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巴圖魯在客廳中央鋪了一層布,然後將一摞棉墊分發給大家墊坐着。
東北人日常吃飯從不上飯桌,一般都是兄弟幾人盤着腿,窩在一塊海吃海喝,而且牆角的小方桌並不大,要是擺在中央的話,楊開等再加上巴圖魯一共十人,怕是有一半的人上不了桌,因此巴圖魯乾脆讓大家席地而坐,肩並肩的聚在一起圖個熱鬧。
等楊開就坐的時候,陸續而來的菜餚已擺在了衆人跟前。一共是四道菜,每道菜的分量都很足,顏色也頗爲誘人。巴圖魯多少還是有兩下子的,就拿香辣白菜來說,醃製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恰到好處。青花大海碗中,白菜裡的汁水已經全部被鹽分逼了出來,繞着嫩生生的菜葉轉了一圈。白菜的表面一層附着着密密麻麻的紅色顆粒,那是巴圖魯灑的辣椒粉。自家做的調味料,光聞着味道,楊開就食指大動了,當然,這只是一道搭配饅頭佐食的開胃菜。山雞蛋炒韭菜則重在一個色澤上,山雞蛋被巴圖魯煎過,所以表面是金黃色的,略帶一點黑色的鍋底灰,但表面的乾硬更能和其內部柔滑的蛋液形成對比,特別是點綴上的綠色韭菜,一方面收住了雞蛋的腥味,一方面葷素搭配。
最後的兩道大蒜臘腸,酒悶臘肉,在楊開看來有一種異曲同工的感覺,這兩樣肉製品,都帶着濃酒香,還有刺鼻的大蒜味,臘肉是標準的野豬肉,野豬肉瘦肉多,淺淺的一層脂肪,也是肥而不膩。
“好香呀!”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美食,華伯濤陶醉的說道。雖說他是教授的身份,但卻也是吃五穀雜糧的血肉之軀,餓了那麼久,被五花八門的菜餚一下子撞了眼,自是不能泰然自若。
“哈哈,這肉塊真大,符合我老趙家的胃口。”趙勇德口水流到了腮邊,就像是從地獄裡逃出來的三世惡鬼,伸手就要去抓碗裡的野豬肉。
“咻!……”不過他的手還沒伸出一半,就被楊開給打了回去。
“注意禮貌,趙勇德。”楊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巴老和陳老闆還沒到席,等他們來了,我們在吃不遲。”
“可我餓了……真餓了……”望着塗滿油汁的肉片,趙勇德嚥了口唾沫。
“很快就好,現在一個人吃,是不禮貌的表現。”楊開說道。
“那好吧!”趙勇德委屈的縮回了手,低着頭,仿若受了委屈的小媳婦,看的旁邊的劉雨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趙兄弟,你餓了就先吃,我說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講究。”巴圖魯無所謂的將滿滿一臉盆的饅頭擱在了地上,說道。
“這……”聽了巴圖魯的話,趙勇德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饞蟲又死灰復燃,但礙於楊開的面子,久久不敢有所舉動。
“沒事兒,吃吧!”巴圖魯說完,拿起一個饅頭,塞進了趙勇德的手掌裡。
趙勇德轉過臉,瞧了瞧面無表情地楊開,彷彿在徵詢着他的意見。
楊開苦笑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得到了楊開的首肯,趙勇德立馬瞪大了眼,抓着饅頭狼吞虎嚥的大吃大嚼起來,生怕有人跟他搶似的。結果啃了一半,嗓子就被幹澀的麪糰給噎住了,低下頭,連連咳嗽起來。
“慢慢吃,就着辣白菜,別慌,也彆着急。”巴圖魯說道。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筷子都沒拿,吃什麼菜呀!”說完,巴圖魯小跑着進了廚房,拿了十雙碗筷出來。
“陳老弟,你那兩道菜做好了嗎?”巴圖魯一邊將筷子分發給衆人,一邊說道。
“我正在煲湯呢,不能馬虎,你們先吃吧!”陳天頂的聲音從廚房裡響起,廚房裡,時不時響起一兩陣木柴的炸鳴聲,以及鍋碗瓢盆的撞響。
“陳老弟……”巴圖魯又喊了一聲。
“別管我,你們吃你們的,手頭上的事兒忙完了,我自然過來。”陳天頂這次有點不耐煩了,看來他此刻正在關鍵時機,根本沒時間搭理大家。
“巴老,陳老闆就這脾氣。”華伯濤舉起筷子勸道:“來,我們先開飯,這麼冷的天氣,熱一回菜不容易,不吃的話都涼了。”
“對!大家先開始不一個吵着嚷着餓了嗎?難道烤一會兒火,肚子就飽了?”楊開指着聚在中央的幾個盤子說道:“來,嚐嚐巴老的手藝。”
經華伯濤和楊開這一勸,在場諸人紛紛拿起了筷子,挑着自己喜歡的菜餚吃了起來,因爲這是大家幾天來吃的頭一頓正式的菜餚,所以都吃的格外香甜,幾個老兵的筷子都沒停過,滿嘴油膩,對着巴圖魯連連翹起大拇指。
“巴老,什麼都別說,我九筒吃過雞蛋,鴨蛋,鵝蛋,就是沒吃過甚山雞蛋,放進嘴裡一咬,那蛋黃就流出來了,比女人屁股還爽滑。”九筒說完,又揀了一筷子雞蛋塞進嘴裡。
他性格使然,每一個比喻,都離不開窯子,女人,白花花的身體。
“唉!可惜這次是執行任務,不是來打獵或旅遊,不然臨走時,肯定弄一筐山雞蛋回去,慢慢吃。”九筒遺憾的說道。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巴圖魯笑着說道:“山雞蛋雖是大興安嶺的特產,但也並非一出門,就能摸到的。山雞狡猾,喜歡把巢穴隱藏在天敵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想找到這一碗分量的山雞蛋,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老實話,一碗八個蛋,我找了四五天,纔算碰巧端了兩個山雞窩。”巴圖魯伸出手比劃道。
“這麼珍貴呀!”九筒的嘴停了停,隨即用把筷子伸向了山雞蛋炒韭菜:“那我就更要一次吃飽了。”
“對,對,不然你這輩子都沒機會吃了。”巴圖魯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聲音有點陰陽怪氣。
“巴老,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聽了巴圖魯的話,楊開放下了筷子。剛纔的一瞬間,他忽然有種錯覺,那就是眼前坐着的老人,和此前的巴圖魯判若兩人。
而且在那稍縱即逝的片刻,楊開感受到了一股細小的殺機。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卻如芒刺在背,扎的人渾身冰涼。
要不是背後有火爐,楊開絕對會狠狠的打一個哆嗦。
到底是怎麼了?
如此殺機,怎麼會從一個老頭子的身上散發出來?
想到這,楊開再次擡起頭,細細的觀察了一下巴圖魯。這位老人家的臉上爬滿了皺紋,駝着背,面色和藹可親,完全沒有任何破綻。
難道是這幾天歷經山魈,獵人墳,雪狼湖等事件,自己的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所以才產生了誤判?越想越亂,楊開決定不去再想,旋即拿起筷子。
“哦,我是說呀……”此刻,巴圖魯的聲音業已恢復了往常的熱情樸實:“九筒小兄弟不多吃點山雞蛋,以後在外邊,就嘗不到這些大興安嶺的特產了。”
巴圖魯解釋道。
“但也不要光盯着一道菜吃,我覺得呀,巴老的其他菜,做的都挺好的,這味道,我喜歡。”楊開說着,揀了一筷子臘腸片放進了嘴裡。
“嗯,我聽指戰員的。”九筒嬉皮笑臉的說道。
華伯濤和劉雨薇兩人,吃東西的動作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樣,說不出的溫文爾雅。楊開看了眼,便不去看了,他琢磨着,自己吃東西要是這麼慢,這麼磨嘰,恐怕一餐能等到太陽打西邊出來。獨眼龍,石頭還是保持着在教導隊裡的一貫作風,只要手上有食物,那就是專心致志的對付,一聲不吭。
衆人裡面,最爲瘋狂的莫過於趙勇德這個渾人。看來是真餓了,右手筷子上的肉還未完全遞進嘴裡,左手的饅頭就送過來了。如此吃飯,不噎着纔怪。
楊開淡淡一笑,拿起一個饅頭,從中間掰開了一條縫,然後將兩塊臘肉塞進了縫裡,合上饅頭,遞給了趙勇德。
“老趙,這麼吃吧!味道好一點。”楊開說道。
“謝謝。”趙勇德傻乎乎的摸了摸後腦勺,將饅頭拿在了手上,這麼一嘗,又有肉又有饅頭,的確不同凡響。
“好吃,好吃。”他連連點頭。
“這是陝西的吃法吧?”華伯濤瞧出了點端倪,說道。一邊說,一邊也學着楊開的樣子,做了個特殊的饅頭。
“對,陝西的小吃,叫肉夾饃。”楊開說道。
“嗯,方便,省事,而且肉和饅頭合在一起,肉吃着不膩了,饅頭吃着也不淡了,算是綜合吧!”華伯濤咬了口,閉上眼品嚐片刻,說道。
“華教授也拜師陳老闆,研究上吃了?”看着華伯濤專注的樣子,像是在做學問,楊開忍俊不禁的說道。
“不是,只是有所耳聞。不過楊開你不是上海人嗎?怎麼知道陝西的東西。”華伯濤問道。
“以前在黃埔軍校,我一個陝西的同學就喜歡吃肉夾饃。經常偷偷的帶到夜課上,從中間撇開來,他一半,我一半。”楊開回憶道:“只可惜,畢業後就不見了他的蹤影,聽說是分配到了朱紹良的第九集團軍,在杭州灣閃擊戰中殉國了。”
說到這,楊開狠狠地撕了口饅頭,鼓起腮幫子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