對陸淮妹妹阿玖下手。
那時,陸淮年歲不大, 卻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氣勢凌人。
如今,紀曼青再一次和陸淮正面對上。
陸淮的氣質冰冷, 帶着極強的壓迫感。
紀曼青身側的拳頭握緊,嘴脣緊緊抿着。
現在,她被陸淮的守衛推進房中,模樣狼狽。
在那個人的兒子面前出醜。
這是紀曼青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紀曼青努力強裝鎮定,開了口:“陸淮。”
紀曼青的聲音難掩緊張, 聲線微微顫抖着。
陸淮眼神冰冷,聲音帶着嘲諷之意:“紀五小姐。”
紀曼青早就不算是紀家的人了,陸淮刻意提到,就是爲了讓她難堪。
紀曼青咬牙,不敢辯駁一句。
她明白陸淮此話的意思,他是在諷刺她終身未嫁。
紀曼青說:“你母親的死和我沒有關係。”
話音剛落,陸淮就冷笑了一聲:“那你敢說阿玖的事情也同你無關嗎?”
紀曼青不敢繼續開口,阿玖的悲劇全由她一手造成。
她無力辯駁,卻也不曾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紀曼青緊咬着脣,怕泄露半分情緒。
她當然聽過陸淮的名聲,行事果斷,不留情面。
若是讓陸淮再次想起她先前的所作所爲……
陸淮看清紀曼青的神色,知道她的性子,他的面容森冷了幾分。
陸淮聲音落下:“你違反了和陸家的規定。”
紀曼青立即擡頭看向陸淮:“你們讓我不準回到上海,我不是照做了嗎?”
紀曼青很快就否認了此事。
去上海的那幾次,她都隱藏得極好,不可能會被陸淮發現。
而且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陸淮也不會一直派人監視着她。
陸淮清楚紀曼青本來就不可能承認。
他看着紀曼青,目光極冷:“我在上海見過你。”
紀曼青一驚,聲音依舊保持着平靜:“什麼時候?”
陸淮瞥了她一眼:“南國酒家,和戴衡見面的人是你吧?”
陸淮的聲音猶如悶雷,砸在紀曼青的心上。
聽見陸淮的問話,紀曼青沒有開口。
但她的身體微微一僵,透露了她的情緒。
紀曼青下意識避開了陸淮的眼神,這時,她才知道那時追蹤戴衡的人竟是受陸淮指使。
她細想一番,戴衡同陸淮好似並無利益牽扯,更不會成爲被注意的對象。
如果陸淮盯上戴衡,說不定是和蘇明哲有關。
避免陸淮又起疑心,紀曼青轉移了話題。
紀曼青斂下了自己的情緒:“陸淮,你來漢陽做什麼?”
戴衡一事是董鴻昌指使她做的,她不知道董鴻昌和蘇家的糾葛。
她只曉得董鴻昌要對蘇家下手,其餘的事情,她並沒有聽董鴻昌提起過。
按照董鴻昌的身份,他不應該出現在上海,所以將此事派給她去完成。
紀曼青並不想讓陸淮發現她和董鴻昌有關係。
董鴻昌和陸宗霆結恨已久,若是讓陸淮知道董鴻昌和她的關係,陸淮定不會放過她。
紀曼青不想在此喪命。
陸淮沒有回答,反倒問紀曼青:“你覺得我爲什麼來漢陽?”
紀曼青恢復了之前的鎮定:“你想問什麼就直說,何必遮遮掩掩。”
陸淮問:“你爲何要設計陷害蘇明哲?”
紀曼青避而不答:“這是我的事情。”
陸淮的眸色漸深,他拔出槍來。
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紀曼青的眉心。
陸淮的手指放在扳機上,只要紀曼青不配合,他就會立即扣動扳機。
雖說陸宗霆答應過留她一命,但紀曼青知道陸淮的性子。
即便她在漢陽死了,陸淮稍作掩飾,就能將全部事實掩蓋下來。
隨着她生命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會被埋葬在這間公寓中。
再也無人得知。
陸淮聲線沉沉,暗含警告:“你再說一遍。”
紀曼青不可能違抗陸淮的意思,只能鬆了口:“我和蘇家有仇,我只能說這麼多。”
陸淮當然知道紀曼青說的是謊話。
他忽的冷笑一聲,聲音落進寂靜的空氣之中。
陸淮:“你故意找戴衡幫你做事,是何用意?”
紀曼青不答。
陸淮又繼續開口說:“你知道戴衡是戴士南遠親,想將此事推到戴士南頭上。”
聽到這裡,紀曼青立即鬆了一口氣。
她的身體也舒緩了下來。
陸淮注意紀曼青的反應,他刻意說出這句話,是想讓紀曼青覺得,他並未對她和董鴻昌的事起疑心。
按照現在的情形,紀曼青的確相信了。
紀曼青心下一鬆,順着陸淮的話往下講:“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還來漢陽質問我?”
陸淮眸底冰冷:“你躲得這樣遠,找你確實費了一番功夫。”
他完全沒有提到董鴻昌,似乎對此毫不知情。
陸淮開口:“陸家和紀家有過規定,你不準來上海,我們會留你一條性命。”
“紀曼青,你不準動蘇家人。”
紀曼青陷入沉默。
寒冷的夜風吹進了這裡,空氣僵滯住。
陸淮的聲音低沉,卻如同寒風,冷得徹骨。
“我不殺你,但這是最後一次。”
對準紀曼青的槍口移開了,陸淮放下了槍。
紀曼青的心一鬆。
她知道,自己必須應下陸淮的要求,不然他絕不會放過她。
她清楚陸淮的行事作風,陸淮說到做到,不會再給她第二次機會。
紀曼青再三保證,陸淮放她離開了。
她的步子凌亂,立即走出了房間,不願再久留。
陸淮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他知道,今晚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進董鴻昌的耳朵。
陸淮通過紀曼青之口,給董鴻昌傳遞信息。
即便戴士南的遠親牽扯進了蘇家的事情中,他們卻沒有對他起疑。
陸淮要讓董鴻昌認爲,他們極爲信任那個假的戴士南。
如此一來,董鴻昌會覺得陸宗霆絲毫不知現下在南京的那個替身是假的。
這樣,他們的事情就更好辦了。
……
一列從上海到北平的火車上。
夜色幽暗至極,轟隆聲落在寂靜春夜,火車駛向前方。
葉楚的暗衛察覺到不對勁,他們立即趕到葉楚的車廂,把門拉開,走進了車廂。
這時,腳步聲紛沓而至,安靜的走道上有聲響傳來,追殺莫清寒的殺手到了,他們也進了車廂。
車廂門被拉開,暗色倏地涌了上來。
大家望了過去,車廂內空空蕩蕩的,清淨得厲害,空無一人。
椅子倒在地上,似發生過打鬥痕跡。
厚重的窗簾低垂,裡頭沒有開燈,光線極爲昏暗,寂寥月色被擋在了外頭。
暗衛眉頭一皺,幾個人大步上前,掀起了窗簾。
窗簾被掀起一道縫隙,幽靜月光落了進來,
車窗外是深冷夜色,只有漆黑的樹影微微晃動。
外頭也沒有人。
暗衛鬆了手,窗簾垂下,光線再次黯淡了下來,四下陷入昏暗之中。
暗衛要找的是車廂裡的葉楚。
殺手的目標是公董局華人委員莫清寒。
車廂內沒有人,他們要找的人都不在這裡。
不知何時,空氣沉沉壓了下來,壓抑極了。
兩批人馬幾乎同時拿起槍,瞄準了對面的人。
烏黑的槍口齊齊指着對方,氣氛瞬間緊繃了起來。
左邊站着葉楚的暗衛,他們執槍看着對面的人,神色極爲漠然。
右邊則是追殺莫清寒的人,他們同樣拿槍指着對方,透着強烈的威脅意味。
雙方沉默對峙,緊張的空氣緩緩蔓延開來。
這時,一個暗衛站出來,打破了沉滯的寂靜:“你們爲何來到這裡?”
聲音響起,落在車廂裡。
暗衛負責保護葉楚的安全,當他們趕到車廂時,葉楚已失了蹤影。
暗衛心存警惕,對面這批人爲何也來到了這節車廂,莫非葉楚的失蹤與這些人有關?
殺手隱瞞了部分真相,其中一個人開口道:“方纔有個男人進了這節車廂,我們在找他。”
他們奉命取莫清寒的性命,一路跟着莫清寒,然後上了火車。
他們發覺莫清寒進了這節車廂,便追了過來,沒想到會在車廂裡遇上了這批人。
不曉得這批人有什麼目的?
暗衛眸色冷了下來:“他劫走了車廂裡的人。”
事情已經明瞭,葉楚的失蹤與那個男人有關。說不準是那男人想借葉楚,來擺脫這羣人。
暗衛和殺手都清楚,兩方要找的人不同,只是碰巧在這裡遇上,他們沒有必要動手。
雙方皆心思沉沉。
兩人一齊消失,有兩種可能性。
要麼他們是跳窗逃走,此時已經離開了火車。
要麼他們還在火車上,現在在火車的某一處。
暗衛決定兵分兩路,一部分人留在火車上,繼續尋找葉楚的蹤跡。
另一部分人則下車去找,看看葉楚被帶到了何處。
事不宜遲,暗衛立即離開了車廂。
殺手沒有遲疑,也離開車廂,去追蹤莫清寒。
兩批人馬都離開了車廂,車廂門被合上,腳步聲漸遠,散在夜色裡。
車廂內恢復了寂靜。
……
莫清寒的心思極重。
葉楚的人在外面,他們尚且不清楚裡面的狀況。
莫清寒知道,只要在逃離過程中帶上葉楚,就會多一分勝算。
他的動作迅速,握緊了葉楚手中的槍。
莫清寒用手抓住她的槍口,將她一帶。
葉楚沒來得及扣動扳機,槍往前一移,她被這個舉動順帶着拉出了窗外。
火車外面是冷冽的夜風,她雙手按在火車壁上,不忘抓緊槍。
她的力氣不夠,只能咬牙跳下火車。
只聽得身旁傳來一聲冷笑,莫清寒也跟着跳了下來。
當暗衛往窗外看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進了鐵軌附近的樹叢中。
毫無疑問,兩個人仍舊十分警惕。
他們的動作一致,繼續用槍指着對方。
身旁是層層疊疊的樹叢,恰好遮擋住了兩人的身形。
莫清寒開了口:“殺手會跟上來,借你的人一用。”
他若是獨自一人逃離,那羣殺手會繼續追殺他。
但如果莫清寒帶上了葉楚,殺手和葉楚的人將會在車廂中對上。
即便他們達成和解,接下來也會一直爲了尋找這兩個人而跟蹤過來。
一路上有了遮擋,莫清寒便能混淆視聽。
葉楚冷笑了一聲:“堂堂公董局華人委員,連追殺也躲不開?”
她話中的諷刺意味明顯。
葉楚已然明白,莫清寒想借暗衛做擋箭牌。
他這一招做的極妙,既能逃開追殺,又能脫身而退。
莫清寒不答:“如果你不想被連累,只能和我合作。”
他的意思是那羣殺手知道葉楚在,也把她當靶子,一起殺了。
他們僵持在這裡,只會惹來殺身之禍,倒不如選擇合作。
葉楚的思緒百轉千回。
她現在已經離開了火車。
而那列火車明日下午就會抵達北平,她必須要在明晚前趕到北平。
殺手的目標是莫清寒,只要她躲過追殺,就能借力打力。
如果公董局的華人委員莫清寒在回上海的途中被暗殺……
這個消息,想必會讓法租界的很多人高興罷。
葉楚開了口:“好。”
她的面容平靜,絲毫不顯露自己的情緒。
在四合的夜幕之下,冰冷的寒氣襲來,寂靜深長。
他們的槍沒有收起,只是不再指着對方。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同上了路。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