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特一再叮囑愛蘭華德儘量與他保持聯繫,但目前爲止只收到一張6號從埃伯納上游驛站寄出的便箋。現在已經13號,一週的空白讓米利特惴惴不安。他看了一眼與克瑞斯特爾形影不離的莉莉安娜,動身去訓練場找菲茲。
“你讓我去埃伯納找她?別開玩笑了……”菲茲扔下練習用的長劍,順手抄起米利特的牧師長袍擦汗:“別說埃伯納還駐紮着四萬精銳部隊……就算那裡一個兵沒有,以愛倫的脾氣身手你擔心的也該是別人。”
牧師鐵青着臉奪回衣襟。愛蘭華德決定隱藏身份赴暗精靈之約,米利特爲免芙蕾艾兒擔心,向大家聲稱愛蘭華德是去埃伯納找雷貝瑟。他倆之間那差點成真的婚約大家都知道,對此也就沒再懷疑。米利特不是不相信自己領主的實力,他不相信的是暗精靈。暗精靈狡詐、自私,在人類中的聲望實在低到不能再低。若愛蘭華德亮出身份對方也許會心存顧忌,在隱姓埋名的情況下對方很可能耍詐陰她。
既然愛蘭華德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便會尊重愛蘭華德的隱私權。他一邊把菲茲拽回城堡一邊考慮怎樣才能讓他拔腚去找愛蘭華德。
路過克瑞斯特爾的塔樓,兩人驚訝地發現他正在整理行裝。
“你……打算和莉莉安娜私奔?”菲茲一臉難以置信。森林精靈揚手將一封信飛到米利特手中:“剛纔寄到的。”
米利特打開信箋,上面寫着一句話:克瑞斯特爾,一個人來這裡找我。
這句話後面有幅手繪簡易地圖,最下面是愛蘭華德的徽記。米利特掏出自己的徽章戒指印在上面,徽記與徽章發出輕微共鳴。領主們的徽章都是統一由皇家工匠特別打造,每枚主徽附有四枚輔徽。主徽章由領主攜帶,輔徽則由領主分發給自己的心腹。徽章上附有識別法術,發動後可以暫時將法術附着於信紙或封蠟等物件上,主徽或主輔徽之間可以根據這個法術相互識別。
信箋上的徽記是出自愛蘭華德那枚紅眼睛徽章,不太好看的文字也的確是愛蘭華德的筆跡。這不過是一道普通的命令,米利特卻臉色急變。他將愛蘭華德前往埃伯納的真相和自己的憂慮告訴了菲茲與克瑞斯特爾,然後讓他倆立刻全副武裝、隱藏行蹤前往埃伯納。
“你瘋啦?”菲茲大叫:“當初爲什麼不攔住她?”
克瑞斯特爾伸手捏住了他的嘴:“你覺得米利特攔得住嗎?我們還是準備準備吧。”
“你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而且儘量不要驚動他人。”牧師長嚴肅地說:“領主與暗精靈私下交往的事情一旦傳開,王城那些元老們必定會一口咬住、大做文章,我們對【主教】可沒法交代!”
愛蘭華德的狀況並沒像米利特設想的那樣糟。她靠在樹屋旁邊粗壯的樹幹上遙望埃伯納,鎮上建築的尖角模糊在金色晨光中,海面掀起輕微的波浪、來往的船隻劃破地平線打碎片片晨光。可這也不是什麼快樂的生活,她被困在了這裡。
“爲什麼不多睡一會兒,”暗精靈從窗邊探出頭來:“昨晚你睡得不好。”
“我在考慮,若我悄悄溜走成功率會有多大……”
“有多大?”暗精靈微微一笑,愛蘭華德兩條腿耷拉在樹杈上晃啊晃:“以你我現在的差距,基本爲零。”
好奇殺死貓,愛蘭華德終於忍不住問起那枚月紋戒指的來歷。
“雅榭爾•路菲奧?”她指着戒指問,暗精靈把姓氏放在名字之前以表示與森林精靈的區分。暗精靈毫不在意地點點頭:
“我的名字來自暗精靈信仰的神【路菲奧】。世上萬物都得遵循凱薩琳的規則,任何打破力量平衡的存在不是被驅逐,就是被削弱。但不知爲何我們的神例外。”
路菲奧也曾是個普通的暗精靈。暗精靈不僅與森林精靈死戰,自身內部也不斷上演着殘酷的權力之爭。在血與憎惡的漩渦中,路菲奧憑過人身手與冷酷的意志走到了權利巔峰。根本沒有傳說中的停戰。在路菲奧的帶領下,暗精靈帶着與森林精靈同歸於盡的氣勢破壞了一切。他們沒有任何顧忌,因爲路菲奧早已找到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道路。
這條道路最終被森林精靈發現了,他們先逃到這個世界,暗精靈緊隨其後。在這個世界,精靈們受到了凱薩琳結界的約束、力量與生存年限大大減弱,只有路菲奧除外,尊崇力量的暗精靈因此尊他爲神。爲了世界的穩定,凱薩琳不得不親自前來去除這個不安定因素。
路菲奧最終還是受到了凱薩琳的約束。不同於被削弱的精靈,他的力量還在,只是被強制封存起來。隨着凱薩琳的沉睡路菲奧也消失了,暗精靈高層一直相信他藏在了世界某處嘗試恢復力量,事實也的確如此。經過無數嘗試他發現隱藏本體可以避開凱薩琳規則的約束,雖然力量會大大減少,保存下來的部分依舊足以掌控這世界。於是他回到暗精靈身邊,開始爲自己準備身體。
“這跟歷史記載的好像有些不一樣。”愛蘭華德問:“你是說,路菲奧在你們國度內已經開始……開始尋找身體?”
“實際上身體已經準備好了。”
“匪夷所思……”荒原精靈擺擺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成功了嗎?”
暗精靈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以爲現在跟你說話的是誰?”
“……”
“騙你啦!”暗精靈放聲大笑。
這個計劃自幾十年前就已經由現在的暗精靈王國掌權人、女祭司雅榭爾親自施行。當年只是個普通貴族祭司的她與路菲奧做了一個交易:路菲奧助她取得暗精靈王權,她爲路菲奧準備身體。後來她產下雙胞胎,其中的一個一出生就帶有很高的魔法與戰鬥天賦,那就是他爲自己準備的身體。路菲奧沒有立刻進入那個身體。因爲一旦進入他便只能隨那個暗精靈的身體生老病死。就算他不滿意這個身體並離開,依舊元氣大損。目前已經準備好的身體雖然在全暗精靈內、甚至在整塊大陸上都是相當強悍的存在,可他依舊不滿意、不肯冒險進入,悄悄地尋找着更適合的選擇。
暗精靈走出木屋、將戒指自愛蘭華德手上取下,放在眼前端詳着:“雅榭爾•路菲奧是我的本名,我就是那個身體。”
愛蘭華德陷入思維的混亂中。若路菲奧所述非假,那暗精靈方面的變動恐怕會波及整塊大陸,【隱匿者】費盡心思構建的秩序將徒勞無功。【隱匿者】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保護一個神,而暗精靈偏要反其道而行、再次營造一個神……
“謊言。”她想了想開口:“若你是那個重要的身體,暗精靈們怎麼會輕易地讓你離開?”
笑容從暗精靈的臉上消失。“我在那個國度是特別的存在,沒有人能束縛我,”他湊到愛蘭華德面前:“絲路美,你猜若他進入我的身體,我會怎麼樣?我還會存在嗎?”
“所以你從火山之下的國度中逃了出來?”
“當然不是,逃是逃不掉的,我們之間可以互相感應到彼此的存在。我離開的原因是要儘可能地除掉一切可能會成爲他身體的人。”路菲奧摸了摸愛蘭華德半尖的耳朵:“比如那個森林精靈……”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選擇別人,你獲得自由!”愛蘭華德可不想讓自己的愛將整天被這麼一個傢伙惦記着,試圖勸解路菲奧放棄克瑞斯特爾,卻被路菲奧拒絕。
“一點也不好。”他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我們暗精靈是極其驕傲的種族,能讓他放棄我的新身體必定權勢、力量、樣貌面面俱全。一旦他找到新身體就會切斷和我之間的感應,這對我來說很麻煩,對你們的世界也同樣麻煩。”
權勢、力量、樣貌……愛蘭華德正想從腦袋裡篩選一下王國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員,路菲奧的一句話讓她再也無法繼續思考。
“或許我可以停手,只要有你。”路菲奧環住她的肩膀:“世事紛亂無常。絲路美,和我一起走吧……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再考慮一下。”暗精靈拍拍她的肩膀,從樹上一躍而下。
愛蘭華德看着暗精靈的背影迷惑了:精靈天生就是隱匿者,她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是成爲真正的隱匿者還是返回紅城去做所謂的【隱匿者】?僅僅幾天的閒暇生活、幾句話便已完全喚起她對森林的留戀。
——原來我根本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堅決。所謂身份、所謂地位、所謂衆生、所謂所謂……一切都不如那純淨的空氣與河流,不如這亮麗的陽光與藍天。什麼記憶什麼懷念不過是流年的痕跡,刻在身上有深有淺。我爲何要顧及他人?我的身體髮膚、舉手投足被那麼多無謂的規則與人事捆綁糾纏,我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灰飛煙滅,是否我已真心做好準備就這樣窒息着度過餘生?
就在愛蘭華德內心糾纏的時候,克瑞斯特爾與菲茲已經來到了埃伯納附近。無論怎樣掩飾克瑞斯特爾還是非常引人注目,兩人不得不選小路穿行,連像樣的旅店也沒敢住,氣得菲茲抱怨不停。
“閉嘴。我兩天沒洗頭髮都沒說什麼,要抱怨等找到愛倫跟她算帳去!”克瑞斯特爾取出那張信箋看了看:“上面標識的地方是埃伯納軍隊舊營,按照慣例每天8時、也就是現在會有若干士兵沿着固定路線交叉巡邏。”
“要等他們過去嗎?”菲茲問。
“不必。”克瑞斯特爾摘下風鏡理理頭髮:“他們巡不到舊營那裡。”
兩人慢慢穿行在樹林中,突然菲茲感到附近似乎有人。
“會不會是愛倫?”他扭頭向克瑞斯特爾低語,發現克瑞斯特爾抽劍出鞘直削向自己的腦袋。
“你幹嘛——”菲茲驚叫出聲,劍刃貼着他的頭皮削了過去,一縷黑髮伴着響亮的金屬錚鳴聲飄過眼前。馬匹受驚騷動起來,爲了躲避頭上的利刃菲茲只得身子一矮滾下馬背,擡頭看見那個偷襲者頓時心頭一涼:
暗精靈,難道真如米利特所預料的,愛倫她完了?
他沒敢繼續往下想,從側面衝向暗精靈後背打算趁克瑞斯特爾招架時包抄,無奈暗精靈的速度比他快,回腳將他踢得一個踉蹌退出戰圈。
暗精靈主要攻擊全放在克瑞斯特爾身上,他借克瑞斯特爾長劍的反衝跳到樹杈上居高臨下,克瑞斯特爾甩掉馬鐙跳到樹上與他對峙,菲茲不敢貿然進入暗精靈的正面攻擊範圍內,打算迂迴繞到暗精靈身後伺機行事。沒想到暗精靈的對峙是做給他看的假動作,菲茲剛剛遠離克瑞斯特爾他就撲了上去。
兩個精靈使用的都是寬刃長劍,克瑞斯特爾凝聚鬥氣架開暗精靈往菲茲那邊靠攏,想要把暗精靈引進他和菲茲的夾擊範圍內,但暗精靈的速度與力量都在他之上,不僅一劍把森林精靈逼回原處,還巧妙地控制他背朝菲茲,成了抵擋菲茲的盾牌。菲茲看着只有招架之力的克瑞斯特爾只能乾着急,忽然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剛纔菲茲的驚呼和劍刃格擋聲把愛蘭華德引到了這裡。她在附近發現了菲茲受驚逃開的馬,將馬背上的長弓解下拿在手裡,抽出配套箭筒長箭內銀色的長箭搭在弓上。這是克瑞斯特爾的精靈長弓,韌性好、做工雅緻。其實真正珍貴的不是弓而是那些箭,箭分兩種,金色的附加着驅散禁錮魔法的咒語,銀色的則加持了破物理防禦的魔法。
愛蘭華德明白自己還未完全恢復,貿然加入戰鬥只會給克瑞斯特爾與菲茲扯後腿。不過她恢復的還是很快,快到遠遠超出路菲奧預料之外。愛蘭華德緩慢而艱難地拉滿了這張弓,路菲奧極難鎖定、如要是失手她將再無餘力,只能盡力剋制住手臂的顫抖集中注意力尋覓最佳時機。
拉滿弓箭的愛蘭華德快要支持不住,克瑞斯特爾和路菲奧還在纏鬥。突然路菲奧猛一用力盪開了克瑞斯特爾的劍,森林精靈背靠樹幹無處可避。剛纔的戰鬥中爲了彌補與暗精靈的力量差距他將鬥氣釋放了多數,來不及再聚氣防禦。菲茲一咬牙從正面直接撲上爲他解圍,路菲奧躲也不躲啓動了身上飾品附加的防禦屏障,打算硬擋這一下也要重創克瑞斯特爾。
眼見長劍就要抹上克瑞斯特爾的脖子、菲茲的匕首也到了路菲奧肋下,愛蘭華德放聲大喝:“匕首破物理,不要硬抗!”
路菲奧與菲茲兩人同時一愣。路菲奧立刻改變方向、輕點樹枝身體斜躍,在他身處半空之時一支箭破空而來衝破防禦屏障射穿了他的左肩。