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薇,趙勇德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看到躺在地上的趙勇德那不斷痙攣的身體,楊開焦急的說道。
當了這麼多年的兵,他自然知道,一個人身體裡的血量是有限的。小組裡雖然有醫生,但這裡卻不是戰地醫院,所以絕不會有血漿袋供應,在不能輸血的前提下,如果任由趙勇德的傷口不斷流血,等流到了一定的量,便是劉雨薇手段再高明,也是迴天無數了。
“我看見了。”劉雨薇淡淡的說道:“先前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取出他胸口的彈片,只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沒想到撤退的時候,火車會顛簸的那麼厲害,差點就翻了。我懷疑,那個時候趙勇德身體裡的彈片,也跟着移位了,並且又割破了周圍的毛細血管,甚至是動脈,所以纔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那雨薇你快去幫老趙取出彈片吧。”楊開說道:“那東西一直留在身體裡,只會越來越糟糕,在你沒忙完之前,我們不會離開這間倉庫。”
“嗯,我現在就去。”劉雨薇說完,就提着醫療箱,小跑着走到趙勇德身邊,翻檢起箱子裡的東西來。從大興安嶺到現在,戰士們的武器彈藥差不多都得到了補給,但是醫療箱裡的藥物,卻是越用越少,到了此刻,劉雨薇發現已經沒多少藥可用了。
劉雨薇找了好半天,纔將鑷子,不鏽鋼針,手術刀,羊腸線等器械排成一排。
繃帶還剩下六七米的長度,藥物她還沒時間去看,雖然瓶子很多,但將近一大半都空了。
用酒精棉擦了擦雙手,劉雨薇皺了皺眉,然後剪開了纏在趙勇德胸口的繃帶。
手上的傷勢,待會再管。此刻,流血最多的地方纔是重點。
繃帶被剪開的瞬間,就有一股血漿從趙勇德的傷口涌了出來,那情形就彷彿水龍頭漏水一般。幸好,劉雨薇早就猜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想也不想的就把手伸進血漿裡,找準部位後,狠狠地壓下了傷口。
“楊開,血的確流的很多。”劉雨薇喘了口氣說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說到這,她將剪開的那捲繃帶握在手裡,抹掉了趙勇德傷口附近的血液,然後抓起手術刀,在他的傷口上劃了一個十字型的切口。
早在隧道里的時候,爲了方便包紮,劉雨薇就袒開了趙勇德上衣,現在正好減輕了一些麻煩。
不然的話,凝固的血漿和衣服黏在一起,一時半會還真不好處理。
聽了劉雨薇的話,楊開面色一沉,頓時明白了對方的隱晦含義。
老趙,你一定要挺過這一關呀!楊開暗暗地想道。
“雨薇,我們大家能幫你什麼忙嗎?”楊開問道。
“如果可以的話,你拿着手電筒過來給我照向他的傷口,這裡光線不是太好,我有點看不見。”劉雨薇歪過頭來,用肩膀蹭了下鬢角的汗珠說道。
“好!”楊開當即點了點頭,忙亂的從行李箱中找出手電筒,然後調到了最大的功率,斜着照了過去。
美式手電筒的最大功率,是四個燈泡全亮。這種亮度雖及不上正規醫院裡的無影燈,但也讓劉雨薇接下來的手術,順利了許多。
“過來點……”感覺到光線偏了,劉雨薇說道。
“再過來一點……”
“好了,就這樣,保持住,手不要抖。”看到燈光正照在傷口上,劉雨薇點了點頭,然後不顧傷口的血如泉涌,直接將止血鉗塞了進去。
因爲兩邊肌肉的擠壓,所以止血鉗只塞進去幾釐米,就卡住了。劉雨薇不得不緊咬貝齒,又加了把力。
終於,止血鉗順利埋進了趙勇德的傷口,從縫隙裡噴出來的血漿粘稠物,也射了劉雨薇一臉。
整個手術,都是在沒有嗎啡和麻醉劑的前提下進行的。
楊開可以很明顯的看出,趙勇德不時就弓一下身子,額頭之上青筋畢露,黃豆大的汗珠就像下雨一樣滴在水泥地上,片刻就淋溼了一大片。
到底有多疼,楊開已經能猜出個大概了。儘管他只是個旁觀者,但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有些同情起趙勇德來。
因爲情緒產生了波動,所以楊開握着電筒的手,自然是拿不穩了。搖搖晃晃的燈光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讓劉雨薇差一點就按錯了地方。
“楊開,怎麼回事?”她不禁有些惱怒。
“叫你手不要發抖……”
“抱歉。”楊開明白是自己的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也不去想些別的了,只是專注着將燈光隨着劉雨薇的手,緩緩轉移。
劉雨薇握着止血鉗的手,不斷的在傷口上換着方向扭動,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過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她終於停止了動作,然後虎口捏緊,一點點的將止血鉗從趙勇德的傷口中抽出。
再去看止血鉗的尖端時,卻發現上面夾了一塊黝黑的鐵片。鐵片只有小拇指指節大小,但別小看了這塊鐵片,如果刺對了位置,可以讓一個成年人在瞬間失去生命。
劉雨薇鬆開止血鉗,將鐵片丟在地上,然後又用同樣的方法處理完了趙勇德胸口的其他兩個創傷。
這期間,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打擾了這位工作中的女醫生。
“我想說,趙勇德真的挺命大的。”劉雨薇一邊將羊腸線穿上不鏽鋼針,一邊說道:“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雨薇,那你的意思是,老趙有救了?”楊開激動地說道。
“嗯。”劉雨薇點了點頭:“三塊彈片,第一塊是擦着肺葉打過去的,第二塊只在肋骨上削了個口子,連帶着割破了周圍的毛細血管組織,引起了局部大出血。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第三塊彈片,按人體解剖學的位置來看,離趙勇德的動脈,只差了不到兩釐米。”
劉雨薇說的輕描淡寫,有氣無力,但衆人卻無不捏了把汗。
這下他們終於知道劉雨薇爲什麼說趙勇德運氣好了。要是給割破動脈的話,怕是從此以後,小組裡就再也沒他趙勇德這號人了。
“先別說話,趙勇德的血還沒止住。”劉雨薇說道:“我先給他縫合傷口。”
說完,她便將手中的不鏽鋼針刺穿了趙勇德傷口附近的皮膚,狠狠地紮了下去,又撇了個拐彎,再次抽了出來。這樣一來一回好幾次,頓時在趙勇德身上留下了許多針眼。
看她神情專注地樣子,不像是在手術,倒像是在縫製一件精美的蘇繡。
到底是醫生,楊開還真有點佩服劉雨薇的膽量了。
雖然有時候這個小丫頭確實很膽小,但需要她的時候,卻絕不含糊。
當劉雨薇收線的時候,趙勇德的胸口上已經留下了幾條密密麻麻的大‘蜈蚣。’縫合好傷口之後,趙勇德的流血狀況頓時緩解了許多。
劉雨薇從醫療箱裡取出一個小藥瓶,將裡面所剩無幾的雲南白藥全部倒在掌心,搓了一下,然後一點點的拍在了趙勇德的胸口。
她說這樣去做,可以讓傷口更好的吸收藥粉,達到快速止血的目的。
“楊開,我有點累了,先在旁邊睡一會兒。”劉雨薇擦掉了手上的血跡說道。儘管如此,她的雙手還是散發出了一縷縷鹹鹹的血腥味。
她的額頭上沁滿了汗珠,眼睛周圍也掛了兩個黑眼圈,說話聲音很弱,顯然已經到了疲憊不堪的狀態,估計連剛纔的縫合傷口,也是硬撐下來的。
手術這東西,最費人的精氣神,即便處理趙勇德的傷勢,劉雨薇只花了一個小時。但這一個小時的代價,卻比她熬夜十幾個小時的代價還要大。
“嗯,雨薇你睡會吧!張道長和趙勇德我負責照顧。”楊開點了點頭,說道。
“好。”劉雨薇勉強笑了笑:“要是趙勇德的傷口又出血了,記得立刻把我叫醒。還有,不要去碰他,傷口剛縫合好,要是再崩裂就麻煩了。”
劉雨薇說完,便靠在了倉庫邊的集裝箱上,雙手抱着膝蓋,埋下頭睡着了。
看到這一幕,楊開翹了翹嘴角,關掉了手電筒,然後從行李箱的睡袋裡拿了條毯子,不動聲色的披在了劉雨薇的身上。
他的舉動,在九筒的眼中又是一個爆炸般的新聞,剛想借機調侃幾句,就聽見楊開噓了一聲,然後指了指劉雨薇,那意思不言而喻。
“指戰員,你說你動春心了不?”等楊開走過來了,九筒立馬賊兮兮的湊到了他邊上,小聲地說道。
“動你個大頭鬼。”楊開白了他一眼。
“有文化沒,我自打從孃胎裡生下來到現在,第一次聽說,春心這個詞能用在男人身上的。”
“那是用在誰身上的?”九筒摸了摸腦袋。
“自己去翻成語詞典,上面有個詞叫春心萌動,旁邊打了備註:特指女性。”楊開哭笑不得的說道。
“哦,原來是特指女性啊!”九筒自言自語的點了點頭:“那男人喜歡女人,應該怎麼說?禽獸大發?指戰員對劉醫生禽獸大發?”
當九筒說完這句話的剎那,楊開的臉就黑了,此刻他真想一腳踹死這個兔崽子。
看他那大智若愚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哎呀,不管了,反正就那意思。”九筒搖了搖頭說道。
“什麼意思?”楊開問道。
“這還不簡單?”九筒瞥了楊開一眼:“你倆啊,有戲!”
“去你的,好好給我端着散彈槍守門去吧。”楊開說道。
“還別就不承認。”九筒不甘心的說道:“整個小組,可不光我一個人瞧出名堂來了。華教授,陳老闆,哪個不是過來人,只不過嘴裡不說,心裡樂呵罷了。”
“指戰員啊!”九筒的話變得有點語重心長:“不是有句詩說得好嗎?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從大興安嶺開始,大家都知道劉醫生喜歡你了,而你對劉醫生的轉變,也是很明顯的。先是冷淡,然後是疏遠,再然後就是半推半就,到現在都如膠似漆,郎情妻意了。摟也摟也,抱也抱了,還學會了關心人家,我在教導隊這麼多年,你可從沒給我蓋過一次毯子呀!這點你必須承認。不過我也不埋怨了,誰叫九爺我人長得帥,心地也好呢,到時候記得請我喝杯喜酒呀!”
說完,九筒拍了拍楊開的肩膀,自顧自的靠在卷葉門邊的牆壁上,休息去了。
他還記得自己的指責,守門。
不過楊開此刻卻還是呆在原地,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他的面孔雖是波瀾不驚,但一顆心卻是洶涌澎湃,怎麼壓也壓不下來。九筒的這一席話,就好像是咒語一般,在他的腦海中轉馬燈似的走過。
難道自己真的如九筒所言,在無形之中,甚至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喜歡上劉雨薇了?
楊開伸出手來,想從口袋裡去摸什麼東西,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片刻,他纔想起來,那個故人留下來的手帕,已經被自己轉送給劉雨薇了。
爲什麼要轉送?那可是趙櫻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啊!
楊開極力回憶着在隧道里的場景。那時候,他只覺得這個東西與其留在自己身上,倒不如送給眼前的人更爲合適,於是,這方手帕就莫名其妙的被送出去了。
想着想着,楊開就覺得腦袋有些發漲了,連帶着還有一陣眩暈感。於是他趕忙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片刻,楊開的喘息停止了,繼而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看來,他想通了一些事情。
瞧見這一幕,靠在集裝箱上閒聊的華伯濤和陳天頂,俱個露出了一絲會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