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陽郡主是慧平公主唯一的女兒,而慧平公主是御親王同母所出的胞妹。若讓慧寧公主和皇上知道御親王還活着,他們肯定會先穩住慧平公主以及慧平公主的夫家杜氏一族,籠絡人心,再千方百計置御親王於死地,永除後患。
聯姻是穩定關係最好的方式,福陽郡主鍾情沐元澈多年,得沐元澈爲婿也是慧平公主的心願。慧寧公主早就知道慧平公主的心願,她總想進一步擡高沐元澈的身價,一直在拿喬。如今遇到這種事,她定會退讓一步,以沐元澈和福陽郡主的親事做爲交易的籌碼,與慧平公主一拍即合,共同促成這門親事。
沈妍輕嘆一笑,“慧寧公主耳目衆多,這件事鬧得這麼大,又能瞞她幾天?”
“能多瞞一天,就能多爭取一天的時間,就能多一次的機會。妍兒,你別擔心,我答應過你,就一定能把事情處理好。”沐元澈握緊沈妍的手,撫到自己胸口上,又說:“爹會幫我們,實在不行,我還有一招妙計,絕對是上上策。”
“什麼妙計?”沈妍看到沐元澈臉上慧黠的笑容,就感到妙計不妙。
“先斬後奏,把生米煮成熟飯。”沐元澈見沈妍發怔,以爲她沒聽懂,又解釋道:“我們先拜了堂、成了親,入了洞房,最好再生一個胖兒子,木……”
一聲洪亮的尖叫響起,穿透船艙,迴盪在遼闊的海面,繼而又嘎然而止。
沈妍一隻手提着沐元澈的耳朵,一隻手捏着他的臉蛋,兩隻膝蓋跪住他的兩隻手,把他完全控制了,“你臉上沒受傷,不如你再說一次,我給你添點彩。”
沐元澈喉嚨裡嗚嗚嚕嚕,用力搖頭,俊臉皺成一團,眼底笑意明快,沒有一點要求饒的意思。如果不是他身上有傷,又被沈妍制住,他敢說上千萬次。
正當兩人僵持之際,幾聲氣力微弱卻飽含不滿的咳嗽聲傳來。兩人尋咳嗽聲望去,看到左佔正裝出一副“我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緊閉着雙眼搖頭。
沈妍趕緊站起來,轉向左佔,問:“你醒了?”
“你們可以當我沒醒,把我當成死人也行。”左佔甕聲甕氣回答。
“那怎麼行?”沐元澈乾笑幾聲,頭轉向一邊,閉上眼睛,若有所思。
“裝什麼酸?”沈妍倒了一杯清水給左佔端過去,用軟枕墊高了他的頭,“你先喝杯水,我給你弄點吃的,吃點東西再吃藥,一會兒我再給你換傷藥。”
左佔輕嘆一聲,閉着眼點了點頭,濃密的睫毛映下陰影,遮蓋了眼角兩滴晶瑩的淚花。溫柔慈藹的孃親辭世時,他才五歲,只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了一些薄如蟬翼的記憶。他每每回味,時時淚流,即使薄淡,也在他心底深深地紮下了根。
他在飛狐營中渡過了十幾年森冷僵硬的日子,飛狐營不乏女細作,可不管她們妖嬈嫵媚,或是熱情奔放,亦或是柔潤可人,內心都是同他一樣生硬冷血。自從他遇到沈妍,一個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女孩,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心情莫名變好,臉上也有了笑容,歡脫躍動的身影印刻在他的腦海。
但他很清楚有些事情由不得他,緣份天定,也是天成,他不能改變。若他隨性而行,就會重蹈左天佑的覆轍,那將是橫在他眼前的無底的深淵。所以,他把沈妍當紅顏、當知己、當摯友,祝福她有好姻緣,一生平安康樂。
“你們昨晚怎麼一起來了?”沈妍邊給左佔換傷藥,邊隨口詢問一些閒話。
“爹得知你被人劫持,就借金翎衛暗衛的勢力多方追查,查到你被帶出東城門,他就給我發了信號,又一路追蹤而來。我送走林夫人一行,就留在津州,暗訪海上貿易船隊,監查海軍佈防,對津州海港的佈局很熟悉。爹趕來之後,我派人摸清這條船的情況,剛準備救你,左兄也趕來了,我們正好聯手。”沐元澈把來龍去脈說得簡明扼要,以平淡的語氣講述很驚險的事,就象說家常閒話一樣。
老程護衛沈妍去見慧寧公主,沈妍被劫持,他第一個知道,肯定會盡心營救追查,也會告訴沐元澈。沈妍對他們來救她並不感覺奇怪,只是對左佔突然趕來很好奇。左佔與她私交淡淡,怎能第一時間知道她被劫,又及時趕來救她呢?
沈妍衝左佔擡了擡下巴,“你怎麼來了?”
“我受人之託。”左佔回答更簡單,他似乎存心賣關子,吊沈妍的胃口。
“左兄,你受誰之託?”沐元澈比沈妍還關心託付左佔的人是誰。
“我答應過他不說,就……啊――”左佔話沒說完,就疼得連聲大叫。
沈妍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說:“我答應幫你換傷藥,可沒保證不弄疼你。”
沐元澈衝沈妍豎起大拇指,“還是我的妍兒聰明、手段高,再讓他叫幾聲。”
“你是想再叫幾聲、還是想痛快說出來?當然,你也可以忍耐,我同情心最強,就是制裁你,也保證不給你留下病根。”沈妍衝左點眨了眨眼,促狹一笑。
“我、我說。”左佔不想再疼,咧了咧嘴,把自己歸入“俊傑”一列。
左佔是沉默寡言之人,不善於表達複雜的事情,可他把受人之託的事說得很詳細,很煽情。沈妍和沐元澈聽到他的話,想笑笑不出,表情怪異且驚訝。
原來,西魏的皇長子、論輩份是左佔侄子的左琨童鞋對沈妍情根深種。只要見到左佔,左琨就會問沈妍的事,起初是拐彎抹角,後來乾脆直截了當。左佔發現端倪,就用更接的方式詢問,捅破左琨的暗戀,弄得兩人都很尷尬。還好左佔聰明,沒等左琨想到防護措施,就主動發下重誓,跟任何人都不說這件事。
最近,左琨的心緒又近一步躍動,他想知道沈妍每一天都在做什麼。他和沈蘊是好友,又同在太學讀書,卻不好意思向沈蘊打探過多。沈蘊讀書緊張,正全力備考,同沈妍見面的時間並不多,姐弟之間就是有事,也是讓下人去傳話。
於是,左琨就把了解沈妍每一天舉止言行的任務交給了左佔,並再次讓左佔發誓不告訴任何人。左琨是皇長子,雖說在大秦皇朝當質子,身份也很高貴。而左佔只是飛狐營統領,名不正、言不順的攝政王世子,就要聽命於左琨。好在左琨交給他的任務很好完成,每天隨口編幾件日常小事,就能糊弄過去。
昨天,左琨一大早就把左佔叫起來,讓他去看看沈妍在幹什麼。左佔趕到引鳳居,碰到沈妍和老程要出門,得知他們要去見慧寧公主,就一路跟蹤他們。
沈妍被劫持離開千味鴨鋪,左佔就跟上了那些人。看到他們出了東城門,走上官道,他返回去安排好質子府的事,又一路追蹤到了津州,因此比老程慢了一步。他趕到津州海港,碰巧沐元澈和老程準備帶人攻船,他正好助一臂之力。
“這事……”沈妍很想大笑,可看到沐元澈憤憤的目光,又不敢笑了。
左琨比沈蘊大幾個月,剛滿十五週歲,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紀,少男情事萌芽也很正常。這個時空的人普遍早熟,十五歲都能娶親生子了,也不算早戀了。若左琨暗戀別人,沈妍肯定會當成笑話,打趣一番,或許會促成美事,可女主角換成她,就不好玩了。她鬧過一場退親之事,已心力憔悴,可不想再揹負情債了。
別看沐元澈平日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可是個醋罈子,讓他多心很不妙。這無關信任,有時候人在理性判斷上很信任,卻容易在感性判斷上滋生心結。
沐元澈曾撩動了那麼多少女的芳心,卻從沒跟任何一個親密接觸過,更沒傳出過“緋聞”。沈妍瞭解他的性情,也清楚事態,不會平白無故吃乾醋。可她卻是有“前科”的人,最怕流言飛語,難免衆口爍金,由不得她不警惕。
左佔見沈妍和沐元澈神色怪異,忍住笑意,努了努嘴,說:“我迫不得已才實話實說,你們可別出賣我,別看左琨年紀不大,可是個很有心思的人。”
生於皇家,長在深宮,哪一個是沒有心計的人呢?何況左琨十幾歲就遠離家鄉親人,到異國爲質,人地兩生,他要生存,要保護自己,能不長心眼嗎?
沐元澈注視着左佔,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壞笑,“論西魏皇室的輩份你是左琨的叔叔,又是保護他異國爲質的臣子,怎麼能因爲怕疼就吐露實情呢?太沒氣節了,這要傳出去,你還怎麼立足?你不是發誓不說左琨心怡妍兒之事嗎?不能出爾反樂。要不你說出你發了什麼重誓,我幫你參考一下,再決定要不要出賣你。”
左佔狠啐了沐元澈一口,滿臉憤慨看向一邊,緊咬鋼牙不開口。沐元澈得意怪笑,還要繼續逼問,被沈妍斜了一眼,做出揪耳朵的手勢,制止了。
沈妍也很想知道左佔發下了什麼重誓,只不過她的好奇心還沒大過理性。沐元澈和左佔私交不錯,卻是兩國之臣,不可能做到無話不說。沈妍制止沐元澈就是想讓他們彼此之間留有餘地,君子之交雖清淡,卻能長久深遠。
其實,左佔發下的重誓技術性很高,也給自己留足了退路。他發誓說如果他泄露了左琨的秘密,就讓他永遠得不到鍾情的女孩,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一輩子相敬如“冰”。他鐘情沈妍,早就知道自己得不到,拿來發誓,重誓並不重。
左琨正處於少年的悸動和暗戀的甜蜜之中,聽左佔發下這樣的誓言,就認爲這誓言極具份量,也很惡毒,誰想一輩子得不到喜歡的女孩呢?他年紀尚幼,再有心計,也有許多事情看不透、想不通。他只覺得左佔的誓言很殘酷,卻沒有想到婚姻愛戀之事早在左佔意料之中,左佔發誓就留足了餘地,有空子可鑽。
津州知府和海軍統領帶人趕來時,已是傍晚了。他們先來見了沐元澈,同沈承榮一起商量處理這件事的方式方法,並按沐元澈的意思給皇上擬定了奏摺。事關兩國邦交,西魏攝政王又死了,津州知府不敢懈怠,趕緊派人連夜上報朝廷。
經歷了一場屠殺沈承榮心有餘悸,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裡,就要同呈送奏摺的人一起連夜趕回京城。沐元澈給慧寧公主寫了一封信,讓他帶回去,並跟他統一了口徑,不讓他提御親王,把綁架沈妍的真兇說成是左天佑。
沈承榮痛快答應,他也是聰明人,吐露實情對他沒好處,還不如賣沐元澈一份人情呢。就算將來慧寧公主知道了,他也可以推說沒看清,或直接出賣沐元澈。
津州知府讓人把沐元澈等人帶回海港,安置在一座民宅裡,找大夫給傷員們治傷。又讓仵作驗過飛狐營死士的屍體,就地掩埋,把那條船也妥善安置了。
第三天,慧寧公主和皇上派幾名重臣就趕到津州府衙,着手處理此事。他們向沈妍詢問了事情的經過,結合沐元澈和津州知府所說的情況,確定左天佑及飛孤營死士挑釁在先。又起草國書,客觀闡述事實,呈交皇上及西魏在京城的使臣。
左天佑的屍體入棺冰封,送回京城質子府,設靈堂弔唁。雖說他到大秦皇朝境內不合兩國邦交禮儀,畢竟他有高高在上的身份,死者爲尊,朝廷給了他必要的尊重。左佔帶傷替父守靈,計劃等他養好傷,就扶左天佑的靈柩回西魏安葬。
沐元澈以身受重傷、不便挪動爲由,留在津州海港的民宅裡養傷。他把金翎衛全打發回了京城,民宅裡就剩了他和沈妍,還有幾個津州府衙安排的粗使僕婦。
老程沒回京城,也住在民宅裡,他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但總會在沐元澈更衣、排泄等最需要同性的時候出現,幫了沈妍很大的忙,也緩解了尷尬。
過了半個月,沐元澈的傷好了大半,慧寧公主派人給他送來一個消息。皇上頒下了給沐元澈和福陽郡主指婚的聖旨,過了徐老太太的喪期,就讓他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