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渾身一震, 這些年來,我處處小心謹慎,不論身處何種情形, 斷不敢留下任何我知曉未來情勢的蛛絲馬跡。不到萬不得已, 也從不會向外人展露我的現代知識。起先是怕如此做會改變歷史, 對自己不利。而且覺得拿着後人的勞動成果充能人實在是顏面無光。後來便是被迫捲入了這戰亂紛紜, 爲求自保, 更不敢輕易將這些信息示人,以免遭來無謂的禍患。然而我千萬沒有想到,當日爲了不做曹操的女人而情急說出的一番話語, 竟然會讓他如此在意!
“公公誤會了,宓兒只是一介女流, 什麼天下時局宓兒怎能看透?唯一知道的那些不過是臨時從子桓那裡聽到的……”我盡力地保持着冷靜, 盡力地將這件事輕描淡寫。我自知在曹操這隻老狐狸面前我只有多說多錯的份兒, 若是不知輕重地高談闊論舌燦蓮花只會更加讓他起疑,只怕到時我會死的更慘!
曹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一雙眼眸深不可測。我盡力地保持着鎮定,爲了抑制身體的顫抖,雙手早已在袖中緊握成拳,指甲都陷進了肉裡。就在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緊張的昏過去的時候,曹操終於開口了。
“我曾經回想過一番, 你當年在無極救下曹仁的時候, 是十幾歲?你隻身來到曹營, 救下知琴, 幫助環兒生產的時候是十幾歲?你在我的眼皮底下輕而易舉離開曹府的時候又有多大?你做了這一切, 卻還要我如何再小瞧了你?”曹操笑看着我,眼光似又深了一層, “現今你既與子桓有了夫妻之事,又有了叡兒,便已經是我曹家的人了。不論你所言是真是假,爲保我曹氏周全,你這一生便安安分分地呆在子桓身邊幫他吧。等到你的心真正安定下來,真正不再每天一門心思動歪腦筋的時候,我自會把叡兒交還與你,讓你們母子團圓。宓兒是個聰明孩子,定是知道曹某也是希望自己的孫兒能快些回到他孃親身邊的。”曹操看着我一臉的和煦,慈父一般的神情在我看來卻是那樣的刺眼。眼前的男人,就這樣一臉雲淡風輕地將自己的長孫作爲了交易的籌碼,作爲了控制我的工具!
曹操見我許久不語,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還是說,宓兒還有別的打算?是打算着再和曹某玩一次貓捉老鼠,還是忘不了心裡的那個人?”
我聞言陡然一驚,果然他叫曹仁去荊州帶我回來亦是另有目的!不過還好,還好,曹仁他,夠忠心!想到這裡,我心中不禁一陣酸澀翻涌,眼眶陣陣發熱。我在心中冷笑,曹操果然是當世奸雄,談笑之間,已將我的命運定格。限我情愛,奪我自由,讓我即便心中如何不願,也無法逃出這牢籠!
我緩緩跪地,嚥下一腔的哽咽。
“宓兒謝公公教誨,今後自當安心守在子桓的身邊,助他有朝一日鑄成大業!”
曹操的臉上掛着玩味的笑意,彷彿是野獸看着垂死掙扎的獵物。“宓兒果真是聰慧伶俐,即便再是任性,也是知道有些事情是開不得玩笑的。”
我手腳無力地出了曹操的書房,剛剛經歷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噩夢,然而,我開始懷疑這夢境到底還有沒有結束的一天。刺骨的寒風吹在臉上,彷彿要把臉上不停滑落的淚水凍結成冰。我走了許久情緒才漸漸穩定,這個時候才發現來時的那個僕役還一直跟在我的身後。
“你回去吧,我不用送。”我冷冷地說着。
шшш●тTk an●¢Ο
“大人吩咐了,讓小的送夫人平安回了園子再回去覆命。”那僕役垂首恭言道。他看我的眼神帶着幾分隱隱的同情,是啊,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是要多頹廢有多頹廢。
我強自壓下了心中的火氣,這僕役只是奉命行事,我又何苦爲難與他。想到這裡,我心中陡然一沉,許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竟然瞬間有了轉機!
一直以來,我都以爲初冉下藥害我是爲了替淑洛出氣,然而我卻忽略了子桓如此心思敏捷聰慧過人之人當日怎會沒有看出我的異狀!還有他事後所表現出來的欠扁的淡定,分明是早有準備!而初冉前後不一的舉動並非是她自己有何等打算,而完全是出於對子桓的忠心!如果這樣理解,所有的事情便不再矛盾。
猛然之間,我想起了前幾日楊修對我的暗示。他要我小心初冉,還要小心他的主子……
我心中霎時冰涼,他這樣百般將我留在身邊,就是因爲誤以爲我可以助他成就野心嗎?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宴席都散了半天了,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幼嬋見我回來,急忙從門口迎了出來,不放心地把我全身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好幾遍。“這眼睛是怎麼了?哭了嗎?是誰讓小姐受委屈了?”幼嬋看着我紅紅的眼圈心疼地問道。
“沒什麼,天氣太冷了凍的。我就是在外面走走,現在累了,好想睡啊。” 爲了不讓幼嬋擔心,我還故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隨後也不顧她的嘮叨,徑直進了屋關了門。“我累了,你也早些歇着去吧,不用管我。”
我拖着疲軟的身體慢慢踱到牀邊,屋內黑暗一片,極深的疲憊層層席捲上來。我也提不起精神再點燈,索性就這樣直愣愣地躺下去,真想就這樣一覺睡去不復醒。
我剛剛直挺挺地拍到牀上,便聽到身下一聲悶哼,我一驚,這才發覺這牀上竟然已經躺了一個人。我撲騰着想要起來,然而一雙健壯的臂膀已經快了一步,將我緊緊地環入了寬闊結實的懷抱之中。
“宓兒,我好想你。”
子桓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灼熱潮溼的氣息吹打在我的脖頸上。黑暗之中,那一雙幽潭一般的眼眸靜靜地映着月亮的銀輝,燦若天邊的明星。
如此深情的話語,如此親暱的舉動,若是放在一對戀人的身上,保準是溫柔繾綣,濃情蜜意的一幕,保準可以讓這天上的月仙子都爲之動容。或者如果不是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也許真的會被他感動,說不好還會愛上他。
只可惜,只可惜現在完全不是這種狀況!
“夫君如此深情厚誼,甄宓命薄,恐怕承受不起。”我冷冷地說着,然而夜色太暗,子桓卻好像沒有看到我表情的冷漠和語氣中的嘲諷。
他於是又將我擁得緊了緊,將下巴輕輕的靠在了我的頭上,“傻瓜,你是我的宓兒,我的妻,又怎會承受不起呢?況且如今,我們已經成了爹爹和孃親。你可知父親有多喜歡叡兒,母親也是。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該如何感謝上蒼,將你賜給了我。”子桓言罷,將我凍得通紅的手指放到胸前暖着,火熱的氣息沿着我的指尖傳來,“你不是說身子不適嗎,爲何這麼晚纔回來?好生讓我擔心。”
聽了這話,我只想冷笑。如此好的演技,說起這種虛情假意的話來臉不紅心不跳,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你若真是擔心,爲何不去找我?卻這樣躺在牀上偷襲我,我看你是早就知曉你爹爹會來找我談話的吧!
“甄宓去了哪裡夫君難道真的不知道嗎?”我的語氣又冷了幾分,心頭一酸,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子桓這一次終於察覺了我的情緒,身子微微一僵,雙手將我的身子扳過去面向他,“哭了?這是爲何?”
我倔強地梗着脖子,我怎麼能哭,我不應該哭,哭泣是懦弱的表現,我應該笑纔對!我於是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譏誚地說道,“你老子剛剛爲了你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你現在可是滿意了?!”
“父親?”子桓聞言又是一怔。
“莫要再裝了,眼下事以至此,我也不想再聽你說什麼。我只問你一件事,當日初冉在我的酒中下入媚藥,你可是知曉?”
我真是後悔爲何剛剛沒有點上一盞燈,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好好欣賞一下某人奸計被戳穿之時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默不作聲的子桓,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吧!
“你明知道初冉在我的酒中下了藥,不僅不予以阻止,更是將計就計趁我神志不清之時與我生米做成熟飯,以爲這樣就可以逼我就範。我不從,你便故意藉着初冉之口讓所有的人都知曉我已經是你的人,然後再讓你爹爹不得不應允。爲了能讓我留在你的身邊,甚至不惜眼睜睜地看着你的結髮妻子離開。現在又讓我們母子分離好牽制與我。曹子桓你真是好啊……你如此這般勞心傷神是爲了甄宓那狗屁不通的命批還是如你爹爹一般誤以爲我尚藏了幾分本事可助你成就什麼大業,所以來哄我替你賣命?!”
“夠了!”黑暗之中,我看到子桓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雙眼眸翻滾着怒氣卻又夾雜着我看不懂的痛苦與絕望。
“這些年來,我是如何對你,難道你看不到嗎?”子桓的眼中閃爍着絕望的光芒,他忽而俯下身,定定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平靜中卻又隱隱有無邊的怒氣滾滾翻涌。
黑暗之中,我們的距離只有咫尺,然而此時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空氣彷彿在這牀上對峙的兩個人面前凝固了起來,時間也被無限制地拉長。
猛然之間,子桓的身體向我倒來。我措手不及,被他死死地壓在身下。
我不停地捶打掙扎,而身上之人卻一動不動。
許久許久,我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頭。
再看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時被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粘膩的液體還在緩緩地從子桓的身上流淌出來,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