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塗三公子的那位名伎,雖夫君厚愛又如何,被嫡妻算計得賤賣他鄉,落個不得善終。就算是平妻,那是妻,是僅次於嫡妻的,嫡妻便不能任意處置、賤賣。
李湘華可不能讓陳湘如步了那樣的後塵。正因如此,這些年,她寧可留在樓裡也不願委屈與人爲妾。
身爲煙花女子,任是名氣如何,又有幾個能得善終?
但她希望陳湘如會是這個意外,她想讓陳湘如堂堂正正的做人。
楊韞的祖上也是西北一帶的名門望族,南安楊氏一族人口衆多,族規森嚴,要娶風塵女子爲妻,這怎麼可能?
金老爺吃驚,便是楊韞也被李湘華的話給怔住了。
金老爺回過神來,道:“湘華,楊公子早對湘如心生憐愛,他是一片真心,否則不會請我同行提這門親事。”頓了一下道:“現下湘如還小,過兩年到了及笄之齡再成親圓房也不遲。”
李湘華也沒有開玩笑,此刻更是果決,“我家湘如只與人爲妻,絕不爲妾,且必須得明媒正娶。若做到,湘如就許他;若做不到,我只作沒有這回事。這不僅是我的意思,更是湘如的意思。”
陳湘如雖偶爾有些惹她生氣,可在大事上,還是願聽她的。
她們的親孃過世得早,李湘華也倍加呵護她,李湘華相信陳湘如會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陳湘如確有才華,棋藝不俗,琴藝過人,光這兩樣就能讓她在江南立足,現下整個秦淮河上,誰人不知軟香樓裡出了個陳湘如,這可是一個有氣節、傲骨錚錚的女子,不僅怒斥孫公子,還拿了她的貼己銀子、頭面首飾捐給城外的災民。
前者原是陳湘如做的,但後者,卻是李湘華借了陳湘如的名頭行的善事,她想借着此事,再推陳湘如一步,她要讓世人看看,誰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她的妹妹,是一個知百姓疾苦的女子,就算是藝伎,那也是一代俠女。
讓楊韞娶風塵女子爲妻,這着實譏諷,也難以做到,他最多能納陳湘如爲貴妾,若是爲妻這亦不可能。
金老爺輕嘆一聲,“你又何必爲難人,若同意這門親事便是皆大歡喜。”
楊韞覺得以自己的才貌,配陳湘如綽綽有餘,只未想到,竟被李湘華給拒絕了,抱拳道:“金兄不必爲難李姑娘。”
李湘華道:“不是我爲難二位,着實是我們姐妹一早就說好的,湘如也說了,她此生只與人爲妻,不做妾,若是爲妻嫁個懂她、憐她的貧寒書生也成,寧爲貧寒妻,不做富貴妾。”
這便是陳湘如的決定。
早前李湘華也想到會有這一天,陳湘如一旦出名,這尋上門來贖身提親的就會不少,但陳湘如必須是妻。
楊韞原是滿懷信心而來,未想竟被李湘華果決相拒,“在下不叨擾李姑娘。”
“二位請慢。”李湘華輕聲道:“今日之事,還請二位休與第四人提及。”
楊韞也是天下名士,傳揚出去竟被一個陳湘如所拒,於他面上也不好看,再則李湘華不想被世人詬議陳湘如“一介風塵女子還妄想與名門公子爲妻”。
金老爺道:“這個自然。”眉眼一動,露出幾分柔軟,對楊韞道:“楊賢弟先行一步,有幾句話我想與李姑娘說。”
又回到桌案前,像過往千百次那樣,李湘華優雅地爲他斟了茶水。
金老爺淺呷一口,“你若願意,我願風光納你爲貴妾。”
“謝金老爺厚愛,可湘華早有心有所屬。”
金老爺面露苦笑,“你真要嫁給塗九?”
李湘華想到這事,不由得笑了起來,“他答應了我,會娶我爲平妻,明日就遣媒婆上門。”
金老爺搖頭輕嘆:“你太固執了。”
塗九雖也是臨安府塗氏一族的族人,可他家境貧寒,鄉下只得三十畝田地,這原是祖上留下來的,與寡母、妻兒靠着這些田地過活。
送走了金老爺,李湘華在桌前坐了片刻,過往點滴再次涌上心頭,她咬咬脣,近了陳湘如的房門前,“妹妹,歇了嗎?”
陳湘如答了一句“沒呢。”
李湘華推開門,一眼就看到陳湘如坐在桌家,正擺弄棋子,一側放着她給陳湘如繪的棋棋譜,不由勾脣笑道:“當真着迷了。”
綠柳沏了杯茶水遞來。
綠椏一臉迷茫地看着陳湘如,一覺醒來就在這兒擺弄着棋譜,可不是是着迷了麼。
李湘華欲言又止。
陳湘如擱下棋譜,審視着李湘華。
李湘華粗略地掃了一下屋子,外頭又置了一張小榻,瞧來是綠椏的,屋裡又多了幾件擺件,一盆一人多高的花架,漸次擺着吊蘭、秋菊等物。
真快啊,轉眼就到了冬天了。
許是各家都閒了,近來的筵會不少。
綠椏被陳湘如遣去洗衣服。
綠柳也去了廚房取吃食。
李湘華遲疑道:“明兒塗九公子要向柳姨提親娶我過門。”
陳湘如的第一反應是吃驚,轉而斂住了驚色,她應該猜到的,那日李湘華再見塗九,兩個人就有些不對,脫口道:“可他家裡有妻子。”
“我是平妻。”李湘華滿足的笑道,“這麼多年,我和他聚聚散散,前幾年去了洛陽求學,這次回來,你也瞧見的,他的才學過人,不在塗三公子等人之下。”
塗三公子的才名,不過是因他入了東林詩社,塗家又給詩社贊助了做詩詞會、茶會的園子,得名士、才子們擡舉,捧出幾分才名來。
但,塗九公子不同,他的才名都是實打實的。
對於李湘華來說,夫君有才華,相貌還算俊朗,往後便能從良過自己的日子。
陳湘如突地憶起這兩月李湘華再不賣身的事,因着要照顧她、教她琴棋,李湘華倒有了藉口,早前她還覺得李湘華真是心疼她,這會子才明白還有另一個原因,心頭莫名地升起一絲不悅,有一種被利用、欺騙的感覺。
“我敬嫡妻就是,她也不易,這些年帶着兩個孩子住在鄉下,上侍奉公婆,下養育兒女。”
陳湘如又道:“他家中貧寒,拿什麼來迎娶姐姐,就是柳姨那兒,怕也得給一筆銀子呢。”
如果說塗九有這筆銀子,陳湘如打死都不信。
李湘華道:“我這幾年還攢了些錢財,照着樓裡的規矩,以我現下的身價,一萬兩從良贖身銀是夠的,還剩一些,他日嫁到塗家,再置上百畝田地過活,雖不能大富大貴,倒也能吃飽穿暖。”
“姐姐又沒有賣身給柳姨,爲甚也要給她銀子?”
李湘華不由得苦笑起來:“奴婢所生的兒女,雖無賣身契,可一出生就是奴婢。”
言下之意:她們在軟香樓出生,一出生便是這樓裡的姑娘,只因她們的母親是風塵女,所以她們也是。但又因是世代吃這碗飯的,卻比那些賣身進來的又多了三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