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如此,李湘華纔有挑選客人的權力,與那些被柳姨買進來的姑娘有諸多不同。
陳湘如在樓裡也彈琴賣藝,雖說賺來的銀子不多,可好歹不算吃閒飯,足夠她養活自己,又得李湘華幫襯,這日子自是要過得不錯。陳湘如容貌長得好,比當年的李湘華更勝一籌,這也是柳姨早早就打上她主意的緣故。
陳湘如在牀上將養了兩日,脖子上沒那麼疼了,便起了大早,到後院歌舞坊裡習舞。
剛到歌舞坊,就聽樓中幾個姑娘正低聲議論。
“真是笑死人了,我們早前又不是沒服侍過孫公子,輪到了她,聽聽昨晚鬧的那動靜,險些沒把我房裡的客人給吸引走,也說下回要點她呢。”
“畢竟是頭牌呢,可不比我們厲害,就是那聲音,也比我們叫得好聽呢……”
陳湘如雖是半大的姑娘,可此刻聽她們議論,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着她們,問一邊的綠柳:“她們是在說姐姐嗎?”
綠柳面露窘色,因在軟香樓,這種事也見多不怪了。
陳湘如追問道:“說!華姑娘怎了?”
綠柳爲難地道:“如姑娘就別問了,昨晚柳姨可是吩咐了,說從今晚開始,你要賣藝的。”
柳姨的嘴裡自來對客人全是諂媚巴結,但對旁人從來不曾有過好臉色。
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陳湘如心頭一緊,提着裙子飛快地尋聲而跑,琴房裡坐着一襲灰白袍子的少年,是他!是自幼青梅竹馬的柳明誠,她聽說柳明誠是隨李湘華一道去揚州的,李湘華因掛念她,早早兒趕了回來,而柳明誠因琴技非凡,在揚州多留些日子。
不過是多呆了三天而已。
他的琴聲流暢得如一道清細的溪流,像春日裡低語的燕語,卻莫名地帶着些許憂傷。
到底是什麼……
陳湘如歪頭想着,只定定地看着柳明誠。
柳明誠是柳姨的兒子,生父不詳,但柳明誠長得酷似柳姨年輕時,白如敷粉,秀如女兒家,若是將他扮成女子,怕是比尋常的女孩兒還要美麗幾分。
待他彈完一曲,陳湘如方輕聲問道:“柳哥哥何時從揚州回來的?”越瞧越像前世的柳明,只不過現下的他,更顯得年少些,那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彷彿要把她帶回那段最溫情的歲月裡。
他平靜地答:“昨兒黃昏回來的。”
另一邊過來兩名藝伎,一邊走一邊笑道:“我們呀,都得向李湘華好好地學着,人家那才叫本事呢,不過才幾夜,惹得整個來樓裡的客人們個個都想點她的牌子,若不是她被孫公子包了半月,一個個都搶着鑽她屋裡了。”
陳湘如垂下眼簾,不由得迎上二位花枝招展的藝伎,問道:“二位姐姐,那孫公子可是城東孫家的公子?”
最後頭又移來一個粉衣少女,輕聲道:“湘如,就是她,原說是金老爺的,也不知柳姨如何與人說的,竟又變成了他,嗨,昨晨就沒見湘華出房門,也不知她如何了?”
陳湘如整個人怔在一邊,片刻間,拔腿就往李湘華的房裡奔去,她正要推門而入,綠柳一把將她扯住:“姑娘,這時辰尚早,今晨遇見的都是昨晚生意不好的姑娘。”
李湘華雖在旁的姐妹面前,性子冷淡些,可她是這世上對陳湘如最好的人了。
不,她不要李湘華受這等侮辱。
綠柳拽着陳湘如:“姑娘,我們先回去吧,今晚你得獻舞,可不敢惹怒柳姨。”
陳湘如憤怒地推開綠柳的手,站在門口,喚聲:“姐姐、姐姐,你醒來了嗎?姐姐……”
要是李湘華不答,她可不管那屋裡有沒有男人,她就這樣衝進去瞧過究竟,她不再是早前那個膽小怕事,就會躲在李湘華背後的姑娘,李湘華一定在保護她,她不能看李湘華被人糟踏。
孫公子算個什麼東西?
要相貌就是個死鬼白無常模樣,要才華大字不識幾個,不過是仗着他老子是這臨安府出名的大富賈,又有兩個有些有身份、本事的姐夫,這纔敢任意妄爲。
在陳湘如的記憶裡,能成李湘華入幕之賓的,都是江南一帶的名士,或東林詩社的文士,或慕名而來的才子。
“姐姐,你再不應話,妹妹我可就進來了。”
李湘華渾身都疼,此刻平靜地躺在繡帳裡,迷糊之間,就聽到陳湘如的聲音,忙道:“你且回去,我沒事,就是有些困了。”
“不!”音未落,陳湘如擡臂推開房門,直奔李湘華半垂的繡帳,屋子裡一片狼藉,有推倒的桌案、繡杌,李湘華的繡鞋、小衣拋了一屋,“姐姐!”
李湘華將自己整個遮掩在錦衾裡,輕斥道:“你這孩子,怎麼就進來了?”
陳湘如挑起繡帳,看着面容憔悴又略帶蒼白的李湘華,大家都在議論李湘華,說昨晚她叫得大聲,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陳湘如憶起前任這具身體主人留給她的記憶,李湘華可不是這等矯作之人,除非是被孫公子給折磨了。
輕聲道:“姐姐,是他打你了麼?”
李湘華面露錯愕,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陳湘如整個人便撲了過來,她以爲陳湘如是要抱着他痛哭一場,不曾想陳湘如卻是揭開錦衾,看到被窩裡不沾衣物的李湘華,雙臂上、胸口上、雙肩上零散佈滿了或褐色的疤痕,或透明的水泡。
原來是這樣……
孫公子竟然拿蠟油滴在了李湘華的身上。
李湘華打小便是作爲頭牌名伎培養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便是打小就用蜜蜂、白乳、花瓣沐浴,也好養出最好的肌膚。
李湘華一驚,快速扯過被子,將自己遮好,被陳湘如瞧見這樣,讓她的顏面何存,孫公子雖百倍折磨她,倒不曾毀了她的容貌,只是這事兒,原是她自己答應的,她說什麼也不會讓陳湘如吃這苦頭。
“姓孫的畜牲!”陳湘如愣了片刻,撲在李湘華的身上,原以爲不會哭,可想到自親孃過世後,是李湘華百倍呵護着她,眼淚就化成了斷線的珠子,再也控抑不住。
李湘華想到這三夜受的恥辱,咬了咬脣,半個月啊,只要再堅持十二天,一切都過去了。不就是折磨麼,她早已是殘花敗柳,只要能保護湘如,她吃點苦頭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