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天光漸暗, 夜幕降臨, 整個黑夜都沉寂了下來。
陸宗霆的車子從督軍府駛出,他連夜去了醫院。
先前在他的生日宴會上,有人趁亂混入酒店。
殺手朝戴士南開槍,子彈射偏, 入了戴士南心臟附近的位置, 避開了要害。
現在, 戴士南仍舊住在醫院裡。
陸宗霆和陸淮已經提前商議過了,他們確認現在這個戴士南是假的。
戴士南明日出院,陸宗霆今夜之所以要去一趟醫院, 就是爲了讓戴士南認爲自己已經全然相信他了。
督軍府的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司機爲陸宗霆打開了車門。
陸宗霆從車中走下, 他的視線落在醫院上, 定了一會, 隨後朝裡面走去。
此時,醫院極爲安靜, 長長的走廊上只有幾個護士和醫生走過。
每個人的步子都邁得極輕,靜極了。
陸宗霆面容嚴肅,他穿過白色的走廊, 徑直走到了戴士南的病房前。
病房的門虛掩着,沒有扣上。
陸宗霆輕輕一推,房門就打開了。
當陸宗霆走進病房的時候,戴士南正背對着他。
窗戶微微敞開,外頭下着下雨, 淅淅瀝瀝地落個不停。
偶有沁涼的風從窗外拂過,吹響窗簾。
陸宗霆先是皺了皺眉,隨即開了口:“傷好些了嗎?”
聽到陸宗霆的聲音,戴士南立即轉身。
方纔,他並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了他的病房。
雖然戴士南心中暗驚,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戴士南語氣恭敬地叫了一聲:“督軍。”
陸宗霆點了點頭:“我處理完公務,便過來看看看你。”
陸宗霆的聲音帶着關切,似乎真的在關心戴士南受傷的狀況。
戴士南立即回答:“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多謝督軍。”
戴士南的聲音極爲恭敬,兩人彷彿就只是上下屬的關係一般。
聽到戴士南的話,陸宗霆笑了:“我們相識多年,你這話聽上去倒是顯得生分了。”
戴士南怔了怔,儘管他之前爲了扮演好真的戴士南,一直潛伏在他的身邊,學習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他從未和陸宗霆相處過,他自然會擔心陸宗霆是否會發現自己的異常。
陸宗霆一直觀察着戴士南的神情,卻不動聲色。
戴士南避開了陸宗霆的視線,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戴士南垂下眸子,趁機遮掩自己的情緒,不想讓陸宗霆發現他的異狀。
爲了不露出馬腳,戴士南必須少說話,只是順着陸宗霆的意思走。
陸宗霆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他慢步走到窗邊,伸手合上了窗戶。
他將窗戶完全關上,將外頭的雨聲風聲徹底隔絕在外,不再有風進入。
陸宗霆一面關窗,一面開口說着:“你的槍傷剛好,要多加註意。”
當陸宗霆說話的同時,他同樣用餘光看着戴士南。
他發現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後,戴士南的身體略有放鬆。
等陸宗霆轉過身子後,戴士南朝陸宗霆笑了笑:“近些日子閒在醫院裡,倒是無事可做。”
戴士南認爲陸宗霆的關切不似作假,所以安下了心,放鬆了下來。
看來陸宗霆和真的戴士南的關係不錯,兩人既然是至交好友,若是他還一味地避開,反倒會引起陸宗霆的懷疑。
陸宗霆說:“這陣子,沒有你在,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交給旁人去做。”
從陸宗霆的語氣中能夠聽出,他對戴士南極爲信任。
戴士南留意着陸宗霆的表情,雖然他確定陸宗霆對他的關心是真,但是他始終會保持着警惕性。
戴士南沒有忘記他的目標,就是爲了取得陸宗霆的信任。
因此,他必須扮演好陸宗霆親信的角色,絕不能讓陸宗霆起疑。
戴士南接着道:“我回去後立即處理先前的事務。”
陸宗霆嗯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戴士南,再次開口:“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一個。”
陸宗霆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戴士南語氣真誠,鄭重道:“定不負督軍信任。”
陸宗霆看着戴士南的這一副做派,目光沉沉。
夜盡天明,天光逐漸亮起。
今天,是戴士南出院的日子,他處理好一切手續後,就離開了醫院。
一離開醫院,戴士南就回到了政府大樓。
先前,他還有些事情沒有完成,他需要儘快處理好。
等到傍晚時分,戴士南就開車離開了政府大樓。
天色還亮着,他走進了一家咖啡館。
戴士南點了一杯咖啡,坐在咖啡館中,始終沒有離開。
等到夜色瀰漫,咖啡館中的客人陸陸續續地離開的時候,戴士南才走出了咖啡館。
戴士南坐進了車子,他沒有立即發動,而是待到夜色深沉之時,才啓動了車子。
戴士南極爲謹慎,他一面觀察着周圍的動靜,一面往目的地開去。
他車子開得不快,等車子停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戴士南確認四下無人後,才下了車。
他將車子停在陰影處,旁邊有樹木遮擋着。
若是不仔細查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戴士南的車子停在一條巷子的附近,走下車子後,他徑直往巷子中走出。
正值深夜,月光微涼,整條巷子都沉入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
只有戴士南輕微的腳步聲驟然響起,落在空寂的小巷裡。
戴士南警惕萬分,不斷留心着周圍的情形。
行至巷子的深處,有一間破舊的宅子。
宅子已經破敗不堪,似乎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過了。
戴士南拿出鑰匙,鑰匙插入鎖釦,輕輕一轉,門開了。
他小心地推開了門,清冷的夜風瞬間灌入。
戴士南對這裡極爲熟悉,他藉着微弱的月光,走到宅子的一處角落。
他拿出另外一把鑰匙,打開了抽屜。
抽屜被拉開的時候,裡面放着一個電報機。
戴士南將其拿出,放在桌面上。
戴士南很快就輸入了電報的內容。
——我已經取得他的信任。
宅子裡寂靜異常,只有敲響按鍵的聲音不斷響着,落入空氣之中。
發出電報後,戴士南將電報機重新放回了抽屜,上了鎖。
戴士南很快就處理好現場的一切,離開了這座宅子。
戴士南迴到自己的車子旁,立即驅車離開。
黑夜沉沉,無人發現。
……
在上海去往北京的火車上,暗衛察覺到葉楚和莫清寒同時消失了。
葉楚的暗衛迅速分爲了兩批。
其中一批暗衛繼續留在火車裡,尋找葉楚他們的蹤影。
另外一批跳車離開,察看葉楚是否離開了火車。
其中一名暗衛則在下一站下了火車。
他一下火車,立即就去火車站找了工作人員。
他拿出了自己的證件,讓工作人員給自己放行。
工作人員看見是上海政府的證件,立即允許他進入火車站內部。
暗衛向工作人員借用了電話。
他進了工作臺裡面,給陸淮打了電話。
暗衛知道三少此時人在漢陽。
他也知道要怎樣聯繫到三少。
暗衛立即撥出了電話,沒過多久,電話接通了。
電話那邊有人開口:“是誰?”
暗衛說出了定好的暗號。
那頭的人聽見暗號後,知道對方是自己人。
暗衛接着說道:“我有要事向三少稟告。”
那人擱下電話後,暗衛耐心地等着。
過了一會,陸淮的聲音響起:“是我。”
暗衛立即開口:“三少,葉楚姑娘和莫清寒一同失蹤了。”
陸淮聲線立即一沉:“在哪?”
暗衛將具體的事情講了一遍。
他發現有一批人在跟蹤莫清寒,他懷疑那羣人是殺手,想要置莫清寒於死地。
不過,莫清寒此人狡猾,故意牽扯上了葉楚姑娘,害得葉楚姑娘被連累。
暗衛說:“我們的人已經去找了。”
陸淮眉頭緊皺,聲音冷上了幾分:“你們繼續搜尋,我立即過來。”
暗衛彙報完畢後,陸淮就掛了電話。
擱下電話後,陸淮站起身,他神情森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眸色卻暗沉一片。
他隨手拿過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披在了身上。
房門打開,外頭夜色蔓延,黑暗沉沉壓下,濃重的黑夜迎面而來。
陸淮眼底幽深,立即加快步子。
很快,陸淮的背影融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
陸淮坐上了汽車,汽車立即朝火車站開去。
……
夜沉得厲害,零星的幾點星光,映在夜空之中,分外寂寥。
葉楚和莫清寒往前走着,沒有說話,空氣極爲沉默。
鐵軌兩旁沒有遮蔽物,空空蕩蕩的,會泄露行蹤。
兩人繼續往前走去,決定找一個地方先留下。
不遠處是一家酒館,周圍樹影深深,深黑的影子映在地面上。
酒館的門虛掩着,絲絲縷縷的光透了出來,落在漆黑的深夜裡,清晰極了。
葉楚和莫清寒徑直走了進去。
推開門,一股子熱意涌了上來,隔絕了外頭春夜的冰涼。
葉楚環視了酒館一圈,酒館裡人聲喧囂,環境嘈雜,若是在此停留,不易被發現蹤跡。
不過,葉楚心裡還有一個想法。
此次與莫清寒同行,一是當時情況危急,她不得不與他暫時呆在一起。
二是她有藉此機會,除了莫清寒的念頭。
葉楚眼底掠過一絲冷意,但她的心思沒有顯露半分。
她和莫清寒行至角落,在桌邊坐下。
角落裡只有一張桌子,遠離了人羣。燈光黯淡,安靜照在桌上。
莫清寒要了一瓶酒,小廝把酒擱在桌上就離開了。
兩人各拿了一個酒杯,作爲遮掩。酒水注入,一時之間酒香四溢。
酒杯放在桌上,沒人去碰。
葉楚和莫清寒沉默相對,心思各異。
葉楚在思考對付莫清寒的辦法,莫清寒也在思量葉楚的真實心思。
兩人雖同行,卻絲毫沒有對對方放鬆警惕。
葉楚坐在桌的一側,可以看清門口的情形。
莫清寒坐在葉楚對面,背對着門口。
葉楚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門口,這時,有幾個人走了進來。
葉楚眼眸一緊,他們是暗衛。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看着,沒有動作。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個人走了進來,他們的臉極爲陌生。
那些人一邊走,目光一邊掃視着酒館,似乎在找什麼人,神色兇狠。
葉楚猜測,這些人就是追殺莫清寒的殺手。
兩批人馬在酒館中撞到了一起,葉楚的心思百轉千回。
葉楚瞥了莫清寒一眼,淡淡開口:“後面有可疑的人。”
莫清寒擡眼看向葉楚。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應該沒有騙他。就是不知來的是葉楚的人,還是追殺他的殺手。
不過,不管是何人,他都不會暴露身形。
莫清寒垂下眼,伸手拿起了酒杯,把酒杯移到嘴邊,喝了一口酒。
葉楚的目光看向門口。
酒館裡又多了好幾個人,他們每走到一張桌旁,就會去看那些人的臉。
發覺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就會走向另一張桌子。
酒館的人不知道這羣人是誰,心裡有些不安,空氣寂靜了下來。
暗衛他們越走越近,離葉楚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葉楚沉思,她想讓那羣人發現莫清寒。
葉楚假裝和莫清寒合作,只是爲了借力打力,如果能趁機除掉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殺手的目標是莫清寒,即便發現她在莫清寒身邊,暗衛也會幫自己遮掩。
葉楚眸色微緊,機會難得,她決定賭一把。
若是她開槍,就會引起酒館騷亂,暗衛和殺手就會注意到這邊。
莫清寒的蹤跡就會暴露。
葉楚的手摸向腰側,那裡有一把冷硬的槍。
還未碰到槍,身側響起了一個陰冷的聲音。
莫清寒看向葉楚,神色陰沉:“不要輕舉妄動。”
他自然看清了葉楚的動作,她想開槍。
葉楚這樣做,有兩種可能性。
一是他們合作,葉楚擔心殺手會認出莫清寒,從而連累自己,她此舉是爲了自保。
二是她或許有別的目的,是想讓他暴露,讓殺手殺了自己。
莫清寒神色愈加冷了,他猜不透葉楚的心思,自然不會讓她輕易開槍。
葉楚動作一滯,心裡冷笑了一聲。
她便收回了手,手放在身側。
葉楚:“繼續留在這裡,只能被人發現。”
方纔被莫清寒發現了動作,葉楚心裡又有了另一個念頭。
此舉定可以吸引暗衛他們的注意。
莫清寒問道:“你想怎麼做?”
葉楚一字一句道:“在他們過來前,立即離開。”
莫清寒望着葉楚的眼睛,她看上去是在認真地提建議。
他剛來酒館的時候,就已經打探過了。酒館有個後門,那裡極爲清淨。
他本就打算,若是被人發現,就從那裡逃脫,此時恰好派上了用場。
莫清寒同意了。
他們兩人起身,準備離開。
莫清寒先站起來,準備往後面走。
葉楚隨即也移動了步子,她狀似不經意地擡起手,衣袖碰到酒瓶,酒瓶被打翻了。
瓶子傾斜,在桌上轉了一圈,滾到桌邊,然後,砸到了地上。
酒瓶碎了,發生清脆的聲響。
聲響不大,但此時空氣沉悶,酒館裡已經安靜了不少,酒瓶破碎聲極爲清晰。
況且,暗衛和殺手一直注意着酒館裡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此舉足以引起他們注意。
暗衛看了過來,角落的桌旁,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背對着他們,女子雖面對着他們,但是光線太過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
暗衛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想。
其中一個暗衛開了口:“前面的人,站住。”
暗衛一面說着,一面朝角落走去。
莫清寒神色瞬間沉了下來,眼底寒意森森。
莫清寒已經知道葉楚的舉動是刻意爲之。
她方纔一直對自己虛以爲蛇,實則是要讓自己暴露行蹤,被人追殺。
莫清寒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不會讓葉楚如願。
葉楚既然已經牽扯到這件事中,她就別想置身事外。
莫清寒立即拔槍,朝暗衛和殺手射擊。
“砰砰”幾聲槍響。
槍聲倏地響起,落在寂靜空氣中,酒館瞬間陷入了混亂。
莫清寒開槍的時候,他沒有忘記擋住葉楚的去路,不允許她朝那羣人過去。
槍聲響起,殺手認出了莫清寒。
他們面色一冷,隨即舉起槍,瞄準了莫清寒。
殺手的目標只是莫清寒,但此時莫清寒身邊有個女子,他們不能確認莫清寒身旁的女子是否是同夥,決定寧可誤傷。
殺手的槍也對着葉楚射擊,空氣僵滯起來。
暗衛起初不敢開槍,因爲莫清寒故意讓葉楚待在他身旁,他們怕誤傷葉楚,就沒有動作。
當暗衛發覺殺手在對葉楚開槍後,他們沒有遲疑,立即舉起槍,對着殺手開槍。
殺手和暗衛陷入了槍戰。
槍聲陣陣響起,空氣中肅殺之氣蔓延,籠着整間酒館。
他們個個神情默然,毫不留情地向對方射擊。
葉楚也拔出槍自衛,子彈打向殺手,帶着凜冽的氣勢。
漆黑的深夜,槍聲沒有停歇,響徹夜空。
葉楚不想看到暗衛受傷,她只能被迫離開他們的射擊範圍。
莫清寒趁機帶着葉楚逃離。
走出酒館,外頭靜謐萬分,酒館裡仍傳來沉悶槍聲。
春寒料峭,夜風吹了過來,衣衫漫上了凜冽的寒意。
他們兩人腳步不停,進了一間空曠的廢棄倉庫。
門打開,莫清寒把葉楚往裡一推。
然後,他走了進來,門被關上。
倉庫裡光線極爲昏暗,陰霾沉沉覆下。
濃郁的黑暗侵襲而至,入目之處,皆是暗沉光影。
葉楚氣極,她知道,這就是莫清寒方纔的計劃。
讓她的人和殺手起衝突。
葉楚舉起槍,直直對準了莫清寒,怒氣涌上她的心頭,眼底冰冷一片。
莫清寒向前走了幾步,也拿槍指着葉楚。
他眸色陰冷,透着壓抑的氣息:“你想趁亂殺了我?”
葉楚冷笑:“你不是拿我當擋箭牌嗎?”
莫清寒沒有說話。
半晌,他陰寒的聲音落下:“葉二小姐心思狡猾,險些又被你得逞。”
葉楚的聲音好似霜雪:“莫委員心思深沉,我們彼此彼此。”
夜色凝重,寒意蔓延。
莫清寒眼底寒徹,仿若是幽沉的深淵,望不到盡頭。
葉楚看向莫清寒,目光極冷、極沉。
月光落在她的眉間,也變得冰冷徹骨。
外面是寂靜的黑夜,幽暗至極。
春夜寂寂,夜風裹挾着寒氣,掠過窗沿,獵獵作響。
他們執槍相對,空氣緊繃了起來。
天色愈加幽邃,黑暗悄無聲息地蔓延,所有一切沉在了寂寥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