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在八國聯軍侵華時,城牆就被推到了。
東西南北城外的居民越聚越多,房子修得亂七八糟,完全沒有整體規劃,眨眼看去就像是貧民窟。
因爲郊外地價便宜,天津的四所希望小學全部修在郊區。城裡的孩子需要走很長距離才能上學,但附近“貧民窟”的兒童卻十分方便。
大清早,周赫煊和馮庸便來到學校,他們還帶了十多個警察。
將近二十人擠在土屋中,這屋子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比如粉筆、三角尺等教學用具。
學生們陸陸續續到校,雖然開學還不滿一個月,但這些孩子的精神面貌卻改變很大。好學的坐在教室裡朗讀,貪玩的聚在操場上嬉戲,整個校園顯得非常有活力。
馮庸倚門而立,看着外面玩耍的小孩子,由衷微笑道:“這也算得上亂世當中一片淨土了。”
“有你的功勞。”周赫煊拍馬屁道。
“哈哈哈,這話我愛聽。”馮庸得意大笑。
周赫煊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招手喊道:“張小五,過來!”
那報童揹着書包跑到跟前,鞠躬道:“先生你好!”
“不錯,很有禮貌,”周赫煊笑道,“這些天都學了什麼啊?”
張小五道:“我學了很多字,有中、人、土、山、川、火、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厲害啊,半個多月就已經學這麼多了。”周赫煊誇獎道。
張小五高興地說:“都是文老師教得好。”
“去玩吧。”周赫煊拍拍他的腦袋說。
等張小五跑開,馮庸才笑道:“這小子挺機靈,說不定以後能有大出息。”
“所以纔要辦學搞教育啊。”周赫煊也笑道。
民國初期的教育,分爲通俗教育、平民教育和民衆教育三種。
通俗教育說白了就是開啓民智,包括演說、辦報、宣講所、圖書館等等,都屬於通俗教育範疇。力爭讓民衆增長見識,開拓眼界,接受新事物等等。
平民教育即傳統意義上的學校教育,爭取讓更多的學齡兒童和低文化人羣獲得知識。
民衆教育產生於北伐時期,學者認爲無論男女老幼、貧富貴賤都有受教育的權利。它是失學兒童、青年、成人的基礎教育,也是已有文化基礎人羣的繼續教育和進修——相當於掃盲和提高國民文化素質。
其實從清末開始,全國便開始出現類似希望小學的簡易學堂,由當地士紳名流捐款籌辦。授課內容有修身、識字和珠算,也即德育、語文和數學,想法跟周赫煊差不多,同樣免收學費併發放書本。
此外還有露天學堂、貧民半日學校等等,都是爲貧寒子弟掃盲而設。
清政府和民國曆屆政府雖然不給力,但民間人士的辦學活動一直沒有停止。中華民族能幾千年屹立不倒,和崇尚教育是分不開的。看看後世印度的教育情況,就知道國家之間的差距多大。
天津有個民間教育家叫林墨青,他在晚清時期就辦了6所免費小學(男校),後來又聯合官府、士紳興辦起11所女子小學。但這類學校往往辦不長久,捐款跟不上就只能停課,造成許多孩子二次失學。
順便一提,這位林墨青老先生已經64歲了,雖然身體健康狀況不好,但還是被張學良邀請來擔任“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天津分會”的名譽會長。
今天第一堂課是數學,老師叫張彥,畢業於省立天津師範中學。張彥雖說已經當老師,其實年齡還不到20歲,也是貧寒出身,因爲師範學校免學費才能繼續接受教育。
“我們上一堂課,把100以內的數字學完了,今天來教同學們加法。加減法可是很有用的,平時買東西會用到。學會了加減法,以後做工也能算清工錢。今天要學的就是1+1=2……”
就在數學老師上課時,教室外漸漸來了一些閒人,他們趴在窗外議論紛紛,似乎對張彥很不滿。甚至有人催促張彥早點下課,換皇妃老師來教,他們都是來看皇妃的。
馮庸從雜物間探出頭來看了看,鄙視道:“一羣愚民!”
“呵呵。”周赫煊無奈苦笑。
好不容易等到文繡上課,那羣閒漢終於激動起來——
“真是皇妃啊!”
“這刀妃長得也不好看,難怪皇帝要休了她。”
“不是休,是刀妃主動跟皇帝離婚的。”
“不守婦道,不守婦道。”
“是啊,一個女人整天拋頭露面,以後咋嫁的出去。”
“……”
文繡站在講臺上,聽着教室外嚶嚶嗡嗡的聲音,她心裡早已經煩透了。天天被人當猴子圍觀,換誰心裡都不好受。
突然間,又有一大羣人出現在學校,都是來搞事的。
這些遺老遺少估計知道課程表,居然踩着時間點跑來,站在教室外又開始大聲辱罵。內容骯髒不堪,難以入耳。
一個穿着綢衫的老頭大喊:“堂堂皇妃,離經叛道,此乃中華之恥辱!”
“賊婦,你背叛皇上,該當下十八層地獄!”另一個留辮子的傢伙喝罵。
“看她那三角眼,薄嘴脣,就知道是個陰毒尖酸之輩。一輩子當娼婦的命,還有臉做教書先生,簡直誤人子弟。”這人罵得更狠。
沒聽幾句,周赫煊就語氣冰冷道:“抓人!”
十多個警察蜂擁而出,他們都收了周赫煊的好處費,辦起事來自然有動力。一個個手提警棍,逮見人就暴打,包括那些看熱鬧的閒漢一起打。
“警察殺人啦!”
“你抓我幹什麼,我又沒犯法!”
“抓的就是你,擾亂教學可是大罪,槍斃你都可以。”
“槍斃?我就看熱鬧的。”
“全給我抓走,不想坐牢的就交20大洋罰款!”
“救命啊!”
“想跑,再跑就開槍了!全部蹲下!”
什麼叫以惡制惡?
這就是。
跟那些傢伙講道理是講不清的,不打一頓不長記性。
馮庸見到那些人的狼狽樣子,樂得哈哈大笑。
周赫煊說:“走吧,別耽誤學生們上課。”
或許是周赫煊流年不利,文繡的事情剛剛順利解決,結果城北那邊的希望小學又出事。
城北那所學校,是一所廢棄小學堂改建的。校長叫王梓琪,清末的落第秀才,他找周赫煊抱怨道:“周先生,學生都快走完了,再這麼下去,我這校長就要當光桿司令了。”
“說說吧,怎麼回事?”周赫煊無語道,破事咋就那麼多呢。
王梓琪講述道:“我那裡有個學生叫周杭,父親是被槍斃的殺人犯,母親做了最低等的娼妓,靠皮肉錢勉強養活家人。本來好端端的,其他家長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集體跑到學校抗議,要求把周杭開除。”
“關他們屁事啊!”周赫煊爆粗口說。
“他們說害怕自己的孩子,跟殺人犯的兒子做同學會被帶壞,”王梓琪惋惜道,“那個周杭很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放在古代也算神童,說不定還能考狀元。我惜纔不願開除,結果好多學生退學,都是家長們鬧的。”
周赫煊說:“這種事應該基金會秘書處下屬的學務辦處理,你怎麼來找我?”
“學務辦爭議很大,有的認爲該開除,有的堅持不能開除,”王梓琪叫苦道,“我去找馮會長,他又讓我來找你。”
“這個馮老五,倒是會推卸責任,”周赫煊想了想,說道,“這事我來解決,你先回去吧。”
周赫煊怎麼解決?
當然是登報製造輿論,反正《大公報》正愁銷量長得不快,是時候製造尖銳話題了。
隔日《大公報》第二版的專題新聞就叫做——殺人犯和娼妓的兒子,究竟有沒有權利接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